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轉眼又要入秋了。
希夷正在彈琴,一道驚雷撕裂天際,她按住琴弦,不再彈了。
點絳把燈點起來,照亮陰雨天的房間,見希夷正盯著如墨的天空。
她因著這場雨想起了一些舊事,便出神看了一陣。
“王妃,王爺傳話來說午膳便不過來用了,請王妃不必等?!秉c絳對她說道。
最近聞橫川時常如此,經(jīng)常早早便起,中午不回,晚上再來又是一臉無事發(fā)生的樣子。
剛開始本以為是岐地事物繁冗,他拖得太久才忙起來了,如此近一個月,加上希夷看賬時發(fā)現(xiàn)的那些支出,便知曉沒那么簡單了。
后來她連賬本都不看了,交給方華去打理,不看便不會想,這樣日子過得閑適一些,她便徹底閑下來終日做些有的沒的,琴棋書畫,有時借著岐地離衛(wèi)與東長鳴通幾封信。
點絳和霜染見她每日都只是隨意打發(fā)時光度日,不由都有些在意,而且王爺以前風流名滿天飛,若是整日不歸,王妃也從不曾懷疑過,該說是太信任王爺了嗎?
今日晚膳,聞橫川也沒有來,還是讓人傳了話,希夷只是過問了一下他午膳是否用了,叮囑暗衛(wèi)讓他記得用膳,便不再多說了。
開始的時候王妃還會去送膳食,后來幾次發(fā)覺自己送時他其實都在忙,但縱使如此也還是強行放下事情用膳,便不再去了,往往只是叮囑閑下來時一定要用膳。
晚膳用完,希夷站在窗前,外面的雨還在下,點絳和霜染守在外屋,對視一眼,王妃一人時有些過于安靜了。
她若彈彈琴寫寫字時還好,最怕的就是她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做,或站著或坐著,可以一兩個時辰不說話,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
王爺來了,二人立即行禮,他揮揮手示意二人退下,她們便出去小聲帶上了門。
“子衿?”聞橫川看她站在窗邊賞雨,竟連自己來了都沒發(fā)現(xiàn)。
她立即回神,微微一笑,問道:“用過膳了?”
沒有。
“嗯?!彼c了頭。
希夷伸手去扶他,按住他左手脈搏,淡笑道:“沒吃是吧?我去讓廚房熬粥?!?p> 聞橫川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出聲道:“子衿?!?p> 希夷轉身看他,等著他的下文。
“無事?!彼罱K什么也沒說,希夷僅是微微頷首,走出去了。
聞橫川看著房里擺著的琴,案上撲著的未干的畫,她畫的是自己,汝安城外第一次鋒芒畢露的自己。
他垂眸嘆息,能感覺到自己失去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她僅是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問,也不會提什么要求,靜靜待在房間里,每天做著一些從前從來不會做卻也未必是真的喜歡的事情。
她在府里穿著那些王妃繁雜的正裝,卻如閨中小姐一樣終日琴棋書畫,不再過問其他。
希夷如今過得真的快活嗎?她不會問自己的相公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會問他有沒有用膳;她不會讓自己的相公多留一陣,僅是在這里等著,什么都不會提,他來了便蓄著笑照拂他,走了便一個人窩在室內(nèi),自成一界。
她端著熱粥回來了,放在了桌上,為他盛了粥,聞橫川在她放下碗時,握住了她收回的手。
“先用膳吧,旁的待會兒再說。”她微微笑著,恬淡而寧靜。
聞橫川握得更緊了一些,咬緊了牙關。
“怎么了?”希夷見他不太對,不由問道。
為什么你不再會像以前那樣鮮活了?為什么你現(xiàn)在再也不會主動要我做些什么了?我明白這是你的包容與陪伴,但我不想這樣,不該是這樣。
看著他的眼神,希夷左手捧著他的臉龐,道:“別多想,吃點粥吧?!?p> 聞橫川終于放開了手,拿起了粥,好似剛剛只是錯覺,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問道:“怎么會畫那樣的一幅畫?”
汝安城殺局對她而言,總該不是什么好的回憶才對,有那么多時候的聞橫川她可以畫,偏偏畫了那時的。
“心血來潮就隨意畫了,沒什么講究的?!毕R妮p聲道。
而后便再也沒了話可聊,聞橫川能問的僅有她今日干了什么,彈琴,畫畫,賞雨,沒了。
而希夷不知道他在哪,做了什么,也不會問他,甚至也不會問為什么不回來吃午膳,為什么晚膳沒來得及用,她關心的僅僅是自己有沒有吃。
聞橫川放下碗,等點絳她們撤下去后,伸手拿出了一塊玉牌,拉過她的手放上去,道:“子衿,做你自己,不要做什么岐王妃?!?p> 希夷有些錯愕的看他,搖頭道:“我不就是岐王妃嗎?”
“不要這樣了。”聞橫川對她道?!澳惚M管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不要顧慮任何事,不要拘束自己,不要什么都不問,什么都不對我說?!?p> “這是我的令牌,見令如見我,你盡管去看任何事,去問任何事,去做任何事吧。在岐地,你就是岐王?!?p> 希夷把令牌推還給他,輕聲道:“我不需要這個,我只要在你后方,相夫教子便夠了?!?p> “你過得并不快樂!”聞橫川包住她的手讓她握緊那塊牌子。
“哪怕是做射卿的時候,你也遠比現(xiàn)在要鮮活。你從來不是那種會躲在男人身后的人,你一直可以,也一直想和我一樣在外并肩齊驅的,不是嗎?”
“我做的那些,都是你可以和我一起做,一起看的,沒有人會避諱你,我也不許任何人避諱你?!甭剻M川沉聲道。
希夷終究包住了那塊令牌,道:“好,我做希夷,我做喻子衿?!?p> 聞橫川這才松了口氣,只是眉頭仍然微微鎖著,這一次卻被她點上,揉開。
點絳和霜染備好了浴水,王爺和太妃的事,岐王府的人都是清楚的,所以后院只有王妃一人,人人都很習慣。
只是從前王爺尚未離開岐地時,往往是在書房忙到半夜,再草草睡了,如今不管政事再忙,王妃睡前都一定會趕回來。
有一次王爺未回,派人傳信回來,王妃早早便熄燈入睡了,第二日也早早起了。
霜染半夜起夜時卻曾看見窗戶開著,王妃坐在窗欞,吹著夏夜晚風,聽著夏蟲鳴叫,望著無人的空院。
她把這事告訴了王爺,王爺便一直保持了這個習慣,王妃戌時末不管王爺回不回都會熄燈,而無人知曉那幾夜她到底睡了還是沒睡,除了霜染偶然撞見的那次。
等兩人出浴,聞橫川還是照例替她擦發(fā)梳頭,梳子放下后,希夷主動的抱住他,把他帶到床上。
她是極少主動的,要么心情太好,要么是不安心了,才需要討個懷抱,討個溫存。
聞橫川怎么也不會以為今晚是第一種,便尤其溫柔的安撫她。
她看似剛強,實則是極其容易沒有安全感的啊。
......
最近希夷總算經(jīng)常出來走動了,有時在書房陪著他為他研磨,紅袖添香。
方華還好,說點什么事情都不會忌諱她,那些岐地兵馬的將領也聽過她的名聲,不會猜忌她,唯獨溫若懷時常在她在時不敢亂說話。
聞橫川瞞著全天下,以溫若懷為將,效仿云后建了一支騎兵。
云后所建的流云騎天下聞名,幾可媲美西瑜的浮山鐵騎,興師草原時更是不懼草原騎兵,聞橫川建的這支騎兵名為“破軍”。
本只有五萬,取名之意便是希望這五萬騎兵可破萬軍,在戰(zhàn)場上發(fā)揮奇效。
希夷本也被蒙在鼓里,直到她到了岐地以后才知道。
而聞橫川在關山附近找到了新的鐵礦,貯藏量采了幾年都還沒見底,聞橫川離開岐地前便在采了擴張軍備,最近也都在忙怎么把人藏好這件事。
他可以瞞希夷,就證明這件事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
他在五萬人的基礎上還在擴軍,溫若懷很擔心這個前射卿知道了會怎樣。
可他這般隱瞞的樣子,只讓聞橫川搖了搖頭,等她去傳午膳的時候,才淡淡道:“你以為這些王妃不知道?”
“那......”溫若懷目瞪口呆。
“你那些舉動,在她眼底就跟孩童想瞞的過錯一樣,無所遁藏。”聞橫川搖頭嘆息?!皼]在京城待過的人,總是想不到她到底有多大能耐。”
溫若懷有些不敢相信,她分明不怎么管事,只是隨便聽聽,看看賬而已!
門口傳來瓷器打碎的聲音,外頭的人驚呼著“王妃!”,聞橫川立馬沖出門去,見她躬著身擰著柳眉,端著的龍骨湯撒了一地,后頭的點絳和霜染都放了菜來扶她,一個人接了她手上空了的盤子,一個人遞帕子給她。
聞橫川的驚慌在看見她捂著唇,似有些干嘔時,轉為了驚喜,他眼底似乎閃著暗芒,見她按著自己的左腕,眉頭立刻蹙起,又緩緩舒展,化為無奈的笑,眉眼柔和的看著他。
聞橫川大笑出聲,輕輕把她橫抱起來轉向寢居,溫若懷站在門口看著地上的湯苦笑了。
就算是天大的喜事,王爺你也別把政務全丟給我和方華小七?。?p> 但也沒人打攪他,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
聞橫川橫抱著她走得不快,點絳和霜染遠遠跟在后頭,商議了幾句,霜染再去廚房傳膳,要廚房做些開胃的飲食送到后院來。
“我便說怎么月信不對頭。”希夷窩在他懷中輕笑道,前一陣也疑心,但畢竟月份小她又不是看這個的,沒查出來。
“我去請大夫,給你好好看看。”聞橫川滿臉都是笑意,雖然她便是好大夫,終究不好照顧自己,而且懷孕也是頭一遭,還是請有經(jīng)驗的人仔細看著才是。
賢思太妃的嬤嬤前幾年也去了,這岐王府里一時間還找不到有經(jīng)驗的婦人了。
把她輕輕放下,攬在懷里,似乎怕磕著碰著了,霜染和點絳兩個機靈鬼不久后就把新菜傳上來了。
聞橫川給她夾菜前都要問句“這個能吃嗎?”惹得她發(fā)笑,什么東西還不能吃了?不過這菜里的確還是有幾個她該忌口的了。
希夷從前最愛吃蟹,尤其是蟹黃,如今是吃不得了。
且她吃了不多便停了筷不再吃了,聞橫川剛想勸,見她想吐的厲害嚇得魂都快飛了連飯也顧不上吃,忙問找到婦人了沒有。
岐王府找生育過后的婦人入府看顧,待遇從優(yōu)的消息傳得很快,去應的人也不少,聞橫川想多找?guī)讉€,希夷嘟噥著嫌人多太煩,聞橫川便只好只取其一了。
挑了個三十余歲長得干凈談吐也還不錯的,便由霜染領到偏院去住了。
再請了大夫來看,這吳老大夫也是聞橫川病時常尋的一個,賢思太妃病中也是他看的,難免與聞橫川熟悉些。
“王妃身體康健硬朗,胎像很穩(wěn),不需開什么藥,只要注意休息,保重身體便可以了?!?p> “她吐的厲害不愛吃飯怎么辦?”聞橫川皺眉道。
“過段時間也許就會好了,因人而異,雖不可強行飲食,但也還是要注意用膳,一般剛開頭不會如此厲害,接下來半月才是犯得厲害的時候,過了便該好些了。若是常吐,還是對身體不好,到時老夫再看看?!?p> 說完吳老大夫提著藥箱便告退了,聞橫川讓點絳去送,看她皺著眉頭不由問道:“胃里難受啊?”
希夷點頭蹭他。
“走走緩緩吧?!闭f完又讓霜染去隔壁偏院問那婦人吐得厲害怎么辦,說是可以吃點水果壓一壓,聞橫川又讓人去尋水果,一陣雞飛狗跳。
這幾日聞橫川便不許希夷到處亂走了,他也把公務搬到了臥房來辦,除了非要他決斷的,其余的統(tǒng)統(tǒng)扔給小七他們,岐地臨近南泯,恰好還剩點櫻桃,便都尋來給她吃了。
她最近尤其挑剔,又愛撒嬌,總是犯困不說,還愛嘟噥著折騰他,聞橫川也就笑著顧著,哄著順著。
她似是挺喜歡櫻桃的,東臨那兒也有,只是她不怎么吃水果,現(xiàn)在孕期倒是喜歡吃上了,可吃的也不多,眼見她又有些犯困,聞橫川便笑著勸她午睡,今日她又嬌起來了,嘟噥道:“陪我睡?!?p> 聞橫川那兒公文還沒看完,不過轉眼便被他統(tǒng)統(tǒng)丟去腦后,把她擺上床蓋好被子,脫了外衣也躺上去了。
霜染和點絳退出屋內(nèi)把門關上,閉門謝客。
但凡王妃在睡覺,除非天塌下來,誰進來吵他要誰的命。這是聞橫川的原話。
摟著她輕拍她背哄著她睡覺,她打了個哈欠,不要他拍,把手拿去一邊,聞橫川哭笑不得。
昨晚她還非要人拍著睡呢!
聞橫川曾經(jīng)隱晦的問了一下是不是有了孩子都這樣,答案當然是否定的,顯然希夷是個例。
希夷一覺便睡了一個下午,聞橫川在她入睡后便偷偷溜下床去處理公務了,側首便能看見她熟睡在床上。
最近好好寵著她,她卻還是消瘦了一些,不過隨著時間推移,她倒是慢慢的不吐了,吃的也多了一些,那股嬌氣也少了一點。
近雪
這是希夷真正的名字 我一直在取舍第二卷究竟稱呼她為希夷還是喻子衿好 最終還是選擇不改,叫她希夷 但對聞橫川來說,她是喻子衿 而且這個孩子對希夷來說,是她所有的未來 喻子衿曾經(jīng)的不美滿,在此刻完整 她也會給孩子一個美滿 所以我把這章的名字,以她的真名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