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自古以來,除了邊疆有戰(zhàn)事的時候,武將的地位向來是在文臣之下,甚至連閹人宦官也比不過。
國朝也是如此,禁軍主將雖然稱得上風光無兩,但在李之涼一介文臣面前,還真不敢擺什么架子。
之所以李之涼光著膀子給武人示好,也只是因為朱棣五征蒙古凱旋還不到兩個月,武將們的風頭還沒過去。
看著光著上身,細皮嫩肉的李之涼,鄭和不著痕跡的抿了抿嘴,心說真是個滑頭,沉聲笑顏道:
“李郎中,朝陽門以南的城墻咱家已讓人挖開,城中積水奔涌而出,直入運河主道,水患至多半個時辰便會消解,不必再讓將士們冒雨筑堤了。”
李之涼是根紅苗正的兩榜進士出身,對武將閹人那是打心眼里瞧不上,但面對功績赫赫的鄭和,心里卻是不敢有半分輕視,稍加沉吟便趕忙點頭應下:
“既是如此,那再好不過,本官這就讓徐將軍收兵。”
聞得李之涼此言,鄭和面容一滯,深深看了其一眼,藏在袖筒里的雙手虛握,含笑著微微頷首。
雨幕梭梭,一片漆黑。
李之涼只看到鄭和點頭,并未發(fā)現(xiàn)鄭和臉色有些不豫,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僭越,沉聲看向徐堅道:
“徐將軍,收兵吧?!?p> 在宣泄的大雨中讓萬名兵士停手,實在不是一件易事,徐堅得令后,便馬上吩咐自己的親兵奔赴前后,通知將士們立刻集結(jié)。
“李郎中,水患之危既已解決,你還是快回城中給皇上復命吧,咱家還要坐鎮(zhèn)于此,就不留你說話了。”
鄭和說的平和有力,李之涼卻搖了搖頭,兩手一拱擲地有聲道:
“鄭大將軍,暴雨毫無要停的跡象,隨時都有可能再生變故,本官身為都水清吏司郎中,豈能讓您一人留在此處?!?p> “李郎中多慮了?!笔疽庑靾园牙钪疀龅墓俜脕?,鄭和詼諧一笑道:
“這兒有燕山四衛(wèi)兩萬將士,還有咱家親自坐鎮(zhèn),李郎中有什么不放心的?!?p> 鄭和話里帶刺,李之涼再傻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聞言趕忙埋著腦袋拜了個深躬道:
“鄭大將軍折煞在下了,在下這就進城復命?!?p> 李之涼這么知趣,鄭和心中惡感頓時少了幾分,不再糾結(jié)著剛才的事情不放,索性親手將李之涼扶了起來。
“李郎中不必給咱家行這種虛禮,眼下讓皇上知道外城的情況才是正事,李郎中還是快些去吧?!?p> 鄭和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李之涼自然沒什么屁要放了,兩手一拱,便急匆匆的朝城門奔去。
坐著小半個車廂都泡在水里的馬車,李之涼提前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一進周大河家的小院,便提著官袍湊到了李天身前,眉梢?guī)驳溃?p> “陛下,崇文門外土堤已筑好,鄭總管又在城墻上開了口子,用不了多久,城中積水便可盡數(shù)褪去了。”
李天聞言正欲開口,卻瞥見兩個東廠番子,火急火燎的碰頭走了進來,神色當即一正,咳嗽著示意李之涼先靠邊,直接道:
“出何事了?”
“回稟陛下,白指揮使在黃華坊被掉落的梁木砸暈了?!?p> 被梁木砸暈了?
李天微微怔神,心說白起良可真夠倒霉的,隨便問詢了兩句,轉(zhuǎn)眼看向急切的另一人道:
“你呢,有何事要報?”
“回稟陛下,孫大人讓小的火速來報,說南聚賢坊太倉里的糧食全都泡爛了?!?p> 什么!
一聲驚呼,李天頓時變了臉色,緊蹙著眉頭語氣有些不善道:
“太倉的庫吏呢,為何不提早轉(zhuǎn)移糧食。”
“陛下,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p> 通過來往各坊的東廠番子,李天對城中災情了如指掌,知道東南幾坊損失尤為慘重,有不少百姓連家多沒了。
不過這個倒是好辦,畢竟被雨淋塌的房子也不是什么好房子,朝廷撥一些銀兩讓百姓們自行再建便是了。
可太倉出事,卻是讓李天臉色瞬間變得難看無比。
太倉作為朝廷的常平倉,存的是百姓的救命糧,里頭至少有十萬石糧食,按照坊間目前的市價,這是一下子把三十萬兩銀子給泡丟了。
一直陪同在李天左右的吳中等人,顯然也對這個消息感到十分震驚。
“陛下,太倉于民生之重要人盡皆知,整個太倉的糧食都被泡爛,簡直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微臣請求馬上將掌管太倉的庫吏捉拿,查明真正原因。”
“吳尚書所說乃是老成之言,朕深以為同?!?p> 兩眼微瞇,李天的眸中滿是寒光,轉(zhuǎn)臉看向黃嚴冷然道:
“黃嚴,朕記得宛平縣那邊還有一座西太倉,你馬上派人去查,西太倉的糧食是不是跟東太倉一樣,也都泡爛了。”
聽著皇上咬牙切齒的口氣,黃嚴嚇的后腦勺直冒冷汗,急忙應聲,大著膽子斷言道:
“陛下,老奴以為此事必有蹊蹺?!?p> “廢話,太倉里幾十個庫房,數(shù)十萬石糧食,就是暴雨傾盆,哪有一下子全泡爛的道理?!?p> 毫不客氣的懟了黃嚴一通,李天迎著雨幕負手而立,心中只有被欺騙的暴怒,深吸了幾口氣,強壓著火氣沉聲道:
“黃嚴,你親自去仁壽坊一趟,把夏老尚書給朕接來。”
“老奴遵旨?!?p> 不得不說,挖開城墻是個極好的主意,整個京城涌入東南三坊的積水,都因城墻斷口而都有了去處。
僅僅一刻鐘,倒灌最嚴重的黃華坊,坊中積水便不再上漲,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下降。
發(fā)覺這般變化,臨時接替白起良的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韓韜興奮不已,趕忙抓住這個機會,瘋狂的敦促屬下疏浚泄水溝。
泄水溝雖然淺顯易見,但其水道卻是直通城外,趁著這么個好機會,數(shù)百武侯巡使也都股足了勁,不消一刻,便成功疏通了坊中最大的一處水道。
如此一來,下有暗河水道朝城外排水,上有城墻斷口供積水奔涌,此消彼長之下,水患終于是被遏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