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澤克希尼漫長的第二日
陽光緩緩灑進房間，微風輕輕吹動白色的薄紗窗簾，廚房里飄來煎肉餅的香味。澤克希尼睜開雙眼，醒了過來，他掀開被子，有些茫然地坐起身。
翠西在客廳門上敲了敲，澤克希尼恍惚回過頭來。
“主人，可以準備洗漱了嗎？”
澤克希尼抓了抓蓬松的頭發(fā)，打了個哈欠，說：“我昨晚沒撐住嗎？”
“我半夜見到主人時，主人已經(jīng)熟睡了，我不敢打擾主人，所以披了一床被子?！?p> “哦，沒事，偶爾睡睡沙發(fā)挺好的?！睗煽讼Ｄ嵩谧雷由戏朔蛲硭坪跻呀?jīng)把所有材料整理成自己的報告了。可能在完成的那一瞬間，自己放下了心中的擔子，所以立即就睡去了吧。
澤克希尼將在今晚議政院的例行議會上，提出間諜潛入拉斐爾公國的議題。
啊，到底該不該提交呢？
“怎么了，主人？你看起來很苦惱?！贝湮髻N心地問道。
“我不知道該不該再當一次出頭鳥?！睗煽讼Ｄ崽谷坏卣f道，在翠西面前他沒有秘密。
澤克希尼自己走到廁所，翠西已經(jīng)幫他打了水，他用水先漱了下口，然后用牙刷沾了牙粉，邊刷邊跟翠西，說：“內(nèi)維斯久違地找上我，你記得他嗎？”
“主人你六年級時的學生會副會長。”翠西的記憶力還是一如既往地好。
“沒錯沒錯。”澤克希尼快速刷了兩下牙，繼續(xù)含糊不清地說道，“他在魔法部工作，是個搜集情報的工作。他發(fā)覺諾克提斯人正在派人內(nèi)部顛覆我們的政府和學校，為他們?nèi)蘸蟮娜嫒肭肿銮捌跍蕚洹！?p> “這可不是小事?！?p> “證據(jù)雖然是有的。但是他的上級部門認為他們高估了事態(tài)的風險，內(nèi)維斯又實在報國心切，就想找我公布事態(tài)。”
“那主人應該公布啊。”
“說得倒是容易，可是這件事可能會完全毀掉我的政治生涯。維瑟爾要是給我定個制造恐慌罪，我可遭受不起。”
“主人你思考的方向錯了吧？”
澤克希尼又漱了下口，然后抽出毛巾，邊打濕毛巾邊問：“為什么這么說？那什么方向才是對的？”
“內(nèi)維斯不是為了你的政治生命把這個消息托付給你的。他考慮的是這個國家，如果他發(fā)現(xiàn)的事情全都是真的，那我們的國家已經(jīng)在懸崖邊緣了?！?p> 澤克希尼擦臉的速度慢了下來。
“想必他一定是再也找不到能大聲說出這個消息的人，才找到你的吧？”
澤克希尼驚奇地看著翠西。
“內(nèi)維斯要你做個吹哨人，要你敲鑼打鼓吵醒所有人。戰(zhàn)爭的陰影已經(jīng)襲來了，我覺得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p> “之前是我太自作多情了嗎？”澤克希尼放下毛巾，“你的說法……才是對的。內(nèi)維斯所崇敬的我，是發(fā)誓要把國家扛在肩上的我?！?p> “沒有錯?！?p> “是啊，最重要的信息是，諾克提斯正在意圖對我們發(fā)起戰(zhàn)爭啊?！睗煽讼Ｄ岷莺莸嘏牧伺淖约旱哪X袋，“我都在想些什么啊。那我們與斯托克頓聯(lián)邦也是唇亡齒寒?。 ?p> 就在這時，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翠西腳邊，她怯生生地扯著翠西的裙邊，盯著澤克希尼，厚厚繃帶下的大眼睛撲閃個不停。
小女孩發(fā)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
澤克希尼看向翠西，翠西也搖了搖頭，說：“不同類人族之間的語言是不通的，我也聽不懂她說什么。”
“先吃飯吧，等會兒我?guī)ソ灰姿覀€好雇主?！?p> 翠西眼神閃過一絲陰郁，轉(zhuǎn)身回廚房去了。
澤克希尼抱起小女孩，把她帶到餐桌上。
“你隨便吃點什么吧？”澤克希尼對著小女孩說道，不過她似乎完全沒明白，只是又用了含糊不清的話回應。澤克希尼手舞足蹈地比劃想表達自己的意思，但小女孩還是沒吃東西，只是盯著澤克希尼重復著說些什么。
“翠西，我完敗了。你喂她吃點什么吧?！?p> “好的，主人?！?p> 幸而翠西喂她吃東西時，她好好吃了，不然這頓飯吃得可就費心了。
早飯吃完，澤克希尼提起小女孩，準備出門。翠西為他披上外套。與往日不同，她今天表情很凝重，似乎想說些什么。
可能是今天早上的話題太沉重了吧。
今天陽光正好啊。
小女孩坐在他肩上，總算露出了笑容，她微笑時也是瞇著眼，跟自己如出一轍。如果不是因為女孩是個貓類人族，他們估計會被當成父女吧。
路上又瞧見了阿什莉，不過她似乎在和管家采購用品，今天就不打擾她了吧。
走到交易所時，路邊的類人族越來越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被關在籠子里的，他們有的眼神憂郁地獨自坐著，有的抓著欄桿發(fā)出嘶吼聲，還有朝澤克希尼吐口水的。
交易所是交易類人族的場所，當然無家可歸的類人族也可以在此登記，等待智人雇主領取，交易所可以從中抽取少量傭金。不用擔心類人族會無人領取，因為那些雇主們總有稀奇古怪的地方需要類人族，雖然購買時需要留下記錄，說明購買后的實際用途，但大部分雇主都是隨便填寫的，而交易所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澤克希尼略微有些后悔。
走到交易所的登記處，工作人員抬頭看了眼小女孩，居然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惡心，怎么會有這么惡心的笑容？
那臉上泛著油光、站起來都要出一身汗的工作人員從桌子里掏出一張紙遞給澤克希尼。
“填一下，種族、年齡、身高、體重、四肢是否健全，還有希望用作何種工作?！?p> 澤克希尼把女孩放在桌子上，她一臉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眼神中透露出恐懼。
工作人員又遞給他一支鵝毛筆，澤克希尼開始填寫這份清單，小女孩扯著他的衣袖。
為什么會有點想吐？
是因為周圍濃重的體臭味嗎？
交易所是議政院完全認可的單位，自己也曾經(jīng)批準給他們的撥款，是他的支持才會誕生這個場所。
“哦，女性的話一般是要填三圍的，但是你這個年紀太小了，不用填了?！?p> 澤克希尼把鵝毛筆一扔。
“怎么了？”
“我……”
夏爾家族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澤克希尼，你不能讓情緒占據(jù)主導，否則你就做不出理性的決定了！
父親的話就像是自己心上的一道鎖。
澤克希尼瞇著眼笑道：“這孩子是我撿來的，這些信息我填不了?！?p> “啊，搞什么啊，那你應該去交付處的啊。不過也一樣，就是上交的話，你只能得到百分之十的拍賣價。但是這種小女孩，可值錢了，有些大老爺瘋狂出價的話，你至少也能拿到一千拉斐爾金幣?！?p> “他們買去做什么？”
那工作人員眉頭一皺，說：“這個，你就不要管了，撿到寶偷著樂就行了。把你名字和地址留一下，到時候我們給你寄錢?！?p> 那人抓過小女孩，小女孩似乎明白了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她連忙扯住澤克希尼的衣服。
恐懼，澤克希尼從來沒從人的眼神里看到這種程度的恐懼。
眼淚，豌豆大小的眼淚瞬間就從她的眼眶里泛出，順著臉頰流下，向桌面滴下。
她的手不停地伸過來，那肥豬般的工作人員打掉她的手，把她抓過去。
澤克希尼愣在原地。
那女孩從那肥豬懷里掙脫出來，趴在澤克希尼的面前，邊哭邊朝澤克希尼磕頭。那磕頭的聲音每一聲，都像是朝澤克希尼的胸前敲了一記重錘。女孩額頭上厚厚的繃帶泛出鮮血，繃帶很快就染紅了，她額頭磕下去的地方染滿了血，濺到了澤克希尼的白色外套上。
我在做什么？
我都做了什么？
為什么我沒好好思考一下？
我是在交易一個人的生命啊。
澤克希尼抓住小女孩的手，把她抱到懷里。
沒事了。
“你想干什么？這已經(jīng)是我們交易所的商品了！”
“我不會交給你們的?！?p> 澤克希尼轉(zhuǎn)身就走。
“喂！你干什么！守衛(wèi)，把那個瞇瞇眼抓起來，他搶走了交易所的商品！快追上他??！”
澤克希尼跑得很快，順著原路狂奔，那些來時路上的類人族，都盯著他。澤克希尼聽不到追兵的腳步聲了，但是他隱約聽到了掌聲，從那些牢籠里傳出來的掌聲。
小女孩淚眼汪汪地盯著澤克希尼，又發(fā)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和早上說的話好像發(fā)音是一樣。
澤克希尼找了家魔法材料店，買了一枚魔咒戒。
沒想到，我這輩子居然還會給一個類人族戴上魔咒戒。
小女孩還是在重復剛才說的話，澤克希尼趕緊給她戴上魔咒戒，她到底在說什么。
“謝謝叔叔！謝謝叔叔！……”
她的聲音如此清晰，原來她說了一天的就是這句話啊。早上在廁所門口時、在餐桌邊時、在逃出交易所時……她一直反反復復地說著這同一句話啊。
小女孩停住了，她輕聲地說：“叔叔，你哭了?！?p> 胡說，我澤克希尼只會笑。
“我回來了，翠西?！?p> 澤克希尼抱著熟睡的小女孩回了公寓。
翠西迎了上來，接過小女孩，盯著澤克希尼說道：“我就知道，主人會帶她回來的。”
“出門時你為什么不阻止我？”
“因為我希望，主人能自己發(fā)現(xiàn)每一條生命的價值。主人，你沉睡太久了，以至于都忘了曾經(jīng)的自己了?！?p> “曾經(jīng)的我？”
什么時候的我？澤克希尼望著翠西，她露出淺淺的微笑，一如當年。
好像是放置在記憶閣樓里已經(jīng)積了灰的回憶。
翠西，我也不知道你聽不聽懂我說話，但我要告訴你，我的夢想是成為拉斐爾公國的首席議政官！我要建立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讓每個人都暢快自由地活在陽光下！我會珍惜每個人的生命！絕不會放棄一個！不止是我們這種人，也包括翠西你這樣的！最好還有精靈、還有好的魔物、還有……還有原初使，我要他一起與我們并肩一起。等我進了康斯坦丁，我要當學生會長，等我畢了業(yè)，我要當首席外交官，最后成為……
小時候好像跟翠西吹過這樣的牛皮，完全就是假設翠西聽不懂才說的呀！
“主人，只有真心實意地關愛每一個人，才有機會成為他們忠貞不渝的領袖。”
翠西當年聽懂了我說的話呀。
葉凡和米特麗夫人交談之時，澤克希尼正坐在議政院里。
他想起了緹娜的臉，對，就是那個小女孩，翠西已經(jīng)為她起了名字。緹娜是戰(zhàn)爭流民，她和父母所居住的邦被諾克提斯王國軍擊破，類人族遭遇了殘酷的屠殺，小緹娜僥幸從尸堆里爬了出來，跟隨著流浪者，她一路向西打算去類人族在沿海地區(qū)的定居點，中途便來到了阿特拉斯堡?？墒?，之前照顧她的流浪者不斷被人捕獲，前天最后一個同伴也被抓走了，緹娜落了單。到處躲藏的緹娜被玩耍的小孩扔石頭砸暈了，這才碰上了澤克希尼。
緹娜遭遇了這么多不該經(jīng)歷的傷痛，自己居然還差點讓她進入另一個魔窟。
戰(zhàn)爭，屠殺，流亡。
這些詞匯現(xiàn)在如此真切，他不希望拉斐爾公國的任何人再遭遇相同的事，無論是智人還是類人。
“好，安靜！第一項要務，今天有人要提出臨時議題嗎？”科爾曼環(huán)顧一周，“沒有吧？”
澤克希尼舉起手來。
所有人都盯住了他。
“我有一項議題，請恕我現(xiàn)在開始陳述?！?p> 科爾曼點了點頭，一旁的維瑟爾也饒有興致地盯住了他。
有一點點緊張，居然。
好久沒在這么多人面前發(fā)言了。
澤克希尼的瞇瞇眼笑容還在吧？應該沒問題。
畢竟，我澤克希尼只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