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欽達翰立于高坡,月上東山,狼騎勇士找到了一把無鞘黑劍,雙手捧著奉上,在她手上比之那白劍已可謂“寬”,在涂欽達翰手上,實在太細。
“交夷。”涂欽達翰念出劍上的篆字,嘆了口氣,這劍不如寒桑劍有名,而且本不是用來殺人的劍,它比尋常的中原劍更加寬厚,便是因為它是一把使節(jié)之劍,只可惜已無人知它的第一位主人,握著它的初心。
往夷地以交,而如今卻有人帶著它打了進來。
希夷選它,僅是因為名字中有一字相同,且是神兵利刃,便認為是一種緣分,隨身帶著。
如今果真與夷狄交戰(zhàn),終究把此劍失落與夷狄,交于夷人之手。
但不論這把劍有什么故事,希夷都不會知道,或說知道了也不會在乎,因為落入她手之后,這劍也僅是殺人劍了。
......
此次反擊戰(zhàn)中中原死傷七萬余,草原死傷加上龍格部近二十萬,而中原加上被屠的兩城,比起這個數(shù)有過之而無不及。
遂城已是空城,但卻呆滿了人,楊之策的兵馬接手了這里,楊之策與聞橫川,都在城中。大軍歸來之際,在遂城門前對峙。
楊之策看向潘華,還未開口,潘華高聲宣告:“此戰(zhàn)北山衛(wèi)與中央軍死傷七萬四千六百五十一人!草原龍格部幾近覆滅!死傷待考!糧草不足,現(xiàn)已撤回遂城!”
楊之策神情復雜,強龍難壓地頭蛇,他也不可能與潘華對立,不可能與北山軍開戰(zhàn),況且潘華這人雖然倔,卻是真男人,他本也不是來發(fā)難潘華的,舉起一半兵符,道:“中央軍歸隊,現(xiàn)統(tǒng)統(tǒng)由我統(tǒng)轄!”
符舟背后的中原兵馬愣了一下,幾個將領稀稀拉拉的走到對面去,只剩了符舟崔狄和希夷。
中央軍匯入遂城后方。
“二位可愿在我北山做客?”潘華問道。
他這是想以自己的力量保住他們。
“符舟,希夷,陛下下令,你二人被革職,由七言府都統(tǒng)聞橫川緝拿歸京!”楊之策冷聲傳著口諭。
聞橫川站在楊之策旁邊,一直也沒有開口,冷冷看著已戴好面具的希夷。
“大人。”符舟喚道。
“我已被革職查辦,符將軍?!毕R拇鸬溃艘捕夹α?。
“過命一場,容在下冒昧,喚您一聲先生?!狈鄣?,“走嗎?”
“自然?!毕R狞c頭。
“二位!”就是他們是自己選了和他“同流合污”,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定罪嗎?!
“此戰(zhàn)已算獲勝,潘帥不必多掛心我二人。”希夷拱手道,離了北山衛(wèi),離了潘華,與符舟并肩,崔狄跟在后面,行至楊之策面前,見他拱手向二人行了一禮。
“二位請珍重。”楊之策輕聲道。
誰也不敢做這樣的事,楊之策不敢,卻也敬佩,兩人雖是戴罪之身,卻還是被客客氣氣的“請”回去的,符舟自然會和她分開押運,聞橫川為二人都安排了下榻之地,到了北山城,還停頓了一日。
若言替她點起屋內(nèi)暖爐,好不容易是回了北山,終于可以好好安頓一番了,房間里暖意濃厚,希夷卻咳嗽得厲害,若言見了血,忙問道:“大人?大人!”
“我......咳咳,沒事?!彼樍藲庀?,和涂欽達翰斗了一場內(nèi)傷更重了?!扒瓣囎臃傅脜柡?,這是淤血,咳出來就好了。咳,你趕緊改了口吧,我現(xiàn)在罷官了?!?p> 丟了官帽是小,丟了腦袋是大,雖說出征的確是將功折罪了,況且以往希夷勞苦功高,聞秩宇肯定不會砍她的腦袋,就算是符舟,他的背景身份,頂多就是貶官,也許還不必希夷如此落魄。
還不是因為沒有背景,沒有家世。
“主子奔波多日,舊傷又犯得厲害,還是早些歇息吧?!比粞暂p聲道。
“你也是?!毕R妮p聲道?!叭バ菹?,我也休息。”
若言再添了無煙的銀炭,退了出去,一個時辰后再來添炭火。
若言走后不久,門被踹開了。
“這么大......咳咳,火氣?”希夷抬眸問道。
“你好得很!”聞橫川冷聲道,雙指成劍,指著她罵道:“你到底是有沒有腦子的!我是不是與你說過,戰(zhàn)場......”
“我這不是無事嗎?”希夷道。
“你管現(xiàn)在這叫無事?你當真以為他不會殺你?”
“他不敢。”希夷坐在床上,指了指床畔,“把門關上?!?p> 聞橫川冷臉關上了門,走到床邊,希夷拉著他的鐵手坐下,道:“等他氣頭過了就好了,這官位丟了也就丟了,無所謂,你不是一直盼著我倒臺嗎?”
“你倒得太早了!”聞橫川冷聲道,惡狠狠的瞪她,現(xiàn)在射卿之位空了,那些權(quán)聞秩宇哪怕全分給陳家也不會給他一點的。
“那你收了你的那點心思,乖乖為人臣子,有何不妥?”希夷問道,“他僅是忌憚你,又不是要殺你?!?p> “你存心的?!”
“任何人看見那座城,都會這么做的?!毕R陌莸目粗澳銜??”
聞橫川見了她的眼神,咬牙把頭偏向一邊,希夷摟住他,把臉埋在他肩窩上:“可他沒有啊。”
“阿易,你就當是我的私心也好,別去碰那個位子?!毕R募泳o了那個懷抱,聞橫川終是緩緩把鐵手放到她背上,“人的心,總會被那寶座,熏得一塌糊涂?!?p> “我和他不一樣。”聞橫川淡淡道。
“天知曉?!毕R牡哪樣|及他的脖子,聞橫川喜用沉香,是他母妃的習慣,她嗅著那氣息?!拔耶敵跻姷降乃?,并不是這樣?!?p> “你寒心了?”聞橫川問道。
“我從一開始便沒有全盤信任他,你見過我是如何籠絡他信任的?!毕R穆曇艉茌p?!安豢煞裾J,我有一瞬感動過,那感業(yè)寺下的紅楓林里,他作保證時,干凈而純粹?!?p> 聞橫川氣息一滯,又瞪了她一眼。
“可后來我知道,他并不是那樣的人,都是有野心,渴望權(quán)力的人,你與他是不一樣的。”況且她當時剛剛經(jīng)歷父母之死的真相,剛剛殺了蔣惜年,剛剛帶著仇恨與孤寂來到東臨,不可能心系于誰,而后來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后,就是希夷成為射卿計劃的開端了。
“阿易,你真的那么想要嗎?”希夷問道。
聞橫川不回答了,他放棄不了的。
“原來如此?!毕R膰@息道,他對權(quán)力的執(zhí)著,真是有些令人害怕,不知是因為他那個性子,還是他的經(jīng)歷,她捧起聞橫川的臉龐,對他承諾道:“如果,我回京可以活下來,且不再是那射卿?!?p> “我愿意嫁給你?!?p> 聞橫川道:“那如果聞秩宇冷靜了下來,他還要你做射卿,你就再也不嫁了?你就會和以前一樣?”
“我不會幫你,也不會害你,但我會陪你到最后?!彼p聲道。
“如果我要害他?”
“我不會插手?!?p> “究竟是你真的被我迷惑到這個程度,還是這次北山之行,真讓你心寒至此?”聞橫川問道。
“我只是覺得,不該這樣?!毕R恼f道。
“早些休息吧?!甭剻M川知道她肯定累壞了,加上是這種苦寒之地,安撫的摸摸她的頭,希夷躺下,聞橫川替她掖好被子,轉(zhuǎn)身出去了。
周圍全部被黑羽衛(wèi)戒嚴了,除了若言和聞橫川沒人能進入這里,所以希夷反而錯過了很多想來看望的人。
......
二月廿七,希夷與符舟押解回東臨,都關在七言府,不許任何人探視。牢房里都收拾的干干凈凈,符舟在隔壁,偶爾會與她閑聊。
她那里該有的都有,床桌茶幾,甚至還有個梳妝臺,她想出去也是可以的,只不過不能離開七言府,大多時候還是坐在里頭看書。
聞秩宇暫時不想看見她,他的親信還有嚴老,三老以及岑新陳祚,他與嚴老三老討論如何處置時,三老一致認為抗旨不尊不殺不足以立威,三老一向被希夷打壓,這么態(tài)度也很正常。
嚴老自然勸了許久,三老認為希夷如今已無價值,留著射卿是禍患;嚴老認為將她貶為庶民,如此體現(xiàn)皇恩浩蕩,也可以安撫射卿的余黨。
符舟那里是貶官基本不需要太多商量,聞秩宇打算把他外放邊關,到西北去。
陳祚與聞秩宇夜談,他的意見竟然也是貶為庶民,風頭過后再啟用,不過也要降職,削掉她諸多特權(quán)。
聞秩宇不解,陳祚應該是整個朝野最想看見希夷倒臺的人,如今希夷倒了,聞秩宇一定會把權(quán)力分散大半到陳家手上,再把另一半交給自己提拔的寒門士子。
可陳祚卻要他再啟用一次希夷。
“為何?”聞秩宇問道。
“希夷此次雖是膽大妄為,但她毫無疑問籠絡了北山軍的軍心,籠絡了符舟這個符家當家?!标愳癯谅暦A報道?!艾F(xiàn)在罰她越重,北山潘華與符舟越覺得欠她多了,到時候再啟用,貶個一兩級,符舟與潘華難免會跟她站到一處?!?p> “她忠于陛下,陛下便相當于拿捏住了北山與符氏?!?p> “你也覺得她是忠于我的?”聞秩宇問道,他其實也不覺得希夷抗命是不忠于他,只是再一次挑釁了他的權(quán)威,違背了他的意愿,這才讓聞秩宇怒上心頭,氣得不能自已?!皶粫伺e就是為了北山與符舟?”
“這一點,陛下得問希夷才能知曉了?!标愳翊故椎??!安贿^如今最好不要有一絲從輕發(fā)落的跡象。”
聞秩宇點了點頭,擺手讓他退下,心中的怒氣和不滿已經(jīng)去了大半,他可以把北山衛(wèi)和符舟抓在手心里了,這隨之而來的喜悅占據(jù)了他。
聞秩宇已經(jīng)選秀,因為潘華的事情,他已經(jīng)很久未曾看過潘玉心了,就連他第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他都沒去看一眼,最近一直在寵幸陳貴妃。
說起來這陳家小姐,曾經(jīng)和聞橫川差點就指腹為婚了,只可惜秦侍中死得太早。
關了三日也沒傳出一點消息,陳列功績請求從輕發(fā)落的人都沒被理睬,請求重重責罰的人也沒被理睬。朝堂上無外乎就三種聲音,東長鳴嚴老一個勁支持從輕發(fā)落,聞橫川請求中罰,什么貶為庶民,廢去武功,終身不得出東臨啦,老派和陳祚一個勁地喊砍頭。
最后符舟都被打完八十板子降職放出來了,希夷還是沒有動靜。
聞橫川安排了人在京中茶樓等地掀起輿論,不外乎講講這仗打得多漂亮,射卿多兢兢業(yè)業(yè)的,第五天聞秩宇桌上就擺了東臨百姓的請愿書,再過兩天甚至秋禮、丹陽、汝安等之前受災之地,各地冬日受過賑濟之地的地方官也上了表,北山那里更不用說了。
符舟剛被問責完,還敢上書求情。
聞秩宇堆在一邊,全都沒看。
聞橫川此舉當然不是要救希夷,他要聞秩宇忌憚希夷,再也不敢啟用她。
不到兩年,如此聲望,聞秩宇敢啟用她?
大概過了半個月,聞秩宇一直吊著也吊得差不多了,終是把人放了,倒也沒打,就是抄了家產(chǎn),貶為庶民。
射卿府查出來的銀兩不算太多也不少了,但聞秩宇送了多少東西自己心里有數(shù),做官的人手上不干凈總是難免的,相比于朝堂上的大部分人,她這個文官之首已經(jīng)算是很干凈了,這好歹降低了一點聞秩宇的不滿。
希夷的射卿府被收回,但律府是另外買的,出獄之后她便住進了律府,官服官印也被回收了,希夷一身布衣站在律府門口,難得覺得一身輕松。
東長鳴兄弟,若言,顧玉書母女,柳子墨甚至沈曇之等人圍在府門口迎接她回家,東臨南城也無比熱鬧,東離以北為尊,南城多住著百姓,射卿好歹沒掉腦袋眾人還是歡喜的。
柳子墨叫著先生撲了過去,被她抱起來,問道:“許久未見,可曾好好習課,可否聽顧先生話,可曾頑皮?”
柳子墨聽說她下獄后就很害怕她和爹爹娘親一樣,他娘親雖然不曾判了死刑,還是上吊自盡了,對于享盡富貴的富家小姐來說,流放如何能夠忍受?所以他如今也只剩二位先生和玉書了。
“先生,子墨好想你?!绷幽е牟弊涌迋€不停,這段時間眼睛早就哭腫了?!白幽梢粤粼诼筛畣??”
“好?!毕R男Φ?,把他放下來,對著他們道“多謝各位掛礙了?!?p> “大人說的什么話!”東長鳴首先擺手道,若言打了他的腦袋一下,他才記起若言的警告提醒,別扭的叫了聲“先生”,眾人這才哈哈大笑。
“晚上吃頓團圓飯吧?!毕R男Φ馈?p> 遠處一襲白衣的冷峻男子走了過來,希夷見他們都看向身后,轉(zhuǎn)頭望去,然后笑道:“符將軍?!?p> 希夷住在律府,倒也算公開了這律心妍是她馬甲之事了。不過這律心妍本身也不涉及太多隱秘,她真正的隱秘怎么可能埋得這么簡簡單單?至于稱謂?
符舟如今還領著三品軍銜,叫他一聲將軍也不為過。
“末將來恭賀希夷先生?!狈酃笆中卸Y,身后的崔狄捧著一個長方禮盒,他親手捧過,微微躬身奉上:“末將在北山,說要送先生的東西?!?p> “勞將軍掛心了?!毕R纳焓纸舆^,打開來看了,微笑道:“我也是第一次真的見到這東西?!?p> 沈曇之眼珠子都直了到她身邊捧走那東西如獲至寶,崔狄皺眉正要呵斥,被希夷制止了,她道:“各位也不要站在這兒了,進去吧,符將軍若是不嫌棄,可在寒舍吃頓飯?!?p> 見她這里這么熱鬧,符舟倒也不怕打攪了,如今她倒是話多了不少,也少了冷厲,看來革職對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她可以活得簡單輕松很多,點頭走進去,遠處街角聞橫川盯著走進去的一大票人,眼神晦澀。
他卻是不能出現(xiàn)在那宴席上的人,不能與她光明正大的歡笑,至少現(xiàn)在還不可以。
他煽風點火制止希夷復位,原因之一就在于他們要光明正大,只有這一種辦法。而他只要在她最近復位之前的這段時間內(nèi)把自己與她的事情過了明路,料想聞秩宇也不敢讓她復位了。
他們院內(nèi)擺了大桌拼在一起,倒是勉強坐下了,希夷把柳子墨放在左手邊的位置上,時不時幫他布菜,若言為她添酒,往日希夷飲酒必然會有節(jié)制,而且稍有醉意就會服藥醒酒,今晚倒是放開了肆意盡情。
沈曇之非要那節(jié)瓊枝,希夷答應除了入藥的,剩下的都送給他,他還堅持,希夷那內(nèi)傷非要他來治,她心情不錯,倒也應了。
觥籌交錯,東長鳴兄弟非要聽反擊戰(zhàn)的細節(jié),他們總對這個感興趣些,符舟便與他們聊得開了;希夷與顧清歌兩人在那兒討論孩子,說些女兒家的話題,沈曇之對希夷只談些醫(yī)毒藥理,對顧清歌倒是無話不談,希夷看出點端倪,問道:“你和他何時好成這樣了?”
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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