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都內(nèi)。
康都被圍得水泄不通,外面的消息根本傳不進來,百官被宣入朝內(nèi),扣留內(nèi)宮,以免有人起了別的心思,開城投降。
陸嵇坐在龍椅上,提著酒壺,知道固守不了多久。
康都的確是足矣和東臨媲美的大城,城墻高厚,投石器轟不爛,一般的對樓不夠高??上г賵怨痰某浅?,若是人心散了,也無從守起。
康都的人心,莫說固若金湯,恐怕和絕望透頂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是先天的高手,難有人刺殺得了他,他現(xiàn)在開城投降,若是聞秩宇的話,應該不會殺他,至少也會給他個封號,關在東臨。
可陸嵇接受不了。
他年輕時闖蕩游離,一身傲氣,胸懷大志,聯(lián)姻成了世子,借著刑堂登臨帝位,滿心想著富國強兵,于是鼓勵農(nóng)耕,充實糧倉,現(xiàn)在卻都給別人做了嫁衣。
他知曉南泯再這樣下去,只會慢慢衰竭,隔壁新國剛立,國君年少之氣,加之常年征戰(zhàn),與蔣斌、涂欽達翰合作是最后的機會。
最后一個振興南泯的機會。
可他終究錯過了,或者說早就沒了機會。
涂欽達翰那兒去年便傷了筋骨,若非西武南泯的旱魃堂和刑堂許以重利,加上三途余威猶在,以暗部堂主收買了涂欽達翰,又給他諸多兵器,他是斷不會吃力不討好再來東離。
三條戰(zhàn)線除了西武占優(yōu),便是涂欽達翰,此時也被阻在斜陽關外,久久僵持不下。
而南泯即將國滅。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西山落日,南泯將亡。
......
聞橫川圍而不攻,在城外悠閑得很,三兩天敲次戰(zhàn)鼓,偶爾往城上投些石頭。他是老折磨人了,自己每日卻窩在主帳給后方的娘子寫膩膩歪歪的情書。
什么“一日不見,思之如狂”,怎么肉麻怎么來。
希夷開始時不愛理他,后來架不住,終于躲起來偷偷寫信。
只是她寫時便是“賤妾煢煢守空房,憂來思君不敢忘”了。
二月花開,春光煦煦,希夷看著新枝發(fā)芽,南方多綠樹,天也暖得快,逐漸也要到了農(nóng)忙的時候,幸而有顧清歌幫忙,她也算是慢慢閑下來,畢竟南泯此時剩的城池也不多了,大多數(shù)是兵不血刃攻下來的,她要批的東西就少了些。
就連桐安城,也開始建起新的七言府和衛(wèi)戍府了。
她肚子更大了,于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午后尋個小躺椅墊上軟墊,聽柳子墨背書。
聽著聽著,便睡著了。
柳子墨見了,便停了那些“之乎者也”,想找柴福去隔壁,迎面撞見了個大人,抬頭一看,嚇得半死。
聞橫川豎起食指,拍他的頭把他趕出去,希夷正熟睡,他自然不可能打攪,坐在她邊上看她睡顏,希夷醒時,見身邊坐著聞橫川,似以為自己在做夢,揉揉眼睛,見他柔和笑意,忍不住喜笑顏開,鉆進他懷里。
連怪他擅離軍中都忘了。
她不曾說自己把他想狠了,但看她表現(xiàn)便知了,聞橫川輕拍她被,把袖中的梅花枝遞給她,笑道:“路上打馬,見這梅花開得好,特地折了最高最艷的這枝給你?!?p> 也算全了桃花夜遺憾一場。
希夷把臉埋著,嗅著他的檀香,伸手接了那梅花,吻他脖頸,輕聲喚他:“阿易。”
“嗯?!甭剻M川輕輕笑著應她,婚后二人連分離都不曾超過一日,還是第一次和她分開這么久,他輕輕摸她后腦,抵著她的頭,由著她作亂。
“這花真艷。”希夷輕聲道。
“城南就有一大株梅花,你要是想,隨我去看,我可以親手再給你折?!甭剻M川笑道。
“這花在樹上開的好好的,摘了也活不了多久了,還是算了?!毕R牡馈!岸颊哿?,便都沒得看了?!?p> “娘子說什么就是什么。”聞橫川笑道。“那就不折,只看,好不好?”
“好。”希夷哪可能說不好,被他扶起來,才微微蹙眉,問道:“你離了軍中,軍中怎么辦?”
“祁晉將軍已回,康都重重圍困,不攻自破也僅是時間問題,我等得了糧,已不在意康都是何時破。而且就算真在我不在時破了,祁晉若連個城池都處理不當,枉付他先帝麾下第一將的名號了。”
“你可真胡鬧。”希夷指著他的腦袋,語氣卻不見怪罪。
“若不胡鬧,如何娶你回來?”聞橫川笑道。
“也是。”希夷點頭,她尚不知聞橫川和聞秩宇還談過一場,那時聞秩宇言語中似乎有意把他留在東臨,聞橫川也不在乎,雖然不知是真是假,至少那時是鐵了心要娶了她。
好在聞秩宇還算心胸開闊,不然真把她關東臨一輩子,只怕她是不樂意了。
聞橫川扶著她出門,希夷走在他身邊,倒也不太講究要披著披風了。
有些時候她一人當家,披著遮著身子,還能拿那套射卿威儀?;H耍F(xiàn)在當家的回來了,何必再要剛強。
聞橫川想必是康都城破之前不走了。
顧清歌和沈曇之二人在隔壁,早聽柳子墨說了聞橫川回來了,也不愛管他們家的事,聞橫川一路打馬回來半點遮掩都無,滿城都知道他這人回來了,不清楚的還以為康都已經(jīng)破了,所以這主帥岐王才打馬回來見家中嬌妻。
如今見他二人出門,都不由覺得自己猜對了,因著希夷還算和善待民,軍民秋毫無犯,桐安如今又近農(nóng)忙,終于熱鬧了起來。來往的人多了,大多偷偷打量他們。
看聞橫川俊逸笑顏,小心翼翼放慢步子扶著她,再看她眉眼祥和四處張望,看著街邊小鋪,過往行人,都覺得這北國的貴人好像比南國便宜一點。
“想不想吃點什么?”聞橫川笑道。
“我又不是只會吃。”希夷瞪他,每次出門他必要問自己想吃什么,但她小時候就愛吃這些東西,聞橫川指著街邊麥芽糖,問道:“吃一根?”
“吃?!彼K究還是妥協(xié)了。
“好像自從有孕,你便愛吃甜食了。”聞橫川心情好,多給了點碎銀子,接過后先咬了一口再給她?!皬那澳氵€說為你不喜?!?p> 希夷不能理解,畢竟現(xiàn)在是喜歡了,就沒法想通過去為什么不喜歡,接了糖小口的吃,道:“我便開始喜歡了,如何?”
“還能如何?要吃什么,只要能吃,都給你吃。”聞橫川笑道,求生欲還是強的?!斑?,就前面那株梅花。”
它開在巷子邊,開得極好。
希夷伸手壓低一枝,嗅了嗅,道:“果然比摘了的香?!?p> 聞橫川也壓低了嗅,花香的確是濃,與她松了手,又走兩步,她道:“累了?!?p> 這就累了。聞橫川雖然沒說出口,臉上全是這個表情,半晌見她瞪自己,忙道:“辛苦娘子了?!?p> 希夷撫著肚子,為人母終知母親不易,只可惜無處可養(yǎng)。她微微皺眉,其實自她離開太尉府,反而再不曾拜祭過父母。
“阿易。”希夷喚他。
“嗯?”
“孩子出世后,待我月子一過,你陪我與孩子去趟澤西叢云吧。”希夷輕聲道。
聞橫川未有遲疑,她與蔣斌爭執(zhí)時,他是聽到了的,于是點頭道:“自然是應該的?!?p> 希夷笑了笑,指了指邊上酒樓,道:“南菜與北菜差了許多,不如你我嘗嘗?!?p> “好?!甭剻M川點頭,陪她進去。
......
聞橫川轉(zhuǎn)眼就在桐安呆到了二月底,祁晉來了幾封信,都被他一同夸贊“祁將軍神武必能應付”給打發(fā)了。
他還是終日陪著希夷,希夷眼看著時間也太久了,便對他道:“你我尋輛馬車,去康都軍前吧?!?p> 康都內(nèi)權貴無數(shù),盤根錯節(jié),康都一破,希夷肯定也要處理諸般是非。
“你不必擔心,這些我也做的來的?!甭剻M川搖頭,他比起希夷,其實不好說話的多,主要是他地位敏感,聞秩宇忌憚著他,所以希夷才想出面。
再一想想他擅離軍前的事都敢干,傳到聞秩宇耳朵里肯定是一番哭笑不得,不知是忌憚他好還是罵他紈绔好,希夷便不再堅持。就在這日你儂我儂時,前方傳來消息。
康都守軍糧食耗盡,西門守將開門投誠,祁晉并未妄入康都,果然不久后城門關上,也沒有傳出什么守將被殺的消息。
是詐降。
只不過當晚,就有人真降了。
因沒有糧食,康都百姓也耗盡余糧,百姓圍住奉天府搶糧,城內(nèi)暴亂四起,怨聲載道。
半夜有餓急的守軍趁著當班時串通起來以繩索下城,向離軍投降,祁晉都沒虧待,收做俘虜,好歹是給了飯吃。
第二日更多的人開始警惕,慌張,疑心著想要下城,有將領收到屬下獻言投降。
當即被斬。
不是他固執(zhí),實在是因為老父親還在內(nèi)宮,要是他降了,不說老父氣不氣死,就怕那先天的君主一劍砍了他老父。
可惜軍中立即有人借機滋事,群情激奮之下,在吵著要糧食的聲音中,東城守軍嘩變。
東城門大開,嘩變的兵馬統(tǒng)統(tǒng)出城,祁晉給了水糧,敲響戰(zhàn)鼓,在搖搖欲墜的軍心上,來了最后一擊。
他下令攻城,不僅自東城入,西南北三面一齊攻城,內(nèi)外夾擊下,莫說做埋伏,便是守城也是難。
最終三座城門先后開了。
入了皇宮內(nèi),也沒受什么阻礙,金殿上燃起熊熊大火,百官在外泣哭。
祁晉問時,說是南泯皇陸嵇帶著妻兒在內(nèi)自焚。
火滅以后,果然找出八具身量體型無二的焦炭。
聞橫川不得已只好離家,希夷聽聞陸嵇自焚,不知怎么想的一定要隨他去。顧清歌倒是沒有多想,前塵是非遠去,陸嵇是死是活都與她無關了。況且這陸嵇的確像是做得出這事情來的人。
花了四天時間,希夷才到康都,聞橫川親手替她系上披風,希夷笑了笑,被他從馬車上小心抱下來。
祁晉自從聽見他們?nèi)肓顺牵驮诨蕦m大門口等他們。
希夷見了個禮,道:“祁將軍?!?p> “王妃?!逼顣x回了她一禮,問道:“王妃此來是......”
他還以為希夷不會來的。
“處理后續(xù)?!毕R牡??!翱刀寂f貴的名冊,家產(chǎn),祁將軍可準備好了?”
祁晉聽過她做事的手段,忍不住在心底幫各位舊貴點了根蠟燭,她藝高人膽大不怕得罪人,聞橫川倒是不樂意了,畢竟她現(xiàn)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就怕哪家權貴想不開暗算她。
皇室還剩下些人,聞橫川對她好說歹說,才讓她歇了那心思,他要處理些后續(xù),安置南國遺孤,希夷答應他不插手,也就不想跟他去做那些事兒了。
她啊,從來不喜歡這些公務政事的,若非情非得已,誰愛忙來忙去?于是跟他說要去逛逛。
“別,你跟著我?!甭剻M川皺眉道?!爱吘共恢戯遣皇钦嫠?,我還是有些不放心?!?p> 希夷念在他擔心的有理,自己也是不方便之時,便同意了,陪了他一上午,心情都賠差了。
聞橫川見她一張臉上神色淡淡沒什么趣味,便笑道:“康都也是千年古城,歌舞最贊,我與你去逛逛如何?”
希夷這才緩和了些顏色,聞橫川不由暗嘆她這脾氣越來越不好猜了,陪她走在街上,兩人都是常服,聞橫川一襲深黑,希夷紫金在身,披了個紫披風,這種搭配,走在東臨,哪怕不看臉人人也都知曉這兩人是誰。
雖然是剛剛打破的城池,祁晉調(diào)了糧草來平價售賣,俘虜都記錄遣返后,康都也沒見多動蕩。
恥辱不堪的老臣都殉國完了,剩下的紙醉金迷,該干什么干什么,送點禮給祁晉,探探他的口風。請他跟岐王和監(jiān)軍美言幾句。當然祁晉一點都沒收。
于是聽說這兩位來了,又是一大堆人遞拜帖想尋他們,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道該送去哪。
因為這兩個人壓根連住哪兒都還沒定下就出門玩兒去了。
都說射卿是個有孕在身的,好找,但希夷披著披風,那一副乖巧賢妻挽著聞橫川的模樣,愣是讓不少找的人排除了。
聞橫川領著她隨便攔了個腳夫,給了塊碎銀子打聽哪兒最好聽曲觀舞,腳夫指了指街對面那間茶樓,道:“關山樓昔年可是康都絕色阮瑤綾與堂姐長公主阮琴綾一舞一歌的地方,幾十年了,康都第一?!?p> 也是座有諸多故事的城呢。
近雪
我服啦,寫了一半,不知道為什么卡沒掉了重寫 心態(tài)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