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醬油
Q城臨近大海,是國內(nèi)出名的旅游城市,海邊的游客都在努力尋找著不同的風景,而在被每個人都忽略的海邊小房中住著賣了三十年醬油的老人。
他今年二十多歲,吃了二十多年小屋里的醬油。雖然Q城早就成為了首屈一指的旅游城市,但是這座小屋被附近的人們集體要求保存了下來,因為他們這里的所有人都吃慣了老人的醬油。
今天又是冬日里的一天藍色大風預(yù)警。雖然是海邊城市,但是因為海風的原因,Q城的體感溫度其實很低。家里的醬油在他下班后被母親告知已經(jīng)見底,他帶著醬油瓶出了家門,他的母親一如既往的叮囑他做好保暖,注意車輛,小心昨天大雪后的路滑。臨走時還笑著說了一句,別到了家門口把醬油打了。
他不知所以然,帶著疑惑出了家門。為什么母親會懷疑自己連一瓶醬油都打不回來,為什么每次出門都這么千叮嚀,萬囑咐。自己明明已經(jīng)二十多歲,也已經(jīng)斷斷續(xù)續(xù)的做了幾份工作。Q城的風都是刺骨的痛,但是他的思緒越來越復雜,他的臉上也越來越紅潤,正好抵擋住了這從地上帶起碎雪的寒風。
下班時間的Q城最是忙碌。他曾暢想有朝一日,一座城市的路上沒有鳴笛聲,一條街道沒有謾罵聲,一個家庭沒有爭吵聲,人與人充滿著信任,每天做的都是互幫互助,互相協(xié)作,用最高的效率完成著工作,用更多的時間陪伴著家庭。
老人的小屋孤單的坐落在海邊,不同于旁邊富麗堂皇的旅游景點,這座小屋仿佛隨時要被寒風吞噬。小屋的構(gòu)造也似老人的關(guān)節(jié)一樣老化,拼盡全力也只能在風中搖擺,隨時都有倒塌的風險。
盡管小屋的外面讓人看起來擔憂,但是小屋里的溫暖立即占領(lǐng)了他的身體和心靈。熾熱的爐火守護著一片天地,這座爐火,它能夠守護的地方越小,那守護的深處就會更溫暖。爐火帶給小屋的溫暖,支撐住了醬油老人,也支撐住了附近人們能夠每天吃到自己喜歡的醬油。心靈手巧的老人給他打好了醬油,在他臨出門的時候笑著說,注意外面的天氣,守護好手中的醬油,別到了家門口把醬油打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連這么和藹的老人都看不起自己。心煩意亂的他正好走到了一條馬路中間。馬路的兩邊是有人行道的,只不過Q城有很多單行道,想要走到馬路盡頭的人行道,至少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程。道路的車流很急,下班后的人們鳴著笛,互不謙讓的行走在每一條被車擠出的夾縫中。車流像山中的溪水,時快時慢。這讓他更感到心煩,焦急的他停在了車的河流邊。
一個年近六十的環(huán)衛(wèi)老人推著他的垃圾車,在左顧右盼,臉上同樣布滿了焦急。其實這是一條單行道,只需要看左側(cè)來的車輛,他帶著戲謔的目光看著那位環(huán)衛(wèi)老人。也許是掛念家中等待自己回家的妻子,也許是想給勞累一天回家的孩子做一頓好飯,環(huán)衛(wèi)老人在一輛公交車前小步快跑的走過。他的臉上雖然寫滿了焦急,但在他沖過馬路的時候,他的目光躲避著公交司機,臉上帶著愧疚的微笑,點著頭,然后在到達馬路對面之后,注視了一會公交的行駛。這些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因為他也一直在等待過馬路的時機,而他的時機就是跟在了環(huán)衛(wèi)老人的后面。
愧疚的笑容不止掛在環(huán)衛(wèi)老人的臉上,不敢直視環(huán)衛(wèi)老人的他,也同樣帶著這種笑容。他在路過馬路時就一直在后悔,為什么自己沒有承擔起帶一位老人過馬路的責任,他愧疚于自己的懦弱。
都市的柏油路太硬,踩不上足跡。他因為過馬路的情景越來越懷疑自己的能力。水手這首歌是不經(jīng)意間從他的嘴里蹦出來的,這首他所熟悉的為數(shù)不多的歌,被他自然而然的,壯膽式的唱了起來。
Q城的大風用自然的聲音遮擋住了城市的喧囂,同樣,也遮擋住了他膽怯的內(nèi)心,他覺得自己可以更大聲的唱,他覺得這空曠的行人道,大自然是唯一的聽眾。內(nèi)向的他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唱過歌,而今天的他借著帶著怒意的寒風,在被所有人都被風驅(qū)逐到家中的馬路上,釋放了自己。拐角的步伐正好又到了水手的高潮,而兩個陌生人忽然的出現(xiàn),打斷了他第一次盡情歌唱的節(jié)奏。
這是他第一次被別人聽到了自己唱歌。他不知道自己唱歌好不好聽,他不在別人面前唱歌的原因也不是因為怕別人說自己唱歌難聽。有的人天生內(nèi)向,或者說骨子里充滿了懦弱,他只會在被逼無奈后才會選擇掙扎,就像工作一樣,他不得不和工作相關(guān)的人打交道。
但是現(xiàn)在的他,沒有必要在陌生人面前聲嘶力竭的唱歌。那兩個陌生人許是被他的歌聲嚇了一跳,拐角處的他也突然出現(xiàn)的兩個人而不知所措。陌生人帶著口罩,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感覺陌生人的眼神里充滿了戲謔,口罩底下也在嘲笑著他。
小區(qū)拐角到他家的距離僅有二三十米,但是二三十米的時空沒辦法限制一個人的思緒。下班后母親和老人對自己的不信任,過馬路時依靠著一位環(huán)衛(wèi)老人的勇氣,因為唱歌被陌生人聽到而感到不知所措的自己,都讓他越來越焦慮。
行走的步伐依舊在路上,手中的醬油也依然在手上,但是他的心神,仿佛跳出了自己的身體,只剩下羞愧藏于內(nèi)心,理智和冷靜注定難以短時間到來。醬油打到了,但是吃醬油的人,靈魂摔倒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