韶歌一愣抬眸看去，只見原本緊緊閉著眼的那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了過來。那人面色蒼白，渾身無力，半瞇著眸狹著眼，嗓音微輕，道:“你怎么可能堅不可摧，又有誰說，神一定就要堅不可摧？”
他的尾音少了平日幾分上揚，此刻陰沉沙啞卻莫名好聽，“你是我喜歡的人，是我要窮其一生要保護(hù)的人，是我的執(zhí)念，有我在，你便不必堅不可摧，我護(hù)著你，甘之如殆?！?p> 言昭的這番話猶如一個巨響猛的砸在了韶歌的心尖，她愣愣的，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看著言昭，只見那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坐起，沖著她笑。
那笑容不似往常，不懶散也不漫不經(jīng)心，就像是初日升起的一抹太陽，照在了她的心里，暖洋洋的，流淌在心尖。
半晌，她瞳孔猛的一縮，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的松開他的手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誰需要你護(hù)著？就你？僅僅只是把軒轅劍就打傷了你，還護(hù)著我？自大輕狂?！?p> 言昭也不惱依舊笑著，嗓音輕輕，“是，比起你來，我靈力確實不高，但我會努力……配得上你?！?p> “配得上我？呵”她猛的轉(zhuǎn)身，嘴角帶起笑容，“小狐妖，別自作多情白日做夢了，我是上神，而你，不過只是涂山修煉了千年的一只狐妖，明白嗎？這就是天壤之別！”
她的語氣平平淡淡仿佛只是訴說一件小事而已。
言昭知道，可心里卻還是猛的一疼，第一次，他痛恨著自己這個身份。
無比厭惡，無比痛恨。
“傷好了便回去吧?！?p> “回去？”言昭猛的抬眸，眸光晦暗，道:“你要我回去？到了如今這份上，你還是要我回去？”
韶歌嘴角帶笑道:“是，回去，我要你回去！”
言昭蒼白的臉上不帶一絲色彩，咬了咬牙道:“我原以為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了，可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說的再明白，上神依然無動于衷！”
他的心依舊痛著，他的腹部還緩緩疼著，他不理會，只是下了那冰床站起身來，身姿卓越，看著那眼睛道:“上神當(dāng)我是什么了？”
韶歌看著他，眸子中沒有一絲色彩，嘴角卻依然噙笑，“玩物？”
縱使心里已經(jīng)知道了，可親耳聽見她說，心臟還是一抽，生疼生疼。
他甚至想要剝開胸膛將心臟取出來，那樣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那么疼了。
韶歌又道:“我早就告訴過你。本上神在這海底神宮，無聊了千年，好不容易有了一個人供我解悶，我自然不能讓他死。你說對嗎？”
“……對。”言昭咬著牙，“那為何你將我的記憶抹的一干二凈，送我出這水宮，上神莫不是忘了？你出的去，在凡間，你喊了我哥哥?！?p> 韶歌抬眸七分涼意笑著道:“不過是無聊極了罷了，若不然，我也不會想這些怪事。至于你說的，出的去……嗯，只是暫時而已。我以你身體為契約，定了契，借著你身體的一抹精魄這才暫時出去了，不過很可惜的便是，不能離你太遠(yuǎn)，不然啊，我定是要好好逛逛那人間?！?p> “至于喊你哥哥……”她故作思慮隨后笑了笑，“不過是為了好玩罷了，換成別人，我也一樣會喊。”
言昭看著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出點什么來，卻只看到都是笑意滿含戲謔的眸子，他垂在兩邊的雙手緊握，桃花眼狹長，此時卻多了幾分失望。
也是，就不該有期望的。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明知道的，眼前這個人可是神啊，無欲無求，無悲無喜，自然也不會喜歡上他。
神宮中安靜的好像空氣凝結(jié)了一樣，毫無聲響。
須臾，他嗓音低沉沙啞道:“上神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
給我一次讓你喜歡上我的機會。
他吸一口氣，眸子垂下睫毛輕輕顫抖。
“……求你了”
她猛的看去，只見他微微垂眸似乎在等著最后的通判，一剎間，韶歌心都軟了。這個人可是妖界妖王，涂山之主啊，只為了這么一個虛無縹緲的承諾，一份不可承擔(dān)的感情便這般卑微。他便拋棄了所有，拋棄了一切，只為和她在一起。
他的尊貴，他的驕傲，在她面前全部毀于一旦。
她眼眶微紅，可終究沒有點頭，她嘆口氣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輕聲道:“我們不可能的……”
那人抬眸嗓音清澈，“為什么？”
因為時間還沒到……
她深吸一口氣，靜靜的呢喃細(xì)語，“因為……我是神啊。”
她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眸子里滿是認(rèn)真，嘴角不再帶笑，無悲無喜，無欲無求，“因為我是這世間最后一位神尊?！?p> 神尊……
萬年大戰(zhàn)中隕落的神尊？
言昭瞳孔微顫表情不變，桃花眼勾起，“你是神尊？”
韶歌似乎看出他的想法，徑直道:“……是，我是神尊。所以，我不能動情。”
他嘴唇動了動，好半晌才吐出幾個字，“……為何？”
韶歌道:“因為我是天定之人。”說到這里她嘴角帶起一抹苦笑，輕聲道，“我不能有愛，不能動情。我的存在，便是維系這世間萬物，保護(hù)萬物平衡。我能愛這世間，能愛這萬物，甚至……我能愛世人，可唯獨，我不能愛你?！?p> “因為……天道不允許?！?p> 言昭瞇了眼眸雙手緊握，聲音上揚，“可你怎知……天道不允許呢？”
“因為我有所愛之人！”韶歌突然開口，眼眸近是涼意！
她盯著言昭，看著他，望著他！
可言昭聽著這話卻愣住了，心又開始疼了起來。
她有所愛之人……
他的聲音不知道已經(jīng)沙啞成什么樣了，開了口，一副頹廢模樣，“……他是誰？”
韶歌看了遠(yuǎn)方一眼似是下定了決心般，聲音不再清揚，道:“他死了……我被困在這里，生離死別，不再相見，這便是懲罰。這便是天道給的懲罰，只為告訴我天道不可違！”
“因為我是神，是神尊，是天定之人，我不老不死，所以我便要孤身一人，孑然一身?！?p> 她走進(jìn)言昭，對著他的眼眸，兩人眼眶皆紅，她嗓音悅耳好聽道:“明白嗎？你與我，不可能的。”
言昭抬眸笑了一聲，妖孽好看，“天道不可違？呵，好一個天道不可違！”
他直直看向韶歌的眸子，溫聲道:“那你可曾……喜歡過我？”
韶歌閉了眸，再一睜眼，眸子里滿是戲謔，她笑著開口:“未曾……”
好一個未曾！
韶歌笑著又想了想，“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這么多了，我就再告訴你幾件！”
“當(dāng)日你來水宮，我告訴你是韶白救得你?！彼D(zhuǎn)身發(fā)現(xiàn)言昭眉心戾氣越來越深，她心里微微一痛卻還是笑道：“我騙了你，是我救得你?！?p> 言昭嗤笑一聲抬起了頭，“上神之前所說那么多，無非就是騙我?！?p> “沒錯。”
韶歌歪了歪頭輕聲道：“你知道嗎？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很像他……”
“……誰？”
韶歌道：“阿昭。也是我所愛之人?！?p> 剎那間，言昭似乎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了她所做的一切，不過就是……把他當(dāng)做替身罷了。
“哈哈哈，原來如此！”言昭眼梢泛紅，心里生疼生疼的，他輕笑一聲，“原來上神一直將我當(dāng)做替身！我堂堂涂山妖王，現(xiàn)在，竟淪為成一替身！”
“可笑至極！”
言昭閉了眼，心已經(jīng)疼到麻木了。他轉(zhuǎn)過身不再看她，“既然如此，上神保重?！?p> 他踱步離去，不再回頭，卻聽到身后那人輕聲道:“韶歌，我叫韶歌?！?p> 他腳步未停再也沒回過頭。
他渾渾噩噩的出了后殿，身上那股寒冷卻絲毫不減，他微微仰頭，只見韶白站在不遠(yuǎn)處，一臉擔(dān)心的看著他。
言昭瞇了瞇眸，眼眶通紅，懶懶散散的走著，卻見韶白向他走了過來，輕聲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沒有詢問言昭要不要聽，只是自顧自的講著。
很久很久以前，在混沌時，盤古開天辟地，以身試法，他的牙齒，變成了威力巨大的神斧，劈開了這一混沌，一部分輕而清，一部分重而濁。輕而清者不斷上升，變成了天。重而濁者不斷下降，變成了地。
為了它們不在合并，盤古站立于天地之間，他的頭在天為神，他的腳在地為圣。天每日升高一丈，地每日增厚一丈，盤古每日生長一丈。
如此一日九變，又經(jīng)過了一萬八千年，天變得極高，地變得極厚，盤古的身體也變得極長。盤古就這樣與天地共存了一百八十萬年。
盤古想用自己的身體創(chuàng)造出一個充滿生機的世界，于是他微笑著倒了下去，把自己的身體奉獻(xiàn)給大地。在他倒下去的剎那間，他的左眼飛上天空變成了太陽，給大地帶來光明和希望。他的右眼飛上天空變成了月亮，兩眼中的液體撒向天空，變成夜里的萬點繁星。他的汗珠變成了地面的湖泊，他的血液變成了奔騰的江河，他的毛發(fā)變成了草原和森林。他呼出的氣體變成了清風(fēng)和云霧。發(fā)出的聲音變成了雷鳴。
“盤古開天地有益于眾生，冥冥之中積累了功德，舍棄了身子，化為萬物?！鄙匕鬃叩浇Y(jié)界前看著身后依然萎靡的言昭，溫聲道:“女媧大尊造人有功，卻也在冥冥之中積攢了變數(shù)，與人一同誕生的是上古十大兇獸。兇獸成性，無惡不作，難以驅(qū)除，只能選擇鎮(zhèn)壓，或者封印。”
“可你知道為什么殺不死它們嗎？”
“……為何？”言昭聲音啞暗，眼眶通紅，依舊打不起精神。
“因為……平衡?！鄙匕邹D(zhuǎn)了身，小小的身子顯得更加可愛，“宇宙萬物，皆有陰陽，這便好比太極，一物克一物，不然，這世間也不會存在神了?！?p> 他嘆口氣，稚嫩的臉上有著和他這副模樣不相襯的老成穩(wěn)重，“你知道天道是什么嗎？”他也沒指望言昭回話，繼續(xù)道:“它所掌握的力量恐怖至極，甚至我們一無所知。它能讓人生，也能讓人死。天道要維持著這萬物萬界的秩序，可它不能化形也不能干預(yù)，于是，這便有了神的存在。”
言昭嘴唇動了動，最終也沒有發(fā)出聲，他聽見韶白在耳邊繼續(xù)道:“韶歌是這世上最后一位神尊了，她注定一個人，孑然一身，和她在一起，你注定是不幸的?！?p> “……我不怕?！毖哉崖曇羯硢?，他緩緩抬眸，盯著韶白的眼眸，一字一句道。
韶白知道，可他抿抿唇道:“可是，她怕?！?p> 她會怕，她怕再經(jīng)歷一次……
“你不過是一只千年狐貍，而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她活了上萬年，經(jīng)歷的太多，人間百態(tài)，世態(tài)炎涼。你不知道她經(jīng)歷了些什么，自然，你也不會懂的?！?p> “她是神，可她卻也不是沒有心的?！鄙匕滋ы币曆哉蜒垌?，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害怕，更不要遠(yuǎn)離。韶白想對言昭說的太多了，可是，他卻又說不出來，也沒辦法說。他不能說，韶歌的心意，他不能說，你是如何來到這水晶宮的，軒轅劍是韶歌的武器，僅僅只是傷了你，她便感受到你身上的烙印了，千年以來，第一次，破了這結(jié)界，出了這神宮。
他不能說，這結(jié)界并不是不可破，也不是別人困住她的，是她自己困住她的……
他不能說她抹了你的記憶，化作你的妹妹，是為了陪著你，看一遍凡世紅塵。
他不能說，韶歌對你說的所有，都是騙你的。
你不要信……
可你……原本就應(yīng)該喜歡她的。
不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說什么兩個人，到頭來，都是一個人罷了……
他輕聲嘆口氣，道：“天道不可違！”
盯著那雙狹長的桃花眼，他似乎也回到了以前，見到了那雙清風(fēng)霽月的眸子。
“走吧。”
他只能說這個了……
“走吧，不要再回來了。對你，對她，都好……”
安靜的等著吧，時間一到，她便能出來了。
（卷一人界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