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人在江湖

　　遼東·安東·鎮(zhèn)興·春一路與錦山大街交叉口，錦繡華城算是華國這座美麗的邊陲小城首批高端精品商業(yè)小區(qū)。

　　即將步入高三學(xué)年的芭蕾女孩許墨兒，此刻正窩在她公主房的薄荷綠碎花空調(diào)被里，滿心歡喜的第一時間點播了首期《才華有限公司》。

　　她最近這段時間心情格外地愉悅：

　　先是收到了自己偶像翁懷憬教授個人細語賬號的私信回復(fù)，雖然只是簡簡單單五個字：“帝舞歡迎你！”

　　隨后她還收到來自《才華有限公司》節(jié)目組的投稿采納通知函，說是翁教授一眼便選中了她的投稿。

　　以及走完不算太復(fù)雜的后續(xù)流程之后，節(jié)目組居然支付給她一筆高達三十萬華元的稿酬。

　　這筆錢，即使對許墨兒這種家境不錯，從小富養(yǎng)著的藝術(shù)生而言，也堪稱人生中賺取的第一桶金了。

　　但她最最開心的不是因為這些。

　　節(jié)目組在來信里特別說明了一點，為鼓勵許墨兒同學(xué)繼續(xù)追光前行，翁教授和晏清老師共同創(chuàng)作了一首歌。

　　「翁教授在帝都舞蹈學(xué)院等我，晏清老師要借節(jié)目組的練功房給我備考。」

　　許墨兒將睡姿調(diào)整成趴在天鵝絨枕頭上，一邊看著節(jié)目，一邊踢著腿歡呼出聲：“誒喲媽呀，銀家這幸福感杠杠滴?！?p>　　她癡癡地望著倚在床屏上的手機屏幕，畫面之外晏清正以慵懶的聲音，一針見血地從自己的故事里提煉出追光者的核心理念，而翁教授似乎不太認(rèn)可。

　　接著的畫面完全出乎許墨兒意料，她慶幸地吐槽道：“只看精華剪輯版，還以為他們倆隔著電話要掐起來，帝都套路深，墨兒想回屯。”

　　吐槽完的許墨兒又莞爾一笑，自言自語道：“后期給翁教授加的「激將法吟唱完畢」特效也太可愛了吧！”

　　她癡癡地望著屏幕，翁懷憬正彈著電鋼琴通過無線電波隔空伴奏著來自晏清電話那頭的一小節(jié)副歌。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著光夢游/我可以等在這路口/不管你會不會經(jīng)過/每當(dāng)我為你抬起頭/連眼淚都覺得自由』

　　「小樣就很好聽，完完全全就是寫的我，不對，寫的應(yīng)該說…獻給所有從小開始便努力追逐著自己夢想的孩子?！?p>　　許墨兒泛紅的眼眶里淚花打著轉(zhuǎn)，她伸手想去細語音樂下載這首歌，又猶豫著舍不得正端坐在沙發(fā)上讀稿的翁懷憬。

　　看著清麗的翁懷憬教授讀完自己的故事后還額外對著鏡頭分享了一番她感同身受的體會，許墨兒噙著淚花低聲哽咽著：

　　“沒想到在紐約留學(xué)期間拿了那么多專業(yè)榮譽，那么完美和驕傲的翁教授，也會有脆弱的時候?！?p>　　接著的畫面便是：穿著練功體服的翁懷憬扶著自己熟悉的舞蹈把桿，帶著二三十名學(xué)生認(rèn)真做著基本功練習(xí)的樣子。

　　隱在幕后邵卿的一番長袖善舞，牽針引線下，節(jié)目組在帝都舞蹈學(xué)院跟拍到很多唯美的畫面：

　　翁教授拎著呂家老花款Pop in court 中號手袋，行色匆匆地經(jīng)過一塊“舞蹈家搖籃”的大型雨花石，踏進文化教學(xué)樓。

　　…

　　座無虛席的帝都舞蹈學(xué)院梯形教室里，翁懷憬捧著教案，直挺挺立于講臺前，她的授課風(fēng)格有些惜字如金，可字字珠璣皆是淳淳教誨。

　　…

　　帝都舞蹈學(xué)院芭蕾舞練功房，翁懷憬在許墨兒特別提到的那首《四小天鵝圓舞曲》伴奏下，化身高貴冷艷的白天鵝翩翩起舞，她優(yōu)雅地踮起足尖，擒起天鵝臂一圈又一圈做著難度很高的“揮鞭轉(zhuǎn)”。

　　…

　　星夜下，空空蕩蕩的琴房，翁懷憬坐在鋼琴前自彈自唱反復(fù)練習(xí)打磨著她對這首歌的演繹方式。

　　…

　　《才華有限公司》的練功房里，在舒伯特如訴如泣的《小夜曲》伴奏下，以盛裝舞步演繹著宛如少女懷春的《舞姬》選段。

　　這些鏡頭被后期完美地混剪出時尚大片的即視感。

　　接著的環(huán)節(jié)終于到了精華剪輯版里出現(xiàn)過樂手爭執(zhí)的合練片段。

　　沒有了斷章取義的刻意剪輯，貝斯手和吉他手之間的吐槽反而更像是玩伴間的輕松時刻。

　　晏清和翁懷憬雖然溝通寥寥，但彼此間配合卻相當(dāng)默契。

　　節(jié)目一直沒有放出完整版的《追光者》，一直是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往外擠著，可每段歌詞都緊緊扣著許墨兒投稿的內(nèi)核，將一位渺小的追光者的故事娓娓道來。

　　突然屏幕的舞臺上燈火齊喑，一束光緩緩點亮，追著翁懷憬緩緩站定在舞臺最中央。

　　她穿著一襲純白、中長款，由蕾絲、亮片如星光般點綴著的古典芭蕾舞演出服，颯颯地握著話筒立在舞臺上，等待著公演的開始。

　　后期配的旁白讓許墨兒眼眶一下又紅了：

　　一個深沉的男低音輕蔑道：“為什么你要做那么遙遠的夢呢？”

　　翁懷憬清冷而堅定的旁白：“因為它一直在我眼前發(fā)著光！”

　　…

　　“許墨兒，這可是花都舞蹈學(xué)院附中的錄取通知書，我終于能游出安東這條小溪，去看看外邊的世界，我們江湖再見咯，哦，忘了評委老師都說你天賦一般，呵呵?！?p>　　“舞臺上三分鐘，練功房十年功，萬萬沒想到你們安東普普通通一個舞蹈班竟然能培養(yǎng)出許墨兒這種次次折戟的選手，培訓(xùn)費掙大發(fā)了吧?！?p>　　“許墨兒啊，姑娘人挺不錯，定位也挺清晰，人志愿沒選滬海、花都這兩所舞院明珠，考個沒落的帝都舞院而已，跟你們沒有什么沖突關(guān)系，何必針對她呢？”

　　「一個天賦平平的芭蕾女孩，她的追光之路會有多艱難，這顯然只有同樣經(jīng)歷的人能感同身受，為什么翁教授會懂？」

　　想起屢次失敗時聽到不少冷嘲熱諷，心里突然冒出一句直扎心窩的話，抿著嘴唇的許墨兒終于壓抑不住情緒失聲痛哭。

　　…………

　　無獨有偶，說唱音樂圈小有名氣的專業(yè)樂評人，常年混跡于湘南星城的石宇繁，他同樣也收到了節(jié)目組的投稿采納通知函，和已支付到位給的三十萬華元稿費。

　　當(dāng)然石宇繁的心態(tài)和許墨兒那邊有本質(zhì)差別——首先晏清并沒有私信回復(fù)。

　　其次這筆錢對他而言只能算是一筆數(shù)目尚可的意外之喜。

　　石繁宇更好奇的點在于，這段自己酒后信手寫下的只言片語，被晏清選成他首期作品的創(chuàng)意來源，最終會在節(jié)目里輸出什么樣的一個說唱作品。

　　「聽不太懂晏清那段Verse想表達什么，興許只是打算玩票一把？收了錢還能一波毒舌揚名出圈，豈不是美滋滋！」

　　出于這般考量，他也選擇第一時間點播了節(jié)目。

　　隨著進度條的無情推進，翁懷憬那段劇情走到公演階段后，畫面一轉(zhuǎn)，再度回到了讀稿分享會。

　　輪到晏清讀稿時，他的聲音蘊含了不少情緒，連清澈的眼神里都偶爾能流淌出幾縷淡淡的遺憾。

　　「真是戲精本精，勞資喝了幾斤馬尿?qū)懙母遄诱嬗心敲幢瘋z憾么，爺還不是吃喝玩樂探險樣樣不落。」

　　石宇繁對著屏幕翻著白眼，比劃著中指。

　　可當(dāng)場景切換到一樓舞臺后方的音樂工作站，完全出乎他所意料，晏清秀了一手不俗的說唱功底。

　　坐在音樂工作站后，晏清一邊如數(shù)家珍的對著鏡頭闡述著自己對說唱的理解和他的Beat 制作思路，一邊嫻熟地彈奏Midi鍵盤，輸入各種樂器和聲分軌。

　　「我采樣我自己？還有這種騷操作，不愧是洪秀賢啊，真有你的！」

　　石宇繁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望著屏幕：

　　晏清招手從鏡頭外喚來一個小姑娘臨時幫他錄制了兩段粵語人聲，搭配著虛擬樂器提供的和聲混成兩小段采樣用的分軌。

　　他就著其他素材和這兩小段分軌從零開始制作了一條風(fēng)格很鮮明的Beat。

　　晏清沒有用常用的定音鼓/小軍鼓作為Beat里面的“boom-bap”聲，而是巧妙地以做了失真處理后的小號聲、電子底鼓聲、Hithat（鈸擦聲）混出了大開大合，帶著濃郁的舊時代武俠電視劇大對決BGM風(fēng)格地一條Beat。

　　「真是騷操作一套接一套，你特么的是扛著品茹的衣柜吧，只能看看Verse和Flow怎么樣了，人在江湖騷，哪有不挨刀?！?p>　　石宇繁是懂行的，聽過了這條Beat后，對此時節(jié)目里正運筆如飛的晏清充滿好奇。

　　「他會填出什么樣的歌詞，搞快點！秋梨膏！刀都磨好了！」

　　導(dǎo)演劉明仁的剪輯思路跟他的想法不謀而合，后邊《離騷》這部分的Demo及合練鏡頭比《追光者》短很多，幾乎一閃便過。

　　很快晏清披著兜帽拿著話筒也站上了舞臺。

　　公演開始了：

　　伴隨著那條beat里大開大合的小號主奏聲，帶著濃郁的舊時代武俠電視劇大對決BGM風(fēng)格迎面襲來，夾雜著一個糯糯的女孩聲音：“One World One Yim”。

　　石宇繁漸漸適應(yīng)了晏清層出不窮的騷操作，撇嘴咕噥道：“Beat制作人聲音水印都弄上了，架勢也還挺rapper的?！?p>　　臺上的帶著兜帽，低著頭的晏清俯身凝望著鏡頭，他右手倒舉著話筒卡住Beat響起的第一聲Hithat聲，左手揮著經(jīng)典rapper手勢沉聲咆哮道：

　　“他們對你批判

　　他們說你極端

　　他們怪著這個音樂的籍貫

　　他們說你糜爛

　　就算沒人平反

　　你仍然是我的另一半

　　 babe

　　為你走

　　為你走三關(guān)

　　陪你闖

　　陪你闖刀山”

　　晏清律動的Flow里飽含滿腔憤怒，歌詞、Beat也都完美契合石宇繁來稿里所懷念的地下說唱特質(zhì)。

　　恍然間石宇繁想起自己剛接觸說唱時深深沉迷過的、只能從白板卡帶里聽到的、那些滿腔熱血的——地下說唱！江湖流！

　　一時間石宇繁竟情不自禁想舉起右手如屏幕里的姜瑭一般，跟著晏清Flow的流動開始Up-Down，上下一起律動。

　　「這人年紀(jì)一大啊，就容易幻聽，勞資真的得矜持一些，畢竟當(dāng)黑粉才能蹭到熱度！」

　　石宇繁按耐住那股沖動，強行收回舉到一半的手，表情頗為矜持的點頭跟起beat的節(jié)奏輕輕打著拍子。

　　一個失真嚴(yán)重的粵語女聲做Hook驀地插進伴奏里:

　　『疾風(fēng)吹勁/人在江湖/見盡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