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一直開到了村口,尹羨文就再也不讓司機往里開了,雖然司機說他們頭兒給他的命令是一定要把尹先生送到家,而且等尹先生回省城的時候,也是他來接,如果不讓他送到家,他回去沒辦法交代。
尹羨文胡亂的給司機指了個村口的房子,說那就是他家,距離就幾步路,他走走就行,等三天后,司機可以準時在房子那或者村口等他就行,還說他這一路坐車有點暈,如果再坐下去,別看這么點距離,有可能吐在車上了,他可不想把車弄臟。
司機一聽,趕忙讓尹羨文下了車,他也怕把車弄臟,回去跟上司沒法交代不說,那嘔吐的味兒可不好去,總不能讓日本人坐有味道的車不是,那樣他這份差事肯定就不保了,有可能連小命都沒了。
看著尹羨文下車干嘔了幾下,司機心有余悸,還好讓他下車的早。這種農(nóng)村小子沒坐過洋車,不暈車才怪,這位已經(jīng)是好的了,能堅持這么一路??粗玖w文往指向的那棟房子走去,司機便開車調(diào)頭往回趕了,他也想早點往回趕,否則晚上不能回到城里。
尹羨文其實一點事都沒有,這點顛簸算什么,小時候坐馬車牛車比這顛簸得多,他也是一點事都沒有的。他就是不想讓司機開車進村,太扎眼不說,讓他們知道自己家在哪個村已經(jīng)是失策了,再門兒清到哪家,他就是腦袋壞掉了。
看著洋車慢慢走遠,尹羨文調(diào)頭往反方向跑去,他家可不住在村口,他家離村口還隔著好幾畝地呢。
尹羨文歸心似箭,有人的地方,他還能裝裝樣子,走兩步;只要是沒人的地方,他就撒丫子跑起來。沒一會就跑到了自家大門口,紅漆木門敞開著,門口有個人坐在臺階上啃苞米,仔細一看,是尹羨仁,他二哥。
尹羨文趕緊叫了聲二哥,門口那人抬頭逆光看著眼前站著的人,看不清臉,大致輪廓有點像自家三兒?;秀敝杏致牭揭宦暥?,尹羨仁這才回過神來,“是三兒么?”他定睛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白凈的面孔,濃眉、大眼,不是三兒是誰?
尹羨文笑瞇瞇的看著自家二哥,等著他撲過來抱住自己,他還暗暗往下蹲了蹲,以防二哥撲過來的時候自己站不穩(wěn)??墒?,尹羨仁根本就沒想往上撲,人家扔了手里的苞米,轉(zhuǎn)身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喊:“爹!娘!三兒.....三兒....”
尹羨文只能搖了搖頭,“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怎么就忘了自家二哥那毛楞的個性!順手撿起二哥剛才扔的苞米,可惜了了,才啃了一半,沾的全是泥,估計洗完了也不能吃了,只能撿回家喂豬。他抬腳往院子里走,還能聽到二哥反復的喊著爹娘,這真是激動的,都開始說車轱轆話,讓爹聽到了估計又得挨說,尹羨文無奈的搖了搖頭。
果不其然,不一會就聽到自家老爹那底氣十足的聲音:“喊什么喊,你不是在門口啃苞米么?跑回來干嘛?三兒怎么了?”
“二哥是想說他看到我了!”尹羨文這時已經(jīng)走到院子里了,笑瞇瞇的看著父親?!暗?,我回來了!”
“三兒?!”尹仁祿看著眼前的小伙子,不是自家三兒子是誰?比剛離開家的時候長高了,身子板沒見結(jié)實,但是人白凈了不少,可能是不用下地干活,不用風吹日曬的緣故,雖然平時三兒在家也不怎么干活。
“真的是三兒?怎么回來了?不是要讀三年書么?”一連串幾個問題冒了出來,這也是尹羨仁的疑問,他剛才光顧著激動了,根本忘了這茬。
“爹,我口渴了,咱回屋慢慢說?娘呢?我怎么沒看見娘?!币w文一面說著,一面往主屋走。其實省城里都是在叫父親和母親,而不是爹娘,但是哥哥們這么叫,他如果叫的不一樣,反而讓哥哥們覺得他隔路,容易生分,覺得他出去讀書就變了,所以他還是跟著哥哥們叫爹娘,這樣更親切一些。
“娘前幾天夢見你了,就一直念叨著做點好吃的給你寄去!你這一點都不抗念叨,自己回來了,這樣也好,能吃現(xiàn)成的了!”尹羨文的二哥沒等爹說話,就跟打機關(guān)槍的全說了?!八?,現(xiàn)在娘肯定在灶臺那兒呢,我去喊娘哈!”還沒等尹羨文說話,二哥就又風風火火的跑走了!
“走,咱不理這臭小子,屋里有我剛從城里買回來的糕點,你愛吃的回回那家做的,清真酥餅!咱邊吃邊嘮!”尹仁祿拉著三兒子往屋里走,他比較好奇兒子為啥現(xiàn)在回來了。等進了屋,他又折返出來,讓院子里的伙計去東院把大兒子找過來,上午的時候老大說去給馬釘個掌兒,這半天也不知道忙沒忙活完。
尹羨文進了朱屋,環(huán)顧了一下,還是老樣子,跟自己離家之前基本沒什么變化,也沒添置什么新家具,原來的家具被母親擦得錚亮,看來母親還是那么勤快!
“咋樣,是不是還和你走的時候一樣?”尹仁祿見兒子進門沒有馬上坐下,而是在環(huán)顧四周,知道兒子也是想家的,這么長時間沒回來,肯定是想看看家里有沒有變化。
“嗯,沒啥變化,還是老樣子,就連我小時候拿刀劃過的印子也都在!”尹羨文指著桌子上一道印子說,“當時還挨了揍,那是我小時候唯一一次挨打?!?p> “咋啦,還記你爹的仇了?”門外響起娘的聲音,然后就見尹羨仁一手掀著門簾子,一手負責娘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大哥。
尹家兄弟的母親是被舊習俗影響的一代人,裹腳,走路不是很穩(wěn),此時手上還端了個大盤子,尹家老二因為怕娘摔了,就扶著娘過來的。要是說孝順,尹家三兄弟都是孝順孩子,就是不知道成家之后是否還是這樣,不都說“娶了媳婦忘了娘”么。這也是尹家老爹經(jīng)常跟媳婦開玩笑說的。
“三兒,看看娘給你做的啥?炸麻花,炸丸子!都是你愛吃的!來,趕緊嘗嘗,還是熱乎的呢!”尹羨文看著娘送到跟前的盤子,趕忙接了過來,放到身后的桌子上,然后伸手扶住娘的胳膊,接替他二哥,把娘扶到椅子上坐好。
“爹、娘,你們先坐下來”,尹羨文示意爹也坐下來。
“我這次回來呆不了幾天,學校給我提供了個出國的機會,我可以從兩個國家里選擇一個。當然我也可以不出國,學校會給我推薦一個工廠去學習。但是我還是想去國外看看,這次回來就是跟二老打個招呼,過兩天回省城,把出國的事情定下來,就不回來告別了?!币w文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jīng)打定了注意,他要去德國,所以跟爹娘說的也是他的決定。
“三兒,娘沒出過遠門,最遠就是去鎮(zhèn)里,你說的國外有多遠?有老毛子那兒遠么?他們不吃人吧?那不是要了命么?”在尹羨文娘的意識里,老毛子就是所謂的外國人,長得高鼻子眍嘍眼的,難道兒子要去他們的地方?不是說老毛子吃生肉么?那兒子會不會有危險?
“你都說個啥!凈瞎說!消停的聽三兒說,別打岔!”尹仁祿跑馬幫當然見識多,現(xiàn)在東北被小鼻子占著,但是也還有老毛子在,以前老毛子多的時候,一些沒見識的就拿老毛子嚇唬小孩,說老毛子吃人,其實那就是俄國人,做生意也挺守規(guī)矩,給錢也大方。
“娘,老毛子沒你說的那么嚇人。我不是去他們那兒,要比那兒還遠一倍,可以從哈爾濱坐火車過去,那兒叫德意志?!币w文耐心的跟娘解釋道。
尹家老爹這時掏出了自己的煙袋鍋子,裝了煙,吧嗒吧嗒的抽了兩口,這是他的老毛病,一想事就愛抽兩口?!澳氵@是已經(jīng)定了?既然定了,爹就不阻攔你,現(xiàn)在小鼻子一天凈是事兒,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也不安穩(wěn),你要是有能耐出去見見世面也好,也許回來能謀個高官厚祿也說不定?!币实搻灺曊f道,他當然舍不得兒子遠走,不舍歸不舍,都說好兒郎都要出去闖天下,摟在身邊是安穩(wěn),那也叫“趴窩”!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兩個兒子在家趴窩了,三兒想出去就出去吧,他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