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紅的血珠落入碗底,濺出一星子在花枝的側(cè)臉上。掌心傳來的撕疼感,抵不過心中的那一抹煩躁。等到集夠小半碗殷血,她袖手一拂過,輕悄悄掠起一道涼風(fēng),白瓷碗受力在桌面上旋過,發(fā)出嘩啦的響動,血在白碗中使勁晃蕩幾下后,才將將沿著桌角停息。
方入對面之人的眼瞳里。
那是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虛虛倚在椅子里。她掏出白絹隨意往手掌上纏上幾道,血漬一下子暈染開,空氣當(dāng)中凝住一股黏濕的腥氣。
眼看著青年昏昏沉沉,屋子里并不涼卻裹在厚厚的毛毯里,花枝一皺眉,語氣算不上好:“孟時,你究竟什么時候走?”
青年揚起眸光來看她,自己都病得快要死了,卻還有心情笑,但是他是真的沒力氣,聲音輕得像是快要散去。
“告訴我藥人是誰,在哪,我就走?;蛘吣阋部梢园盐胰映鋈?,不過這樣就只能麻煩你替我收尸了?!?p> 這人還真是……花枝壓住心頭的燥意,白衣嗖然一下掠過門檻兒,一絲風(fēng)聲都沒能留下。
屋里一下子沉寂,孟時壓下喉頭涌出的銹腥味兒,又輕笑了一下,她還真是和小時候如出一轍,總那么愛生氣,一生氣便不說話。
半晌了,他才開口問道:“怎么不說話?”等了半刻,只有彌滿鼻腔的腥氣回應(yīng)他,他皺起眉,忍耐不住地咳嗽起來。
一陣輕盈的腳步靠近他,少年忙蹲下身來幫他順氣。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孟時的嘴角鼻腔都滲出烏黑的血來,添上一張慘白的臉,著實滲人。
花枝的那一碗血還被擱在桌上,少年端住它遞到孟時唇邊。唇角感受白瓷冰涼的觸感,孟時側(cè)開臉,“先放著,我喝不下?!昂鷣y用手抹開鼻腔下積郁的血漬,他又吩咐:“阿笑,去打一盆水來?!?p> 那碗血,終是在無人知曉的時候,用來澆了花。
正值初冬的藥仙谷,比一般地方,要冷上許多。
“送我去院子里。“
孟時讓少年為他披上裘衣。
夜里花枝睡不著,在藥房里搗鼓草藥。忽而有人叩門,花枝朝門口看了一眼后,走過去拉開門,見少年站在門外神色有些著急。
花枝頓時了然:“他人呢?”
少年指向庭院里。
一席白裙轉(zhuǎn)過長廊,眸光落在院心的小亭下,快步走過去。
亭中的青年只披著一件白色裘袍靠在椅子里,臉龐歪歪側(cè)著,眼眸微闔,似乎已經(jīng)睡熟。
看不出他胸膛的起伏,花枝心中忽而有些慌亂,她在他面前蹲下身,溫?zé)岬氖终粕爝^去握住他的手,掌心一片冰涼,也不知道他在這里待了多久。
還沒來得及去探上他的脈搏,手掌突然被回握住,孟時微微睜開眼,氣息微弱地起伏,“阿笑?我沒事?!?p> 只有花枝知道自己松了口氣,手還沒來得及抽回,卻見眼前的人忽而淡淡笑開,低低問了聲:“是阿枝嗎?”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他又喃喃了句:“不要走。”
只因為這一句低喃,花枝半晌停住動作,任由時間寂靜無聲地溜過。他的眸子一直垂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著了。她抿著唇,索性就這樣注視著他的眉眼。手中緊緊握著他的手掌,想要將它捂熱,又拉著他的手蹭蹭她的臉。
“我會治好你,等我?!彼p聲說。
花枝決定出谷,找藥。
這一去,整整一月。
歸來時一入谷口就正好對上孟時的眼。
藥仙谷的冬日,陰冷得厲害,本就不適合他養(yǎng)病,他還這般折騰。背后在山崖間劃開的傷口本就刺辣辣的疼,她的心里憋著一股氣,聲音中都不住浸了一絲這冬日的寒涼,“你怎么還沒走?”
孟時聽到她的聲音,歪了歪腦袋,眼眸順著聲音轉(zhuǎn)過來,竟有些奇怪的呆滯,“沒到那一日,我不會走的。”
花枝冷嘲:“哪一日,你死的那一日嗎?”
他卻笑:“當(dāng)然是你告訴我藥人是誰的那一刻。藥人是肆白還是嗅梨?總歸你師父只有三個徒弟,不要逼我都抓?!?p> “你要抓便抓,要殺便殺,無人會攔你,你賴在這里作甚!”花枝將藥筐砸在孟時身旁的少年身上,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少年抱著藥筐回頭去看孟時,卻見他空茫地對著前方。果然,只有她生氣的時候,才不會注意到他的異常,“阿笑,回去吧,我累了。”
“對了,將我的笛子找出來?!?p> 天氣十足的陰沉,快要下雪,花枝將面前的醫(yī)書推開,惱火地瞪向緊閉的窗戶。窗外的笛聲擾得她心煩,可她卻又無法趕走他。
她拉開門,讓冷風(fēng)鼓進屋里,將熱氣席卷走。
其實孟時的笛聲不難聽,只是她心煩罷了。
她將頭仰起來,以前他明明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坐在樹下,或看書或吹笛。
十二歲的年紀,令將軍家的小小姐就被許給十六歲的七皇子孟時。
那一年花枝就被接入宮中學(xué)習(xí)禮儀,之后的一整年,她沒能與爹娘姐姐們見上一面,也沒能見過那位與她定了親的皇子殿下。反倒是總在御花園吹笛的那個少年,成了她每日的消遣。
花枝覺得他真是奇怪,為何每日都坐在同一個地方,吹的還是同一首曲子,雖然那笛聲悅耳,但來來復(fù)復(fù)聽,還像個孩子般的花枝難免覺得枯燥,可私心里又不愿離去。
又是一日,花枝坐在樹枝上,瓷白可愛的小腳丫晃啊晃,過了一會兒,就看見那少年坐在樹下,陽光落在他的眼里,似乎是淬了星子,花枝忍不住感嘆,是誰家得了如此的少年郎,轉(zhuǎn)念又一想,他整日在宮里吹笛,又無人管教他,大約是哪位皇子皇孫。
是二皇子,或是三皇子、四皇子,又或許是那位七皇子?
只是聽說七皇子常年纏綿病榻,并不受寵。眼前的少年郎縱然一股書生氣,但眉眼鮮活,不像是久病之人的樣子。
忽而額角被人砸了石子,花枝眉眼一-跳,正好對上少年清淺的眼眸。
“下來?!鄙倌昕瓷蟻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