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夜宴(五)
“在下委實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姑娘,竟會遭到如此不明不白的誹謗!哦,我想起來了,難道是剛才的小誤會讓姑娘懷恨在心?若是那樣,姑娘大可放心,霍某可不是會挾私報復(fù)之人!”霍文晉還是一臉平靜的樣子,淡淡地說著,要將矛頭引到師樂身上!
人群又開始嘈雜:“這小婢可真是壞透了,還記仇了!”
“方才她還跟著霍尚書去換衣服來著,莫不是想借更衣之時投懷送抱,被霍尚書拒絕了吧!”
“真是最毒婦人心?。 ?p> ……
聽到殿上之人嘰嘰喳喳,師樂并不惱怒,跟霍文晉的假情假意比起來,這算什么!
不過,剛才她站出來作證,心里確實是沒有把握的,因為她沒有證據(jù),以一人之力如何扳得倒太子和霍文晉?
可是,除了她,沒人能幫南堯芃,她必須站出來,因為……她不忍心看他一次次失望,她想讓他知道,這世上其實還有很多人在默默關(guān)心著他。
想到此,師樂突然覺得不孤單、不害怕了。曾經(jīng)有一個人明朗如光、耀眼如星,她不愿這樣的光芒就此熄滅。
“霍大人不要多想,奴婢只是就事論事!”說完她轉(zhuǎn)向南堯王。
“可凡事都要講求證據(jù),空口無憑,姑娘可莫要隨便栽贓于人!”霍文晉永遠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太子見師樂勢頭弱了下去,趁勢說到:“不知這二皇子身邊都養(yǎng)了些什么人?一個小小的奴婢竟然如此刁蠻,還有沒有王法了!”
長公主觀望了許久,早就按耐不住性子了,忙不迭走到殿中,行禮道:“父王,私吞賑災(zāi)款可不是小事,師樂膽子再大,也不敢拿這種事開玩笑,希望父王不要聽信一面之詞,望明察!”
太子不依不饒,走到殿中將申訴信件高高揚起:“鐵證如山,人證物證俱在,還需要查什么!”
“陛下,長陽縣遠在千里之外,那里的情形究竟是什么樣,我們都不知道,來回也要數(shù)月,有人就是料到此處天高皇帝遠,無人愿意大費周折查探,這才在那里做文章,陛下可不要被蒙蔽了!”師樂這一番言語說出了事情的關(guān)鍵,誰會真的跑大老遠去為一個不得寵的皇子申冤呢!
“說得好!”身后玄谷起身,拍手稱快。
兩方各執(zhí)一詞,南堯王也無從判斷,他看向此刻跪在殿中央的南堯芃,想從他眼里找出一些訊息。
可自打剛才起,他就跪在殿中一語不發(fā),明明他才是主角,但是他那副作態(tài)好似現(xiàn)在發(fā)生的一切跟他沒有關(guān)系一樣!
他竟也不辯解一下?南堯王此刻心中疑慮漸起,這個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還有多少心事,或者說還有多少陰謀是他不知道的!
“南堯芃,你就沒有什么要說的?”南堯王高高在上,睥睨著他。
“哼!”南堯芃似乎在笑,可哪有人笑得那么難看,他嘴唇微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兒臣沒有什么好說的!”
南堯王一聽就惱了,他最看不慣南堯芃這一副樣子:“你這說的什么話,我看你是真的活膩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南堯王捶胸頓足,氣得要吐血,大喝一聲:“來人?。∧銈兌悸牭搅?,二皇子說他不想活了,孤王這就成全他,給我?guī)氯ィ ?p> “爹爹且慢!”瀟奉攔在南堯芃身前,不許任何人靠近,“爹爹難道不念及與念兒姨的情分嗎?她走的早,你忍心讓她失去唯一的骨血嗎?”
不說還好,瀟奉這一說,南堯王只覺周身血液都灌向天靈蓋,他暈暈乎乎的,就要堅持不住了,他一手扶著桌案,一手撫著頭,長長地嘆著氣!
“報!”一小廝從殿外急匆匆趕來,“侍衛(wèi)在東宮外擒拿到一女子,她自稱是長陽縣人,前來拜會王上!”
長陽縣長陽縣,又是長陽縣,這群人到底想干什么!南堯王極力冷靜下來:“帶進來!”
眾人齊刷刷往太恩殿門口望去,一女子拾級而上,腳步有些踉蹌,身軀單薄,但是看得出是個出類拔萃的美人。
等到她走到殿中,眾人開始議論紛紛,因為她滿身傷痕,一只手還因為受傷過重而不能抬起,只能懸在空中,像是袖筒里安了一只假手。
震驚來得太快,眼前這人竟然是麝月!她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麝月走到殿中,來到師樂身旁,為了避嫌,她并沒有向師樂使眼色,裝作不認(rèn)識她的樣子,師樂看出事情有端倪,只是詫異地看著麝月,并未多言。
“民女參見王上!”麝月彎了彎腰,似乎很痛苦的樣子,過了許久才將腰背打直。
此刻殿上面如死灰的人便是太子,他開始惶恐不安,明明前段時間去長陽縣的時候,就派人去殺了麝月滅口,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看來他手下養(yǎng)的都是些廢人,是時候好好清理清理廢物了,太子在心里暗忖道。
麝月抬眸看了一眼太子,冷笑一聲,之后又恭恭敬敬行禮道:“參見太子殿下,多日未見,殿下近來可好!”
“哼!”太子心里清楚得很,麝月此番前來,定是有備而來,上次讓她逃了,這一次可是她自投羅網(wǎng)!
麝月在殿上連聲咳嗽,看起來身體虛弱至極,原來,那日太子派人去追殺她,被她的相好撞見了,那男子為了保護她,以自己的肉體之軀擋住了刺客,麝月才有機會逃走,她一邊跑一邊哭,她想折回去救他,可是她不能這樣做,因為她的命是用他的性命換來的,她不能讓他傷心、不能讓他失望。!
她跑啊跑,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力氣用盡,跌落懸崖。幸好那懸崖不算陡峭,只是劃破了麝月周身的皮膚,摔斷了她一條手臂。
等到她醒來,正是薄霧微熹之時,她看見遠處紅霞漸起,霞光染紅了半邊天,原來那就是朝霞!
自從進了長樂閣,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朝霞,她呆呆地盯著看了好久,她似乎看見了那人的臉,在霞光掩映之中,對著她微笑!
……
“你倒是說說,拖著這樣一副身軀來到太子?xùn)|宮,還挑了一個這么好的日子,有什么要說的!”南堯王不愿多言,直接問到。
“民女來自長陽縣,近日看到長陽一片蓬勃向榮的景象,思及朝廷為了國泰民安所做的一切,一時心中百感交集,定要來這王宮表達民女對天子的感激之情!”麝月說得懇切真誠,一字一句發(fā)自肺腑。
師樂很詫異,麝月怎么會知道今日太子的詭計,她又是如何來這王宮?
她突然想到一人,回頭看去,枕戈此時正悠然自得伏于桌案上,做出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還不時打著哈欠,做出一副困倦的樣子。
可是,不是他還會是誰?肯定不是長公主,要是長公主有此主意,她一定會告訴師樂。
堂上太子眉頭微蹙,心想一個不得寵的皇子怎么會有這么多人護著!“你說你來長陽縣,你如何證明,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民女是不是來自長陽縣,太子殿下不是最清楚嗎?還用民女說明嗎?”麝月字字泣血,眼神空洞地看著南堯霖,那眼神像是直接穿過太子的身體,直抵他內(nèi)心深處最黑暗的地方。
南堯霖避開她的目光,說道:“你這說的什么話,本太子如何知道你是哪里人?莫要信口雌黃!”
“哼!”麝月不愿再多言。
“我證明!”人群中一清澈聲音響起,循著聲音望去,枕戈正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之后慢吞吞走到殿中,學(xué)著殿中眾人的樣子跪好。
“別鬧。”長公主拿手拐了一下他。
枕戈輕輕用手拍了拍長公主的臂膀,意思是說:相信我。
見枕戈似乎真的認(rèn)真了,瀟奉也就不再干涉,因為她知道,枕戈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
“王上,我的底細您是知道的,我也就不多說了,麝月以前也是長樂閣的姑娘,為了日后少麻煩,長樂閣眾芳伶的名冊里都詳細記載了她們的籍貫,比南堯查戶口還查的嚴(yán),您大可去查便是!”枕戈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但說的話卻是擲地有聲,讓人反駁不了。
眾人都覺他說的有理,并未有人反駁,只有太子悠悠開了口:“就算你是長陽縣的人,誰能證明你說的是真是假!”
“若她的話可真可假,那這個婦人的話又如何能說一定是真的呢!”師樂義正言辭說到。
“你……”
“好了!”南堯王一拂袖,示意太子不要再說,“你們各執(zhí)一詞,都說自己說的有理、都說自己沒有撒謊,你們是把孤王當(dāng)傻子吧!”
此言一出,四下皆靜,眾人屏氣凝神,連口大氣也不敢喘。
麝月緩緩起身,走到太子面前,心中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是卻什么也說不了,眼前這個人,不,他不是人,他不配!他是禽獸、是惡魔!
他曾經(jīng)與她共度過良宵,他們曾經(jīng)分享過喜怒哀樂,他們曾說著悄悄話到天明??墒恰墒牵簿褪茄矍斑@人,殺了她最愛的人,毀了她一生的希望,可真是諷刺??!
麝月一直想不通,可就在剛才她想明白了,這是老天爺?shù)膽土P,懲罰她曾經(jīng)有那么一瞬背棄過愛人,曾經(jīng)有那么一瞬守不住本心,可是這又能怪誰呢!
她在太子面前佇立良久,淚眼婆娑,眼中淚光閃動,她竭力克制住自己想哭的欲望!看吧,連直視太子的眼睛她都能做到,看來她是原諒自己了罷!又或者說,她已經(jīng)無所畏懼了!
眼眸低垂的瞬間,一滴晶瑩之物滾出,無聲無息消失在塵煙里。
“王上?!摈暝伦呱锨叭ィ玫恼Z氣說到,“黃天在上,星辰為鑒,民女說的話句句屬實,二皇子治理長陽縣以來,百姓和樂安康,太平無憂!”
南堯芃看著眼前女子,雖說他從沒有見過這人,可他從她眼里,看到的是虔誠,同時還有絕望!
“若王上執(zhí)意不信……”緩緩,麝月講出最后一句,“民女便以血為證,還這天地太平公正!”說罷,她拔出藏于袖中的短劍,割喉自盡!
血濺了一地,染紅了南堯霖半片衣袍,他只狠狠地從口中吐出一句:“哪里來的臟東西,臟了本太子的眼!”
師樂見狀,連忙跑過去接住麝月:“你怎么那么傻,你怎么那么傻!”
身后枕戈垂眸低首,不發(fā)一語,他在懊惱,當(dāng)日就該攔住她,就不應(yīng)該同意讓她來這里!
瀟奉捂著眼,將頭埋到枕戈懷里,他緩緩抬起手,在瀟奉背上輕拍:“別怕,也不要太難過,這是她最好的選擇,她說不愿再受折磨,就讓她走吧,讓他們在黃泉路上相見吧!那里……沒有陰謀!”
他低聲呢喃著,其實也是在說給他自己聽,最后的最后,他還是緩緩閉上了眼,灑下一顆祭奠的淚!
……
從東宮回來,南堯芃就一直將自己關(guān)在旻月宮,也不去早朝,也不去拜見南堯王,更不愿意見客。
師樂已經(jīng)在門外等了很久:“請你通報一聲,長公主讓我來看看二皇子!”
青兒守在門外,將師樂攔住:“你還是走吧,二皇子說了,他誰也不見!”
“你再去通報一聲吧!”
“你這人聽不懂人話嗎……”青兒正想破口大罵,遠處悠悠走來了一人,哼著調(diào)子。
那不是……玄谷嗎?
“喲!不就是去趟東宮嗎,就被嚇成這樣了,連人都不敢見了!”他走到宮門外,對著里面大聲喊道。
青兒怒了:“你小聲點,二皇子在休息!”
既然青兒不去通報,那就只能自食其力了,玄谷鉚足了勁喊道:“大白天休息什么,要成仙呢!”
師樂見狀,也加入玄谷的陣營,喊道:“南堯芃,你姐叫你回家吃飯!”
“你們喊什么喊,這里是旻月宮,可不是大街上!”
正當(dāng)門外三人各說各話的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門里站著的那人蓬頭垢面,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二皇子,你怎么出來了,你不是在休息嗎?”青兒關(guān)切地問到。
南堯芃眼皮微抬,看著門外此刻正捂著嘴偷笑的兩人,說到:“瘟神叫門,擱誰能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