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紅

　　“兄長大人！兄長大人！”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震顫，是誰在呼喚我？

　　睜開眼，眼前什么人也沒有，只有一片荒蕪。

　　這是一塊被廢棄的土地，不，與其說是廢棄，不如說是破壞，這里的一草一木都被化為了灰燼，炊煙裊裊升起，黑色的烏鴉在高空中盤旋，發(fā)出令人膽寒的“嘎嘎”聲。

　　正準備邁出步伐，腳底下突然有什么東西擋住我的去路。

　　是一只布偶！

　　猶如薔薇少女一般，這只玩偶精致而美麗，長長的紅裙，金色的發(fā)絲，纖細勻巧的身姿。我不禁將她拾起，輕輕撫摸她的臉頰，摸著摸著，我的眼睛不由得與她對視，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

　　時間回溯，腦海里無數(shù)的畫面翻過，記憶像泉水般涌動。

　　“吱”——

　　畫面定格，我想起來了。

　　這只布偶叫作“真紅”，當想起她名字的瞬間，我便想起自己的身份，我，安東尼·白·尼奧，白帝城的主人，中土大陸的主宰，人界唯一的王。

　　我的耳邊回想起亞父告誡我的話，他說白兒，莫要沖動，沖動是魔鬼。

　　望著這位年過古稀的老人臉上那歲月的刻痕，我的內心隱隱作痛，我笑著對他說：“放心吧，亞父，我去去就回?！?p>　　離開城堡的路上我撞見了一名女子，她攔在我的面前，說什么也不肯讓步。

　　清霜啊，這不像你啊……凝望著她那皎潔的面容，我暗自感慨。她明明是那樣一個高冷的女孩，別人都稱她為“雪之劍姬”，又長又直的黑發(fā)，妖精標配的尖長耳朵，一雙漠視一切的藍瞳，讓世人都不敢接近。只有我知道，這個女孩，其實很愛笑。

　　她似乎只在我面前笑，笑起來猶如冰山融化一樣，春暖花開。

　　“王，別走。”她低著頭，咬著嘴唇，努力擠出幾個字。

　　我一言不發(fā)，因為此時此刻我早已下定決心，任何人都無法阻攔。

　　抱歉，清霜，這場決斗是關乎到一個男人的尊嚴，你們女人或許不懂，男人什么都可以沒有，但就是不可以沒骨氣。

　　“繼續(xù)前進。”我吩咐車夫馬車不要停，硬生生地將清霜蹭了一下，獨留她在原地黯然神傷。

　　這時我注意到，白帝城內所有的軍民都站在城頭，他們也是一言不發(fā)，默默地目送我離去的身影。這種感覺就好像耶穌被送進刑場，他的弟子們肅穆地旁觀一樣，已然不知是何種心情。

　　是的，你們只需要靜靜看著就好，看著我的表演，它或許伴隨著死亡，但一定華麗而燦爛。

　　然后……哦，對了，然后我就來到眼下這片荒土。

　　“你還是來了，白帝，我以為你會為了你的江山大業(yè)，放棄這場決斗?！睂Π?，一名身著燕尾服的男子緩緩向我走來，他的臉上掛著輕蔑的笑容以及貴族中常見的目空一切。不，他不是貴族，因為在我的治理下，這片土地上已經(jīng)沒有貴族了。

　　他是神。

　　“開始吧?！?p>　　“先說一下規(guī)則，這場決斗沒有勝負，只有生死，懂？”男子捂臉嗤笑，那笑聲就像個瘋子。

　　但我沒有資格說他，因為，我也是瘋子。

　　“來吧！”

　　劍出鞘，幾乎是彈出來一樣，在空中劃過一道長痕，我的人隨劍而動，一個長躍閃現(xiàn)到劍身邊，不愧是我的寶貝，它的步調總是能和我保持一致。

　　“劍之罡氣，疾風！”

　　黑色的劍身在空中發(fā)出一聲嘶鳴，撕裂空氣，隨著裂口張開，無數(shù)的氣流迸射而出，匯聚到一起，爬到劍尖之上。這種氣流高速旋轉，摩擦出四濺的火花，有如蒸汽機一樣擠壓空間，釋放驚人的力量。

　　光是氣流的殘渣，就已經(jīng)將男子的燕尾服割開數(shù)道口子。

　　但對方依舊不動如山，他清楚自己來得及反應，哪怕這種反應時間……

　　只有一秒！

　　他嘴角一撇，大地撕裂，頓時風起云涌，所有的空氣都被他吞納到肚子里，男子的身型無限膨脹，化作山頂?shù)木奕?，閃電化作他的衣襟，殘云化作他的腳踏板，他輕聲一喝，數(shù)道地震波從我腳下?lián)P起。

　　“嘭”?。?！

　　我被震飛了，震到方圓十里之外，推倒一長排房屋，整個人倒在廢墟之中。

　　這就是凡人與神的差距嗎？

　　是的，對方釋放了神格，化為真正的神，已然觸犯了規(guī)矩。

　　那么現(xiàn)在，我有兩個選擇。

　　一是逃，二是戰(zhàn)。

　　逃的話有理可據(jù)，也情有可原。

　　但是，如果現(xiàn)在逃跑了，我恐怕一生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那就戰(zhàn)吧！

　　“劍之罡氣，歸海一刀！”

　　這是我的必殺絕技，當年我用它毀滅了一個國家。

　　劍氣劃過長空，在空中割裂一道長長的口子，驟然間，氣浪排山倒海一般降臨，響起刺耳的轟鳴聲。

　　黑劍急速旋轉，化作空氣螺旋劍，吸收周圍所有的空氣因子，將整個巨浪吞噬。

　　青筋暴起，雙眼血紅，我的身體強化到極限，只為推射出這一擊。

　　“嗖”——

　　螺旋劍飛射而出，直直砸向山頂巨人。

　　所到之處，云層割裂，電與火與風交雜在一起，它們咆哮著，嘶吼著，想要碾碎一切。

　　巨人撐起山巒般大小的手掌，雙手往外頂，硬是接下這一擊。

　　“喀嚓”?。。?p>　　他的手掌被割破，劍穿過手心，砸向他的胸膛。

　　可是，劍的速度越來越慢，慢得仿佛時間停滯了一樣，最后抵在巨人的肚子上，停住了前進的步伐。

　　那一刻，我仿佛聽見劍在哭泣，她說：“對不起，主人，對不起……”

　　我知道，我輸了。

　　“去死吧！雜碎！”猶如泰山壓頂一般，巨人反擊，天塌了下來，云層漫出氣海。

　　我的視線逐漸昏暗，只能聽到自己屏息的急喘聲。

　　“想要力量嗎？只要握住了它，哪怕是神也能殺給你看。”

　　我猛地睜眼，握向來自內心的深淵，伸手，極力索取。

　　暗黑色的流光在我心頭流淌，它冉冉生輝，仿佛早已饑渴難耐。

　　“兄長大人！兄長大人不要！”

　　又是那個聲音。

　　“你是誰？”我問道。

　　“兄長大人，有我在，你死不了?！蹦莻€布偶對我說。

　　“不，我要殺了他?！?p>　　“殺了他，你就會背上弒神之罪，到時候……”

　　“閉嘴！他想搞我女人！勞資非殺他不可！”我毅然決然地握住魔劍“七宗罪”，朝巨人狂奔而去，“死吧——”

　　…………

　　【主體死亡，時間回溯失敗】

　　【開始新一輪回溯，時間往前推移2000年】

　　【倒計時，三，二，一】

　　…………

　　“兄長大人！兄長大人！”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呼喚，她是誰？

　　此時周圍響起窸窸窣窣的人聲。

　　睜開眼，我深處人海，位于茫茫人海之正中央。

　　叮咚，叮咚，叮咚……

　　這是廟堂的鐘聲。

　　正準備往人流方向前進，腳下突然有什么東西擋住我的去路。

　　是一只布偶！

　　我望著她那璀璨的眼睛，明悟了什么。

　　“吱——”

　　畫面定格，我想起來了。

　　這只布偶叫作“真紅”，當想起她名字的瞬間，我便想起自己的身份，我，白夜，英雄的末裔，由于冷酷無情的劍法，他們叫我“白夜叉”。

　　對了，這個他們是指神明，是的，我殺了數(shù)不清的神。

　　我記得，這次來是和同伴們一起逛廟會。

　　前不久，我們結束了神權時代，用我們的武器，讓那些神明閉嘴。最終換來一紙協(xié)議，協(xié)議上說：從今往后，神明不能再人界開啟神格，神明不能擅自干涉人界內政。

　　呵，他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有這么窩囊的時刻啊~

　　真想看看那些家伙低頭的樣子啊，一定很爽吧，不過可惜，隊長沒有讓我去簽訂協(xié)議的現(xiàn)場。

　　隊長是弒神大隊的隊長，他是個德高望重的好人，也是在他的號召下，各地的弒神者紛紛響應，對教堂發(fā)起總攻，才有了今天的安寧。

　　也許是被喜慶的氛圍所感染，我忍不住點燃一根煙，當然下一步是隨便找個酒廳，喝上一杯。

　　“我說白夜?。￡犻L不是讓你少喝酒嗎，喝酒容易誤事，你忘了嗎？”一名身著淺綠色和服的忍者坐到我對面，他是我的死黨，經(jīng)常給我找茬。

　　我懶得理他，繼續(xù)喝。

　　“嘛嘛，神權不是結束了嗎？我們的使命也跟著結束了，就讓白夜痛痛快快地喝吧！”另一名紅衣和服的武士幫扶著說道。

　　“行吧行吧，就是不知道以后我們何去何從，喂，沖田，你不會回家種田吧？”忍者戲謔地問。

　　“放你馬的屁！勞資可是二等功，隊長一定給我封個伯爵子爵什么的！到時候回家娶老婆，家里跟著沾光！”

　　“呵呵，我們白夜頭等功都沒說話呢，論戰(zhàn)績，他是咱們隊里第一人，將來指不定搞個國王當當呢，對吧，白夜?！?p>　　二人看向我，可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他們一臉茫然。

　　“不會吧，隊長竟然連你的獎賞也沒說？”

　　“不應該??！”

　　大家說說笑笑，聊起未來和過去，我們都是鄉(xiāng)里人，不像隊長那樣受到過優(yōu)質教育的城里人。大道理我們不懂，我們只知道打打殺殺，論殺敵數(shù)量，我們在座的三人能夠比得上一個軍隊。

　　喝著喝著，我們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用手指著對方的臉蛋。

　　“你個比，不是說喝不醉嗎？”

　　“你還不是一樣，辣雞！”

　　“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一道刀光從我眼前劃過，刺向忍者和武士。

　　鮮血飛濺而出，有一長條濺到我的臉上。

　　怎么回事？

　　“阿夜，對不住了?！?p>　　我奮力起身，卻發(fā)現(xiàn)身體動彈不得，我這才意識到一件嚴重的事——

　　酒里有毒！

　　而且下毒的人居然是……

　　隊長！為什么？為什么是你！你是我們最信賴的人?。∥覀儼l(fā)誓不會背叛組織和人民，為什么你要反過來背叛我們！？

　　此時此刻，憤怒、憎惡、彷徨、惆悵……無數(shù)的情緒交雜在一起，匯聚成我猙獰的面孔，我的瞳孔縮成一條縫，汗流浹背，一個聲音在我內心深處響起：

　　“殺了他們！”

　　那是魔鬼的聲音，藏在我心里的魔鬼力量，就在此刻，它饑渴難耐。

　　“不要！兄長大人！你不能殺他！殺了他就中了敵人的圈套了！”布偶再次提醒我。

　　可我已然失去了理智，我不拿眼看著我最好的兄弟死在我面前。

　　哪怕變成一只惡鬼！

　　“嗷——”

　　魔鬼在嘶吼。

　　…………

　　【主體死亡，時間回溯失敗】

　　【開始新一輪回溯，時間再往前推移3000年】

　　【倒計時，三，二……】

　　“不，等等！”我叫住了系統(tǒng)，“算了吧，看來改變時間對我無效?！?p>　　話音剛落，一道紅光籠罩在我面前，逐漸映出一名女孩的身影。

　　她有著長長的紅裙，金色的發(fā)絲，纖細勻巧的身姿，和剛才那個布偶長得一模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她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左眼金瞳，印刻著微微旋轉的齒輪，右眼紫瞳，印刻著時鐘一樣的指針。

　　“兄長大人，您要放棄嗎？”她低聲問道。

　　“不，時間改變不了因果，它瞬息萬變，卻始終如一，真紅，能不能換一個方式，我記得你是時空女神來著?！?p>　　“我明白了，兄長大人，既然改變時間沒用，那么我改變空間試試吧，不過……”

　　“不過什么？”

　　“這樣一來，您會失去所有的記憶，之前的時間回溯都是回溯到您的前身上，但是至少您會回想起前身的記憶，而空間穿梭是在兩個不同的位面之間，以我目前的神力，無法插手到另一個世界?！?p>　　“無妨，不試一試的話怎么知道？”

　　“那么，兄長大人，請伸出您的雙手。”

　　真紅雙手抵在胸前，抱球狀，漸漸地，她的胸口裂出一道空間縫隙，這縫隙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得能裝下一個頭。

　　“進來吧，兄長大人?！?p>　　“嗯?！?p>　　在我將手伸向縫隙里面的剎那，一股強大的引力將我整個人吸了進去。

　　“嗖”——

　　“兄長大人，一定要記住你的名字！”幽暗中，真紅最后的余音在耳邊回蕩。

　　“我的，名字？”

　　“是的，只要記住你的名字，就能找回前身！”

　　“這樣嗎，我的名字是……”

　　對了，我的名字是什么？

　　真紅微微一笑，那笑容無比治愈，她的嘴唇微微顫動，念出兩個字。

　　那兩個字的口音是中文——

　　白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