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希夷賴床賴得很久,她如今喜歡睡得遲些,聞橫川也不起來省得把她也吵醒,既然她想睡便接著睡吧,想起的時候總會自己起的。
且她還摟著自己,連翻個身都不行,所以聞橫川便盯著她沉睡的臉,盯了小半個時辰,看她呼吸,猜她是否做了什么夢。
而后那雙眉眼一顫,露出了還有些朦朧的雙眼,呼吸間逐漸清醒,打了個哈欠,把臉埋進他肩窩里蹭,嗓音還帶著初醒時的沙?。骸澳憧词裁茨兀俊?p> 聞橫川笑道:“看我的娘子,怎么看都好看?!?p> 希夷咬了一口他的鎖骨,又惹得他抽氣一聲,她坐起身來,如墨青絲遮掩了嬌軀,看窗外大亮便知曉時辰不早了,穿好了中衣,聞橫川也起了,希夷是沒事干的,聞橫川也沒事干,至少現(xiàn)在沒有。
備好浴水神清氣爽的打理好,聞橫川特地做了一堆新衣給她,都是王妃正裝,要么紫金要么銀青,少有的幾件水藍玄黑也都很繁復(fù)。
“怎么老想著看我穿這種顏色?!毕R臄傞_手,聞橫川正在替她掛飾帶,他特地挑了紫金的那件,終于得出了上元夜沒做出來的結(jié)論,她不是原貌不適合紫金色,僅是那晚的白衣不太配那紫金發(fā)帶罷了。
希夷自帶來的東西里挑出那枚藏了好久不敢戴的青鳥金釵,點絳為她梳發(fā)挽髻,問道:“王妃想挽什么樣的發(fā)髻?”
聞橫川摸摸下巴,讓點絳把梳子拿來,點絳遞上梳子便恭敬退到一旁去了,看他梳發(fā),希夷道:“你可別梳半天挽岔了又讓我拆了重挽?!?p> “有何不可?”聞橫川問道?!澳镒?,我們可多得是時間沒處花?!?p> 希夷微微勾唇,他老是這么稱呼自己,自己倒也不至于太抵觸,但他既然這么喜歡叫也無傷大雅,她以往該怎么叫還是怎么叫,要么就“你”,要么就“阿易”。相公這兩個字,怕是叫不出口。
聞橫川挽的很慢,來來回回忙了一刻鐘,倒是挽起來了,挽得也好,只是......
“這紫云髻,不該再挽了,挽個婦人髻也好。”希夷幽嘆道。
“又沒人說這發(fā)髻只能射卿挽了,誰定過這個規(guī)矩?”聞橫川輕笑道。“我就喜歡你這樣,正正經(jīng)經(jīng),好似威儀,其實就柔給我一人看?!?p> 點絳在一旁偷笑,忙溜去染霜那兒催早膳了。
“老是這么說話,你也不羞。”希夷嗔道,倒是也沒有責怪的意思,自己不就是被他這不正經(jīng),死纏爛打拿下的嗎?至少這也是他本性了。
“況且這天下,你便是你,你不能挽此髻,誰還能?”聞橫川笑道。“該張揚就張揚,反正好看。”
希夷微微側(cè)首去打量他挽的這發(fā)髻,確有八分好了,他從前只是看若言挽過幾次,沒想到能記得這么清楚,手法也能這么巧。
聞橫川伸手去拿青螺讓她抬頭,今日還非要嘗嘗這畫眉之樂了,只是描著描著,越描越差,描得到處都是。
希夷微微搖頭,拿濕布擦了那畫壞了的眉,聞橫川有些不高興,卻見她玉手拉住自己的鐵手,道:“我來教你?!?p> 淡如青煙的眉逐漸被黛色浸染,多了些棱角,好讓威儀氣生出了一些,襯著那紫金,終是能看出往昔射卿的影子,只是如今大半氣質(zhì),已是家中賢妻。
聞橫川逐漸喜笑顏開,早膳布好,二人用過后休息一陣子,又端了藥來,一共兩碗,希夷皺眉道:“難怪你要我少吃些?!?p> 若是兩碗藥,一碗是調(diào)養(yǎng)的藥,另一碗本是她成親以后不必再喝的才是。
“你別多想,只是你內(nèi)傷好之前,我不敢讓你多受累?!甭剻M川見她蹙眉便出聲解釋。
“我知曉了?!彼拿碱^很快解開,因為只有這個可能了,他沒有別的理由有必要這么做,“可藥好多。”
聞橫川笑道:“那我來喂你?”
“免了?!毕R膿u頭,喝藥倒是喝得干脆,應(yīng)該不是怕苦是嫌撐。聞橫川陪她用完膳,道:“差不多過段時間我們就得走了,岐地那兒我最近還堆了許多事,便先去忙一會兒,王府與岐地的賬冊你可要看看?”
畢竟希夷如今是岐王妃,總是要掌家的,聞橫川一個大男人不能總管這這些瑣事,以前丟給小七辦,現(xiàn)在也該交給女主人來處理了,希夷就算不喜歡,可閑著也是閑著,幫他顧好家也是自己該做的。
“好?!彼h首道,聞橫川微微一笑,這樣的日子反而還有點不適應(yīng)了呢,但看她好像適應(yīng)得挺快的。
不過為了這本賬冊能交到她手上,戚衍和小七他們從聞秩宇下旨賜婚開始就在處理賬目,處理到一個不至于讓她很懷疑的程度,而且她對岐地了解不多,很多賬目款項就可以另外設(shè)一個名目混過去。
聞橫川可還不敢讓她現(xiàn)在就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小七在聞橫川走后不久便把賬冊送過來了,恭恭敬敬的,戚衍這木頭是聞橫川的心腹大家心知肚明,如今還是在七言府做副統(tǒng),都統(tǒng)之職聞秩宇交給了新選的士子來拿捏七言府大權(quán),所以戚衍往府上跑也不需要顧忌,只是沒有必要罷了。
如今聞橫川身邊就剩個小七了,但他當初來京,肯定把大多數(shù)心腹都留在了岐地,只帶了兩個左右手幫忙罷了,從這府里沒幾個老人來看就可見一斑。
聞橫川不愧是封地十二郡的王爺啊,雖然不過是整個西北三道的三分之一,岐地好歹是有四郡是西北糧倉,她還是射卿時曾為糧食發(fā)愁,東川并沒有流經(jīng)岐地,上游三條支流入境內(nèi),漲水的時候也沒影響到。
再加上和西武通了貿(mào)易以后,岐地也有接壤西武的兩座城池,岐地盛產(chǎn)的魯?shù)烂抟灿刑庂u了,賦稅也有不少。
希夷僅是不窮,聞橫川是真的富啊,而且他還很會藏,否則希夷派去的離衛(wèi)怎么會探不到這些?
看到中午也還沒看完,點絳問道:“王妃,已到午膳的時辰了,是否用膳?”
希夷抬起頭,放下了手上的賬冊,問道:“王爺來了嗎?”
點絳搖頭。
希夷站起來道:“我去主院看看?!?p> 岐王府已沒有長輩,希夷也無需請安,新婚第二日反而太過悠閑,她并不是真的十分在意聞橫川午膳是否來與自己一起用,而是賬冊讓她有了別的在意之處,所以一并去問問。
希夷記得岐王府的設(shè)計,否則當初就不會神不知鬼不覺找到聞橫川,與他商議柳氏之事了,她來到書房門口,暗衛(wèi)對視一眼卻還是把她攔住了。
希夷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見她擰起眉頭,寒氣不自覺逸散,左邊那個暗衛(wèi)連忙道:“請王妃稍等,屬下這就通稟......”
“王妃來了?”里頭傳出聞橫川的聲音,“稟什么,讓王妃進來?!?p> 兩人連忙讓開,憑他們自然是攔不住希夷的,只是希夷懶得闖,她冷著臉走入書房,聞橫川身邊還有一個極其面生的黑衣人,也是木著一張臉,但和戚衍那樣的木頭不一樣,他身上有希夷不喜歡的味道。
暌違堂兇獸們身上都有這樣的味道,東華也有,雖然此人比之東華還差了許多。
“你在搞什么?”希夷淡淡問道。
那人抬頭看她,有些驚訝而后起了警惕。
“別管?!甭剻M川不想騙她,柔聲道:“別來管,你就不會氣?!?p> 希夷負在身后的手握緊了拳,冷聲道:“你知道為了嫁給你,我和他做了什么保證嗎?我以為我可以做到的?!?p> “是我不對。”聞橫川態(tài)度極好,畢竟這才新婚第二日,她生氣是難免的,他道:“你且信我,這些都只是必要的,我只是讓岐地壯大,不會逾矩?!?p> 希夷深吸了一口氣,斂下眸子轉(zhuǎn)身拂袖走了。
“王爺?!狈饺A開口喚道。“她......”
看見聞橫川的眼神,他嘆了口氣,改口了:“王妃為何要這樣......”
在他的眼里,岐王妃應(yīng)該是和岐王一體,同進同退,君喜她喜,君憂她憂,岐王希望岐地壯大,她也應(yīng)該。而且射卿從前畢竟是岐王政敵,兩人成婚,不僅聞秩宇和東黨看不明白,哪怕岐地這些人也未必真的放心。
“記住你作為下屬對王妃該有的態(tài)度。”聞橫川冷聲道。“王妃即岐王,明白了嗎?”
方華還想說什么,看見他的神情終究垂首道:“是?!?p> “傳令下去,任何時候,王妃想去哪就去哪;王妃說什么,你們做什么,不許有一點遲疑,不許有任何的疑問,王妃的命令,等同于本王的命令?!甭剻M川淡淡道。
“是?!狈饺A把頭垂得更低了,他只是嘴上服,心里是不可能會服的,聞橫川也看出來了,淡淡道:“哪怕她殺了全天下的人,也不會殺本王,害本王,明白嗎?”
“王爺是否太過信任王妃了?”他最終還是咬牙問道。
“你應(yīng)當反過來說?!甭剻M川淡淡道。
方華抬起了頭,只見王爺神色晦暗,眼神深沉:“但凡她一步走錯,如今都已是個死人了。她一向很純粹,唯獨本王不是,哪怕現(xiàn)在也不敢說真的干干凈凈,沒有一點利害取舍的心思?!?p> “獨她一人棄了一切,收起剛剛那副射卿儀態(tài),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岐王妃?!?p> 方華看向敞開的大門,嘆了一口氣,的確如此,若她什么也不做,她還是射卿,她還是王爺最大的阻礙,有射卿在,朝堂將是鐵板一塊,他們現(xiàn)在做的這些手腳,前提便是建立在沒了射卿的情況下,再也無人能站在一個完全審視的角度上,看清楚朝堂的每一條脈絡(luò)。
以往若說朝堂如棋局,射卿便是觀棋者,她不必執(zhí)棋,只需記住每一顆棋子的顏色,然后悄然拿捏在手。
誰也不知道射卿腦子里,不,是王妃的腦子里,到底還記了多少這江山“棋譜”。聞秩宇把肯應(yīng)這樁婚事,不是因為他信任王妃不會泄密,而是他根本不清楚他那在他面前低調(diào)的射卿,究竟掌握了多少。否則再是如何信任,他都不會允許,哪怕不能阻止,也要讓岐王府得不到任何一點東西。
后院里,希夷一身冷氣的回來,點絳壓根不敢靠近,霜染只好硬著頭皮問道:“王......王妃,是否用膳?還是吃吧,否則中午的藥怎么辦?”
希夷肺都快氣炸了還在乎喝藥?指著門口道:“都出去?!?p> 兩人一顫,可畢竟聞橫川給她們下的命令就是顧好希夷,她有時做些不好的事,就算抗命還是道:“王妃,珍重身體啊?!?p> “我說,出去!”希夷冷肅道。
兩人被她目光一刺只好哆哆嗦嗦的退出去,把門關(guān)上后對視一眼,都看懂了對方想說的:這就是射卿威儀嗎?
再回頭發(fā)覺王爺也來了,聞橫川讓她們下去準備午膳和藥,臉上還是一派沉著什么也看不出來,人走后眉頭卻皺緊了,敲門道:“子衿?”
希夷沒有應(yīng)他,深吸了口氣,還是壓不下那股火氣。
她極少氣到如此地步。
聞橫川推門進來,見她坐在桌邊,握緊拳頭瞥了他一眼,目光如刀,他解釋道:“我已傳過令,以后但凡你想去哪都可以去,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岐王府對你不會再有一點秘密?!?p> 瞞她,在她眼底和不信任有什么區(qū)別?希夷冷笑道:“不必了,岐王?!?p> “唉?!彼B岐王都叫出來了,想必是真的大動肝火,早知如此,哪怕那賬冊都不該改的,聞橫川走過去勸她:“莫氣了,是我想岔了,才會變成這樣,夫妻一體,我半點都不該瞞你的。”
因為其實現(xiàn)在哪怕她知道了那些,也只會害怕?lián)鷳n,而不可能告訴聞秩宇一星半點,更不可能替聞秩宇做點什么。她以為的,自己能做到的,是相夫教子,好讓聞橫川安穩(wěn)度日,而非監(jiān)視聞橫川與岐地的一舉一動,確保萬無一失。
“子衿?”見她不語,聞橫川復(fù)而問道。
“就是氣著了,也別傷著自己的身體,不是嗎?”聞橫川問道?!坝蒙懦运帲遗阒恪!?p> 希夷終于看他,幾不可聞的問道:“你知不知道,你所謂的壯大,在他的眼里會是什么?”
他知道的,聞秩宇的性子,聞橫川的行為必然是狼子野心。
“你不過是仗著岐地遠居西北,比鄰兩國,位置險要,他不敢妄動罷了。但你若真的胡來,哪怕討伐你導致岐地失陷于敵國,惡名也只是你的,反而是你要三面對敵,死無葬身之地?!毕R亩⒅八娜棠褪怯邢薅鹊?,這些一旦被他知曉,恐怕你連岐地都回不了,你我二人一并去步杜向卓的后塵。”
“如你所說,所以我必然不會異動,不會胡來,我在我的封地,希望它更加強盛,這是我作為藩王的權(quán)力?!甭剻M川道?!澳憧次蚁袷亲詫に缆返娜藛??你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若真像你擔心的那樣傻,怎么配你處心積慮提防我呢?哪怕我要做也不會做的如此明顯,更何況我根本沒那個意思?!?p> 見她神色松動,聞橫川不由松了口氣,問道:“你剛剛來找我,是來尋我用膳的吧?”
“沒有?!彼渎暤溃裆€是一派冷肅。
“午后我陪你出門走走,買些飾品吧,到處去逛逛,好不好?”聞橫川看著她,笑瞇瞇的道。
“我不是孩子。”他這語氣就像是在哄不聽話的孩子一樣,可不省心的分明是他。
近雪
希夷已經(jīng)不是射卿了 這第一卷“射卿風華震四國”也差不多該翻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