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學(xué)生叫做戴娜，法學(xué)法律專業(yè)，剛剛畢業(yè)，要找實習(xí)單位，陸崢覺得自己和她有緣，就讓她到自己律所實習(xí)了。
在父親離世這件事情上，陸崢受到了極大刺激。
段明庭很確定這一點。
因為以前的陸崢是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的，讓一個女孩兒連續(xù)留宿兩晚，還大發(fā)善心地幫她找工作。
戴娜去廚房做飯，客廳里只剩下段明庭和陸崢兩人。段明庭饒有興致地看著陸崢，想弄明白他是哪條筋搭錯了。
“你一直看著我干什么？”陸崢實在受不了段明庭的目光，強自說道。
段明庭嗤笑一聲
戴娜長相不錯，這是一定的，做職業(yè)工作者也是需要本錢的。今天她沒往臉上涂涂畫畫，更顯得清秀一些，再配上身上的白色長裙，一點也不見昨天的妖嬈世俗。
不一會兒廚房里傳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簟?p> “她做飯還不錯，你今天就在這兒吃吧?！标憤樔ケ淅锬昧藘善克?，把其中一瓶扔到段明庭懷里。
段明庭點點頭，說道：“正有此意?！?p> 陸崢喝了口水，悠悠地說道：“段兒，你說人死了會去哪里啊？”
“不知道?！倍蚊魍u搖頭。
“那你說，為什么所有人都拼盡全力地活著啊，反正最后總歸是要死的，不是么？”
“大概是活著本身就足夠吸引人吧?！?p> 以前的陸崢是絕對不會問這種問題的。
父親離世，他一下子失去了活著的目標(biāo)，之前的二十年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證明，證明他父親的眼光是錯的，相比于他父親看好的那個廢物兒子，自己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陸崢從沒有真正地享受過生活，他不關(guān)心春天里幾時花開，也不曾留意過秋天里何時落葉，他從未在夏天里去河邊垂釣，也沒有在冬天里堆過雪人。
“你應(yīng)該出去走走，多交幾個朋友?！倍蚊魍フf道。
陸崢仿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道：“我朋友還不夠多嗎？知交滿天下咱不敢說，但在京城這一畝三分地兒上，認(rèn)識我陸崢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p> “我說的是朋友，朋友你懂嗎？你說的那千八百號人里面，有幾個算得上朋友的？”
陸崢輕飄飄地說道：“那你呢？你有幾個朋友？除了我，還有誰？”
段明庭沉默。
他和陸崢一樣，骨子里都是極其驕傲的人，不過他隱藏得更好一些。
戴娜很快做好了飯，看看沙發(fā)上兩個沉默的人，實在困惑。她不知道這兩個人在矯情什么，豪宅住著，名牌穿著，還有什么不高興的？
飯桌上，陸崢突然說道：“我想回去看看。”
段明庭點點頭，“什么時候？我這周要錄兩個節(jié)目?！?p> “其實很早就想回去了，一直沒下定決心?！标憤槆@了口氣，說道：“可能是有點害怕，害怕他們過得很好，又害怕他們過得不好，最害怕的還是他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我了。”
“錄完節(jié)目我來找你，陪你回去一趟?！?p> “段老師不是老師嗎？要錄什么節(jié)目？《百家講壇》？”戴娜一臉疑惑地問道，“那個節(jié)目現(xiàn)在還播著呢？其實我爸還挺愛看的?！?p> 段明庭以前露面不多，除了盛楠和他的鐵桿CP粉，其他人大概是不知道他的。除非，把他的名字和盛楠的名字?jǐn)[到一起。那樣的話，就有許多人恍然大悟，感嘆一句：“哦，原來是他??！”
“不是，我是戲劇學(xué)院的老師，去錄兩個綜藝節(jié)目。就我這水平，這輩子怕是沒有機會上《百家講壇》了?！?p> 陸崢想到了什么，去茶幾下面拿了本書，扔到戴娜面前，說道：“喏，這書就是他寫的。”
戴娜不喜歡科幻小說，根本就沒關(guān)注過，還是不知道段明庭身為一個老師，為什么有人請他錄綜藝節(jié)目。
看著她依舊滿臉疑惑，陸崢無奈地說道：“那他家里那個母老虎你一定聽說過，盛楠，知不知道？”
戴娜一下捂住嘴，驚喜地說道：“是你！”
這種情況，段明庭在此前十年里不知道已經(jīng)遇到過多少次，順理成章地點點頭，一點不覺得尷尬。
之后的飯桌上，段明庭敷衍著回答了無數(shù)個戴娜提出的八卦問題，又心不在焉地答應(yīng)幫她要一張盛楠的簽名照。
回家的路上，段明庭腦海里全是陸崢的那句“你呢？你有幾個朋友？”
打開車窗，溫?zé)岬呐L(fēng)吹進(jìn)車內(nèi)，更讓人煩躁，又關(guān)起窗來。
晚上的京城，路況依舊糟糕，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前面連綿不絕的車流，又看看兩旁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應(yīng)該有無數(shù)個像他一樣孤獨的靈魂。
看到認(rèn)識的人習(xí)慣性地彎起嘴角，客套的話不用思考就脫口而出。
面對上司必須陪笑，同事面前必須微笑，即使小區(qū)里見過兩次的老大爺，也得笑著點點頭。笑，笑，笑，除了笑，還是笑，甚至記不清一天究竟要笑多少次，卻不曾因為開心笑過幾次。
一整年，或者很多年，都不曾生過氣，因為不可以。
段明庭想起前世看電影的一幕，那是一部叫作《心花路放》的喜劇電影。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只有他旁邊的一個小姑娘沒有笑，一開始是低聲抽泣，后來眼淚越來越多，在電影燈光的反射下，臉上水光粼粼。
段明庭遞給她一張紙，小姑娘極力忍著哽咽說道：“謝謝，哦，對不起，打擾到你看電影了?！?p> 段明庭笑著搖搖頭，問道：“怎么了，有什么不開心的嗎？”
“不是，你不覺得耿浩很可憐嗎？像個小丑一樣?！?p> 電影結(jié)束，段明庭跟在那個小姑娘身后出了電影院，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淹沒。
我們和耿浩一樣，都是生活里的小丑。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開始抵觸那些富有哲理的現(xiàn)實題材電影，討厭勵志的成功雞湯。開始喜歡只圖一樂的相聲，愛看沒有邏輯但是甜的不得了的校園劇。
不是因為我們庸俗了，而是我們怕在那些深刻而又殘酷的電影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不回憶過去，不思考未來，每天回家倒頭就睡，然后第二天繼續(xù)為了生計起床，工作，回家，倒頭就睡。
回到家里，段母已經(jīng)睡了。段明庭悄悄地脫衣，洗漱。突然，腦子里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不用這么拘束自己。
于是，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貏幼髌饋怼?p> “段明庭！你瘋了？回來這么晚，還不滾去睡覺，在外面干什么呢？”段母的聲音從臥室傳來。
段明庭趕緊放輕動作，“哦，這就睡?！?p> 被罵了一頓，心情果然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