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小姐，我想請問下，我醒來的消息已經(jīng)告知警署了嗎？”何家誠捧著飯盒問。
“三天前就打電話說過了，你昏迷了這么久還是好好休息吧?！眻A臉護士顯然剛上崗沒多久，對病人說的每句話都有回應，要是換做經(jīng)驗豐富的護士就沒這么有服務意識了。
“那李心梅護士長今天在嗎？”
“李護士長早就辭職了?！?p> “辭職？”
小護士點點頭，剛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但何家誠已經(jīng)猜到原因了。
剛醒來沒多久，就從別的護士那里聽到林偉生自殺的消息，他幾乎情緒崩潰，第一個念頭就是林浩德殺人滅口，然后把現(xiàn)場偽裝成自殺的樣子。
還有何強的死，有好幾次他都想跑出去找林浩德報仇，但最終還是沒有做成。
身上的異能消失了，是的，他再也感受不到那股蠢蠢欲動蓄勢待發(fā)的力量，在這一個不恰當?shù)臅r間里，他失去了報仇的倚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茍且在醫(yī)院病房。
倘若林浩德還能站在面前，就會很失望地發(fā)現(xiàn)，此時的何家誠只是一個會流血、并沒有可怕自愈能力的普通人。
直到新聞里放出林浩德失蹤的消息，又根據(jù)他的機票購買記錄查到了加拿大，警署派出去的人認領了幾乎燒成炭的林浩德。
新聞說的很清楚，半邊身子被燒焦，根據(jù)面容可依稀分辨出死者身份。
何家誠再怎么自我欺騙，事實也擺在那里，林浩德后面必定還有一個強大的布局手，也是林偉生真正忌憚，必須用死亡去抗衡的人，而他卻對那個神秘人物一無所知。
“護士小姐，我要出院?！焙渭艺\下定決心，他已躲藏太久。
“那你要等下，我先跟主治醫(yī)生打個招呼，這幾天我們醫(yī)院都很忙，所以出院手續(xù)最快也要下午才能辦了。”
何家誠表示理解，早就想好出院后最先要做的就是去看阿May，他和林偉生最大的聯(lián)系就是阿May，必須先確定她沒事。
之后的事，何家誠還在猶豫，因為林浩德的關系，林偉生讓自己醒來后就離開這里，眼下林浩德已經(jīng)死了，那還要走嗎？
不知道林浩德死之前得到了什么消息，那個神秘人又打算做什么，如果一定要走的話，他想在離開之前給父親上柱香。
鑒證科門口，鐘柏元剛推開門就撞見Eric，手上提著工具箱。
“出去做事？”
“是啊，鐘Sir你是來拿上次的化驗單？”
“對的，那個催得比較急。”
Eric朝實驗室揮了揮手，招呼一聲，“Cidy，上次我交代你做的化驗結果給鐘Sir，鐘Sir我趕時間先走了啊?！?p> 正在做實驗的Cidy脫了手套，開始敲電腦，口中嘟囔著，“好像是代謝液……找到了TT981102?！?p> 黃色的文件袋裝滿了整個柜子，Cidy很快找到了需要的那一份，“鐘Sir，你看看是不是這一份，確認無誤的話在這里簽個字?！?p> “好的?！?p> 報告只有薄薄的一張紙，毒性檢驗一欄分明寫著“未知生物毒素”。
鐘柏元愣了一下，“沒錯，就是這個”，將文件塞好，在領取單上簽了名。
這份樣品是從那幾個發(fā)瘋的人尸體上拿到的腦垂體積液，里面檢測出了未知生物毒素。
如果鐘柏元沒記錯的話，陳嘉文的母親當年剛開始尸檢時除了表現(xiàn)出一些吸毒后的癥狀外并沒有檢測出其他異常，直到法醫(yī)巧合之下化驗了腦垂體積液。
得到的結果就是這幾個字“未知生物毒素”，這么些年過去了，依舊是無法檢測出來。
當年的法醫(yī)兩年前回英國養(yǎng)老了，Eric和Cidy來的時候那件案子已經(jīng)結案，所有檔案都已經(jīng)被封存，所以，他們不會聯(lián)想到有這么一件案子，也不會想到要去檢測腦垂體積液，除了華禮偉，這案子當年經(jīng)過他的手。
想到這，鐘柏元拿出傳呼機撥了個號碼，離開去了訓練場。
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找個地方抽煙，只是站在那里，偶爾跟路過的人打聲招呼。
不一會兒，從另一側過來一個拿著籃球的年輕警員，輕喊了聲“鐘哥”。
“小謝，你幫我辦件事……”
兩人很快就說完了話，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不過是球砸到了人而已。
“何家誠，你同事來看你了?！眻A臉護士歪著頭說了句就沒了影兒。
“嘉文……”何家誠放下?lián)Q洗的衣服，抬頭一看，卻是梁一凡，“梁Sir……”
“家誠，好得差不多了？我收到電話說你要出院?！绷阂环残睦锵氲膮s是自己是不是要去廟里拜拜，這段時間感覺流年不利，手下一個接一個地出事。
“多謝梁Sir關心，我休息得夠久了，馬上就可以歸隊?！?p> 何家誠有些躊躇，差點忘了自己現(xiàn)在還被人管著，剛進A組沒多久就在醫(yī)院躺了這么長時間，梁一凡估計是想退貨了。
“那就好那就好，”事情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家誠我也知道你家里出事，可能你沒那么快恢復，但是現(xiàn)在正是缺人手的時候，你放心，我已經(jīng)跟上面打了報告，你的調令很快就會下來的?！?p> 梁一凡急切的模樣不像是裝的，何家誠只好表達了感謝，一面又想A組已經(jīng)忙到這種程度了嗎，不過確實很久沒見陳嘉文了。
“梁Sir放心，給我兩天時間處理完家里的事馬上就能回去?！?p> 醫(yī)院可供外人使用的電話只有咨詢臺和繳費的地方有，何家誠干脆收拾了東西，一邊辦出院手續(xù)一邊打電話，奇怪的是撥了好幾個都是無人接聽。
小護士滿懷歉疚地看著何家誠，“對不起啊，一忙起來忘記跟醫(yī)生說了，害你拖到這么晚?！?p> 何家誠瞥了眼墻上的時鐘，有些心不在焉，這個時間應該已經(jīng)下班了，難道出任務去了？
“沒關系，反正我也沒什么事?！?p> 就在要放棄的時候，電話鈴響起來，何家誠趕緊跑過去對旁邊的人道歉，“不好意思我的?！?p> 接通了電話，卻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是家誠嗎？”
“嗯，我是何家誠，請問你是？”
“我是嘉文的爸爸，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睂γ娴穆曇艟执倨饋恚路鹩惺裁礊殡y的事情。
“我記得，最近我打嘉文電話一直打不通，他……還好嗎？”
不安在蔓延。
“唉，我不知道該怎么說，你明……后天吧，后天有時間嗎，可以來我們家，有件事還想請你幫忙。”
何家誠答應了，顯然在昏迷的這段時間里陳嘉文身上也發(fā)生了不少事。
結束通話，電話那頭的陳建國并沒有輕松一些，抬頭看墻上的時鐘，二十二點十五，樓道沒有動靜，陳嘉文依舊沒有回來的跡象。
“陳伯伯，嘉玲……困了?！痹鴥蓚€馬尾辮的嘉玲抱著小熊玩偶從房里出來，揉著眼睛，帶著哭腔。
那次之后，陳建國就去福利院辦了手續(xù)，將嘉玲領回家了，羅媽像是看出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沒有多問，只說要定期回訪，所以現(xiàn)在嘉玲一直跟陳建國住一起，每周日陳建國則帶著她回福利院看羅媽。
阿May和林偉生的家位于市中心的一處大廈，何家誠從沒有來過，只能憑著和阿May的對話回憶起大致位置和樓層，好在是一梯兩戶，百分之五十的準確率。
“砰砰——”
“砰砰——”
似乎沒有動靜。
又敲了幾下，正當何家誠以為是阿May的時候，電梯口出來一個老太太，探著頭上下打量。
“你找人？”老太太提著菜籃子，并不急著掏出鑰匙。
“是啊，我找這戶。”
“你是他們什么人？”
“侄……侄子?！焙渭艺\撒了個謊，老太太一看就是警惕性很高的人。
“這家人出國了?！?p> “出國？”
“是啊，”老太太又打量了一下，“你不知道？這家男主人前段時間自殺了。”
何家誠一愣，明白自己找對地方了，忙回答，“我知道，所以這次特地來看我阿姨，因為我之前住院了很久，出院了才知道叔叔出事了，比較擔心阿姨的狀況?！?p> “是這樣啊，”老太太松了口氣，“那個太太也挺可憐的，我也是之前聽她講電話，說是辦簽證什么的，估計她是要出國去，前兩天她推著行李箱走了，然后就沒回來過?！?p> 老太太搖搖頭，掏出鑰匙打開門又關上，何家誠則站在走廊中，似乎還沒完全接受這件事，除了父親，他最熟悉的就是阿May了，可這兩個人都離開了他，他再一次體會到孤身一人的滋味。
找不到阿May，只好先回家，隔了老遠就看到警戒條圍著，連帶旁邊三四戶，最好的情況也是塌了一半屋子，他家情況最為嚴重，幾乎成了廢墟。
從小長大的地方就這么輕而易舉被毀滅了，何家誠心里難受，卻無法表達出來，只覺得胸口悶得發(fā)慌，心臟如刀絞般疼痛。
一個熟悉的面龐從身邊一瘸一拐走過，何家誠想叫住他，說說話，可曾經(jīng)熱情打招呼的鄰居阿伯卻是一臉麻木，毫無停留的意思，爆炸發(fā)生的時候，他的小孫女在屋子里看電視，沒來得及跑出來，被倒塌的墻壁壓死了。
何家誠雖然不知道官方是怎么定性的，但也從鄰居們的態(tài)度中了解到一些，爆炸原因在他們的房子，其他人都是受了連累，只是他的冤屈卻無法向任何人訴說。
一切都發(fā)生得太過突然，受害者們都被安置在附近一處簡陋的公寓，雖然由政府出房費，但誰都不知道要在那里住多久，所有人的人生突然就按下了暫停鍵。
天色漸晚，何家誠已無處徘徊，只能順著老路走到何大志家，在椅子上將就了一晚。
這一夜，他睡得尤其沉，臨近中午的時候才睜眼，確切地說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看了一陣，一時沒回過神來，鈴聲斷了，他又趕緊打回去。
“喂？”
“喂，您好，這里是東新律師所?！彪娫捘穷^的男聲聽起來就很可靠的樣子，何家誠的眼前一下出現(xiàn)了一個穿西裝打領帶的商務男打電話的場景，在他的社交圈子里很少能見著這樣的形象。
“你好，剛才打電話給我是……”何家誠有些底氣不足，也許對方是為了推銷生意。
短暫的停頓后，“您是何家誠先生是嗎？”
“是的，請問你找我……有什么事?！?p> “是這樣的，我們這邊受李心梅女士的委托，有一些東西要交給您?！?p> 阿May？何家誠的內心雀躍起來，阿May沒有丟下他。
“您在聽嗎？”那邊再次傳來詢問。
“我在聽，你說。”
“不知道今天下午一點您是否有時間，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到宏星大廈九樓，也就是我們律所這邊，可以把東西當面轉交給您。”
“好的，我有時間?！?p> 掛斷電話后，何家誠前所未有地松了口氣，臉上癢癢的，隨手一擦，竟然是眼淚。
仿佛得到了某個宣泄的出口，他捂著雙眼放聲痛哭，壓在胸口的大石突然就消失了，他胡亂抹著，沒注意手上的灰，臉上頓時成了黑一塊白一塊的狼狽模樣，于是他抱著胳膊哭，將臉上的臟污一股腦兒地擦在衣服上。
他哭得像個孩子。
離開律所后的何家誠，再度陷入了迷茫。
“哎，你又來了？”老太太依舊提著一籃子菜。
“是啊，我沒地方去，阿姨托人把鑰匙給我，房子借我住幾天?！焙渭艺\亮了亮手上的鑰匙，他可不希望老太太這一晚上都睡不安穩(wěn)。
“那你阿姨出國了嗎？去哪里了？”
“說是去歐洲散心了，婆婆你要有事可以敲我門，我這幾天都在，”剛想進門，又轉頭問，“婆婆，我阿姨走的時候是一個人嗎，還是有人陪著的？”
老太太微微思索了一陣，“我是從門鏡看的，就看見一個人?！?p> “好的，謝謝啊?！?p>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沒見過爺爺奶奶，何家誠對這個八卦的老太太還挺有好感。
打開燈鎖上門，環(huán)顧四周，空無一人。
何家誠盯著沙發(fā)的位置，聽說林偉生就死在這里。
律師所拿出了一封阿May的親筆信，信上說，她實在無法待在家里獨自面對，于是決定按照林偉生生前的意思，去歐洲完成他們的蜜月旅行，至于什么時候回來也不知道。
對于何家誠的遭遇很遺憾，老屋那邊已經(jīng)成了廢墟，如果何家誠不介意可以住在自己家，還有因為爆炸太激烈，何強的尸體已經(jīng)很難拼湊完整，她在銅灣的一座城隍廟里給何強立了一塊往生牌，林偉生也在那里，如果何家誠有空的話，可以幫她一起祭拜一下。
銅灣并不遠，何家誠還在猶豫，危險還在潛伏，對手蠢蠢欲動。
他決定先不去祭拜何強和林偉生，至少在阿May回來之前，要確定一切都處理干凈了。
仿佛困于幽深的牢籠不得逃脫，有人攫取了他的聲音，以至多撕心裂肺的呼喊都沒有回應，如行尸走肉般挺起上半身，汗水濕了大片后背，明明是冬天，卻感到一陣煩躁。
何家誠盯著窗戶外的亮光，紋絲不動，陷入迷茫，喧囂的車喇叭卻讓他的心跳猛然加速，轉頭看向床頭柜的鬧鐘，五點整。
阿May家很大，有兩間客房，何家誠挑了一間能看到日出的住下，能看到日出，說明又活了一天。
他隨便沖了個澡，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面前的景色，不由自主想林偉生當時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