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通宵的何家誠快眼冒金星了,從前一天凌晨開始就接到報警說有幫派斗毆,雙方死傷慘重,對周圍的居民樓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壞。
組員們紛紛投入工作,因為有顧慮,何家誠主動接過了最困難的清理現(xiàn)場和給居民錄口供的任務(wù),避免和幫派的人正面接觸。
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察,案件主要發(fā)生地在一幢三層樓房,是鴻運幫分幫主老東日?;顒拥膱龅?,發(fā)起攻擊的是成興幫,兩派人在樓內(nèi)正面沖突,而后追逐到樓頂,附近五百米內(nèi)都有打斗痕跡。
場地太大,證據(jù)采樣很困難,只能大致拍攝一些現(xiàn)場照片,在法醫(yī)和鑒證科的幫助下,從房間、樓道、天臺清理出尸體共計二十六具,經(jīng)過檔案調(diào)查、人員辨認,19具屬于鴻運幫,7具屬于成興幫,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刀傷和槍傷。
另外在隔壁街的巷子里,發(fā)現(xiàn)了兩輛面包車,尸體共計13具,都是槍傷,駕駛位和副駕駛位空著,應(yīng)該是在別的地方殺了人后,故意開車丟棄在附近的,根據(jù)車上的線索顯示,都是鴻運幫的人。
完成尸源認定后,何家誠給附近的居民錄了口供,很多人一聽是關(guān)于幫派的都閉門不見,有幾個年紀大的,看何家誠面善就多說幾句,可以說附近的人基本上都只聽到動靜,主要是槍聲和人聲,具體發(fā)生了什么都沒看見。
“怎么樣?梁Sir讓我來幫你?!蔽閺娙恿艘还奁^去,不偏不倚正好被接住。
何家誠顧不上冒出的氣泡,連忙喝了幾口,剎那間覺得神清氣爽,“差不多了,就是居民口供少了點?!?p> 伍強安慰道,“沒事,警署抓了好幾個混混,有當事人在還怕不了解案子嘛,你要相信我們組的審訊能力?!?p> “對了,”伍強湊過來,神秘兮兮地問,“我們組原來有個警察,你在這邊有沒有看到?”
腦子一下空白,何家誠還沒完全意識到其中的含義,“什么警察?為什么會在這里?”
“叫陳嘉文的,你應(yīng)該見過,之前是不是一起出過任務(wù)?”
之前伍強經(jīng)常出外差,跟組里的人都很少碰面,因此并不清楚這兩人的交情,以為是一般同事,所以沒有絲毫顧忌。
“那個人被開除后混了幫派,聽說昨晚他也在,梁Sir說審訊的時候沒看到人,好歹同事一場,如果在這里就跟法醫(yī)打個招呼?!?p> 跟法醫(yī)打招呼?
何家誠受了刺激般跑回去,路上被絆倒好幾次險些摔跤,趕到之前放尸體的場地,法醫(yī)正準備抬人,他將面前的同事推開,一個一個地把裹尸布掀開。
不是……不是……沒有……不是……
最后一個,他顫著手,踉蹌了幾步,略微停頓了一下還是決定掀開罩在臉上的布。
不是。
他癱軟在地,滿身塵土,大汗淋漓如同被沖洗過。
伍強氣喘吁吁地跟過來,見此情形,大概也猜出兩人交好,從口袋掏出幾支煙遞給法醫(yī),不好意思地道歉。
這樣的場景,法醫(yī)見慣了,拒絕了伍強的好意,將掀開的裹尸布一個個蓋上,又將尸體搬上冷藏車。
何家誠回到辦公室沒多久,又收到警報,成興幫名下的地盤發(fā)生小規(guī)模爆炸,警員聯(lián)合出動,避免案情擴大。
警車走街串巷,周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何家誠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什么地方,汗水順著下巴流下,雙唇泛白,手也因為激動而顫抖起來。
“什么情況,你流這么多汗?”劉小杰看著何家誠夸張的模樣,以為他是累的,扔了瓶礦泉水過去。
水瓶正中何家誠懷里,卻毫無阻擋地滾落在車上,何家誠彎腰去撿,怎么也找不到,突然車門大開,空氣流動。
梁一凡出現(xiàn)在車外,甩了甩頭說,“下車,查看現(xiàn)場?!?p> 組員都起身離開,何家誠將水瓶放在車位上,踏著沉重的步子下車。
眼睛不由自主看向街邊的門牌,確定這里就是振明當鋪,不過已成廢墟。
上面的建筑塌了大半,當鋪中心地帶出現(xiàn)一個塌陷的大洞,是地下室,警署在爆炸之后收到消息馬上出警,進來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下區(qū)域,從里面的陳設(shè)看并不簡單。
大堂、密室、鐵門、實驗室……
何家誠順著廢墟前行,依稀還能記起當時在下面看見的布局。
奇怪了,少了什么?
何家誠停下,看著面前的一堵墻,陷入沉思。
“喂!證物在這邊,趕緊整理?!眲⑿〗芎傲艘宦?,不理解何家誠對著一堵墻發(fā)什么愣。
被點到名的何家誠遲疑著走到所謂的證物之前,看到了幾十盞已經(jīng)被砸得粉碎的大燈,還有一排排架子,放著似乎是調(diào)配過的泥土。
“這是什么?”之前沒見過這些。
劉小杰翻了個白眼,一把拉過何家誠領(lǐng)子說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就算檔案沒看過,警校里總學(xué)過吧,大麻啊?!?p> “大麻?”
“這家當鋪下面是大麻種植場,也是成興幫制毒販毒的據(jù)點,看這個規(guī)模,這次我們要立功了。”劉小杰有些興奮,自他加入警署后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大的案子,說不定還能受表彰呢。
不對。記憶在何家誠腦海中一幕幕呈現(xiàn),他走到剛才那堵墻后面,這里原來明明是幾間牢籠,里面關(guān)著……關(guān)著那些實驗的人,而放置大麻的地方本來就是實驗臺和各種儀器試劑。
梁一凡戴上手套,犀利的眼神掃過周圍殘缺的磚墻。
“怎么樣,還有多久能好?”
“夜宵之前吧?!彼缣ь^看了看手表。
“梁Sir這里……”何家誠想要解釋,但看到梁一凡的眼睛時腦子一片空白,這不是個好時機。
“什么?”
“沒有,我們會加班爭取早點干完?!钡阶爝叺脑捬柿讼氯ァ?p> 梁一凡拍了拍何家誠的肩膀,轉(zhuǎn)身跟其他組長討論這次的案子去了。
誰知道他們在警署還有多少個同謀,林浩德那樣職位的人尚且與之狼狽為奸,又何況是其他人。
何家誠低下頭,默不作聲地干活,看著手上的證物袋,心里清楚這些東西都是刻意放置的,壓根查不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
他該怎么辦?
連續(xù)一個禮拜,什么風(fēng)聲都沒有,阿力等人已經(jīng)按耐不住了。
“老大,我們就附近逛一圈很快回來的,都快一個禮拜了,電視節(jié)目都看不了,我真的快無聊死了。”阿力靠在茶幾上,幾乎要跪下了,其他幾人也是這樣精神萎靡。
老東知道,對于這些在街上長大的人來說,關(guān)在一個地方太久是真的會出事的,只是這是車佬的地盤,萬一鬧起來不太好看。
他瞥了眼旁邊的阿文,這家伙一直很安靜,不是待在房間里就是在天臺坐著,是個耐得住的性子,可惜了。
“老大……”阿力還想求求情,被門口傳來的汽車喇叭聲阻止了。
一行黑衣人列隊,車佬拄著拐杖進來,阿文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腿腳似乎有點問題,上次太匆忙竟沒看出來。
“老大。”老東起身,小弟們也都畢恭畢敬地站起來不敢造次。
“你們的事警方處理得差不多了,今天收拾一下,準備回去吧。”車佬緩緩開口,說話如同頒布結(jié)案陳詞,為這件事劃上了句號。
“謝謝老大,”老東還有疑惑,“老大,警察那邊要是找上門要怎么做?!?p> “我已經(jīng)打好招呼了,你就一口咬定是成興幫想占你們場子,故意找事,其他的一律不清楚,頂多關(guān)幾天就放出來了?!?p> 聽到這里,陳嘉文明白,車佬已經(jīng)跟警署的人打點好了,估計還是個不小的官,負責(zé)這塊的無非是梁一凡?謝英年?或者說再往上什么人。
這次如果順利回去,鐘柏元一定會找他,那個時候自己又該坦白到何種程度?
“你叫阿文?”車佬突然來了一句。
陳嘉文無處躲藏,唯有回答,“是?!?p> “聽說你原來做過警察?”
老東神情有些不好,心里把所有的細節(jié)想了一遍,幾乎要動手一證清白。
“是?!泵髅靼装椎倪^去是無法掩蓋的。
車佬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而后說了句讓其他人都驚訝的話。
“小元以前也是警察,是吧?”
邊上站著的黑衣人突然被點到名,神情有微微松動,而后大方承認,“是?!?p> 車佬不再說話,點了點頭帶人走了,剩下阿力等人一臉疑惑。
“老大,車老大這是什么意思?阿文怎么了?”阿力有點忐忑,人是他帶進來的,萬一得罪了車佬不是連累了老東他們。
老東搖搖頭,心里清楚車佬絕不是要問罪的意思,反而對這個做過警察的人很感興趣,也許他天生就是有這種趣味,看到原來與之作對的人臣服在自己腳下,生出無限的征服感。
“別猜了,我們趕緊走吧,還有一堆爛攤子要處理呢?!?p> 這些人猜來猜去,其實都搞錯了原因,車佬關(guān)注阿文僅僅是因為車小黎這幾天總在他面前提這個人,于是就想看一看,是個什么樣的人讓自己的寶貝孫女念念不忘。
今天一看,果然生得好樣貌,與一般的混混不一樣,難怪孫女總記掛,不過車佬也擔(dān)心,這樣的人會甘心做女人的玩物嗎?小黎恐怕要失望了。
車剛停穩(wěn),一群警察已圍上來,老東等人很識相地舉起雙手,慢慢走下面包車,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梁Sir,好久不見,不知道我們犯了什么法?!崩蠔|故作輕松,琢磨著車佬到底跟誰打招呼了,這位梁警官雖說不是很正派的人,但也很難搞。
“別裝了,一個禮拜前,這邊斗毆,”梁一凡眼神越過,特意數(shù)了數(shù)人數(shù),“死了不少人,看來你這損失不小啊?!?p> “梁Sir,我們都是奉公守法的公民,但人家打上門來,總要還手的,不然我們這幾個早就在排隊喝孟婆湯了,你們要是早點來,我們也不會連夜逃命……”
梁一凡沒工夫跟他狡辯,“放心,肯定會查得水落石出,如果你們沒犯法,誰都不能拿你們怎么樣?!?p> 為了這件案子,警署的拘留所都快關(guān)滿了,犯人挪來挪去,總算調(diào)出一間空房間。
“阿sir,我們這么多人關(guān)一個地方,會悶死的?!卑⒘磩⑿〗苣贻p,遂起哄道,怎料是個油鹽不進的,都不帶搭理。
塔哥則沒那么好脾氣,舉起警棍敲了一排,喊道,“誰嫌這里擠舉個手,成興幫那邊空得很,給你們找個位置,每間房放一個,誰要去?”
阿力瞬間沒了話,其他人見風(fēng)頭不對找了位置蹲下,這時候再鬧事就是腦子有泡了。
陳嘉文坐在角落,低著頭不說話,不久之前還在外面辦公寫筆錄,現(xiàn)在卻跟個喪家之犬一樣關(guān)在籠子里,自尊心讓他有些難受。
門口有人說話,何家誠從劉小杰那邊聽說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來看看。
“阿sir,我要上廁所?!标惣挝膸缀跏邱R上做了決定。
“阿sir我也要。”
“阿sir我也去廁所?!?p> 混混就喜歡找事情,看有人先出頭,便躍躍欲試。
塔哥又敲了一遍,“安靜,一個一個去,家誠正好你來了,先帶他去,”警棍指了指陳嘉文。
阿力又想嚷嚷,還是被塔哥的警棍堵回去了。
陳嘉文舉起手,露出明晃晃的手銬,走在前面,錯身之際,二人眼神交匯,仿佛有千言萬語要說,這段日子發(fā)生了太多事情。
剛走到廁所門口,迎面撞上一個眼熟的人,一時間陳嘉文有種心灰意冷的感覺,鐘柏元知道他回來了,那么等出了警署必定會找上門,又該找什么措辭去應(yīng)付呢。
手銬是不能解的,何家誠背過身去,盯著泛黃的天花板,陷入了某種思緒之中。
“你怎么樣,還好嗎?”
短暫的沉默,“還不錯吧?!背酥?,陳嘉文似乎沒什么可交代的。
“他們說你被開除了,加入了鴻運幫……我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焙渭艺\沒有質(zhì)問,他只想知道陳嘉文是不是初心依舊,他們還是不是同一條戰(zhàn)線的朋友。
他轉(zhuǎn)過身,看著陳嘉文,卻沒想到對方也在看他。
“我們還是好朋友,對吧?”他試探著,希望他說是。
“你是警察,我是混混,怎么做朋友?”陳嘉文違心地說,“阿sir,我勸你不要白費功夫了,想從我這里套出什么話來,除非我死了?!?p> 何家誠抿著嘴唇,表情帶著一絲嚴肅,難道真如他們所說,陳嘉文已經(jīng)完全墮落成一個幫派分子,他根本就沒有什么臥底任務(wù),只是一個被開除警藉的混混。
“阿sir,我尿完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嗎?”
陳嘉文說完這句話時已注意到門外的黑影不見了,但這里終究不是個敘舊的地方,他沒辦法冒險。
兩個幫派的鬧劇最終以鐵雄的失蹤結(jié)案了,只是所有人都明白,他早晚會回來報仇的。
在老東和警察憂心等待下一個突襲時,單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