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姐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再抬起頭的時候,外面的細雨已經(jīng)停了,大片的烏云依舊密布在陰暗的天空中,她站起來伸了伸發(fā)麻的胳膊,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又爬了出去。
她先在教室里看了看,找到兩件破舊的軍外套,一件帶著點血跡的襯衫。沿著教室一直往里走,盲姐看到一個食堂,還沒走進去,一陣讓人反胃的惡臭傳了過來。盲姐強忍著翻江倒海的惡心,用手捂住了鼻子,推開了門。她看見地上有幾個被打翻的鋁制飯盒,還有滿地餿臭了的飯菜,盲姐繞過去,四處翻了翻,想找些可能還可飽腹的東西,但一無所獲。她撿起地上一個尚算干凈的飯盒,在門口積水的桶里洗了洗,和那幾件衣服一起帶了回去。
盲姐爬回到那間貼了封條的屋子,撿了些報紙和書籍放在地上,把襯衫和一件軍外套平鋪上去,另外一件軍大衣她打算當(dāng)成被子,這就是一張臨時安置的床了。安頓好臨時住處,她拿起鋁制飯盒爬出小屋,走出了校門。盲姐小心翼翼的在路上走著,看到有人來了就趕忙躲到一邊,以免被張姐的人找到自己。她看到有人家開著門,就在門口站著,想乞討一些吃的。她見過乞丐和難民在婁家門口乞討的情形,但強烈的自尊心讓她說不出那些“行行好”之類的話,一整天下來,她只從一個小男孩手中討到半個饅頭。
夜色深了,整個校園歸于一片死寂。盲姐蜷縮在軍大衣中,睜大著雙眼看著無邊的黑暗,饑餓、寒冷、恐懼、絕望頓時蔓延開來。她想起伍德先生和她說過一個數(shù)羊入睡的辦法,她用軍大衣蒙住了頭,默默的在心里數(shù)著,也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喚醒了她。她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嘴里像燃火似的起了水泡,她剛想掀開大衣坐起來,全身的寒冷和疼痛讓她又躺了下來。她抱緊自己的雙臂,想起有一年初冬的時候也是如此,那時候玉莉把自己的棉被搬來蓋在自己身上,玉茉煮了一碗滾燙的姜湯,婁承實還去找了幾味治風(fēng)寒的苦藥。她閉上眼睛,自言自語說:“這次怕是真的要死在這里了?!北阌置悦院牟皇∪耸铝?。
窗外的天色亮了又暗了,自由的鳥兒來了又走了,盲姐一時冷一時熱,一時清醒一時昏迷。約摸過了兩天,一陣響雷叫醒了虛弱無助的盲姐。她口干舌燥的坐起身,晃了晃尚未清醒的腦袋,撿起飯盒又爬了出去。剛走出兩條街,她聽到一陣陣大喊口號的聲音,她低著頭躲在一邊,看到一個男人脖子上掛這個白色的牌子,上面大大的紅字寫著什么。她頭暈眼花看不清,只看到那個男人佝僂著背,背上似乎壓著什么難以支撐的重物。在這個蹣跚前行的男人身后,有一行人舉著橫幅,整齊劃一的喊著什么。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想卷入其中,此刻的盲姐只想找些吃的,只想活著。
“同學(xué)?你怎么了?”盲姐耳邊傳來一聲柔軟的叫聲。
盲姐轉(zhuǎn)頭看了看,是一張瓷娃娃般的臉,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好奇的看著自己。盲姐搖搖頭說:“沒……沒事。”
“你是不是也想乘機溜走?。俊泵そ阋娝龥]有離開,依舊拉著自己的袖子說話。她也不知該答什么,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女孩笑了笑,對著即將走遠的一行人說:“李班長,這里有個同學(xué)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p> 一個文質(zhì)彬彬的高個子男孩回頭看了看,說了句“快去快回”,就又回到隊伍里。
女孩拉著盲姐的胳膊,快步走進了旁邊巷子里的一道院門,又轉(zhuǎn)身把門緊緊的關(guān)上了。她讓盲姐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轉(zhuǎn)身進屋端出兩杯水,說:“忙了一上午了,渴死了。”便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女孩喝完放下杯子,躺在另一張?zhí)僖紊险f:“同學(xué),我怎么沒見過你?”
盲姐喝了口水,環(huán)顧了四周。院落干凈整潔,院子西南角有一口小小的水井,旁邊有一張原型石桌和兩方石凳,自己所坐的藤椅上方覆著大大的葡萄架,架下放置著兩張寬大的藤椅。盲姐看到女孩的身后有三四間房子,房子的窗戶上都掛著淺藍色的窗簾,迎著風(fēng)在屋里搖曳著。最大的門前停放著一輛自行車,車把手上搭著一條白色的圍巾。
女孩見她不答話,笑著伸出手說:“我叫辛星,同學(xué),你叫什么?”
盲姐看著她伸出的潔白的右手,本想伸出手握上去,剛抬起胳膊,看到自己手上沾著的污泥,她又放下在褲腿上擦了擦。女孩看著她笑了笑,說:“你等下,我一會就來?!?p> 女孩走到井邊,打了一盆水,從屋里拿出一條粉紅色條紋的毛巾,遞給盲姐說:“沒事,你先洗洗?!泵そ阕屑毜南戳讼茨?,搓了搓手,雙手在地上甩了兩下,任由臉上和手上的水往下滴著。女孩從屋里端出一些糖果點心,放在藤椅扶手上,說:“你嘗嘗。”
盲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聲的說:“我姓言,你叫我小雅就可以。其實,我不是這里的學(xué)生,我……是來找人的,但是我迷路了?!?p> 辛星說:“這年頭總有找人的來這里,前兩天還有個大娘瘋了似的到處找自己的女兒,也不知找到?jīng)]有?!?p> 盲姐猜想:必然又是張姐他們把人騙走了,也不知被賣到哪里去了。
辛星見她又不說話了,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吐了吐舌頭,拿起一塊糕點遞給盲姐,接著說:“你要找的人肯定能找到的,或者你告訴我,我看能不能幫上忙。”
盲姐把糕點放進嘴里,甜軟綿密的滋味強烈沖擊著她的味蕾,她顧不上那么多了,端起那盤糕點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辛星見狀,轉(zhuǎn)身又用手帕包了些放在盲姐手上,說:“這是我爸爸弄回來的,可不能讓別人看見?!?p> 盲姐接著說:“我是被人販子擄到這里的,好不容易逃了出來,現(xiàn)在也不知要去哪里?”
辛星早聽同學(xué)說過些人販子的事情,也不十分驚訝,問道:“你家在哪里???我看看能不能送你回去?!?p> 盲姐搖搖頭,說:“家里早就沒人了,這次出來也是想找個活下去的出路?!?p> 辛星撓了撓頭,皺著眉頭問問:“那你現(xiàn)在住哪里呢?”
盲姐說:“在路盡頭的那個學(xué)校里,算是有地方遮風(fēng)擋雨。”
辛星回頭看了看那三四間屋子,說:“我爸媽本來是極其好客的人,這些年不知怎么了,家里一概不待客了,鄰居串門也極少,更別提同學(xué)來看我或者在這過夜了。”
盲姐明白辛星的好意,說:“不用不用,我待在那里也不差?!?p> 辛星又說:“我爸媽每天一早就去上班,下午四五點才回來,你要是不介意,他們不在家的時候你就來找我?!?p> 盲姐搖搖頭說:“今天已經(jīng)十分感謝了,怎么能一直來麻煩你?!?p> 辛星嘻嘻的笑了兩聲,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我一個人在家無聊的要命,你來正好和我說說話?!?p> 盲姐感激的點點頭,看了看昏暗的天色,起身想要離開。辛星抬手看了看手表,說:“我也不好留你了,我爸媽眼看就要回來了,你記著來這里的路?!?p> 盲姐回到冰冷的小屋,小心翼翼的打開那個帕子,捏了一小塊碎了的點心含在嘴里,又重新包了起來放在辦公桌的一格抽屜里。她撿起一本書,隨意的翻了幾頁,看到一句:“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彼耄航裉焖闶怯辛丝诔缘模^續(xù)活下去,還是個難題。她又想到自己年少時便會讀書寫字,雖然在蒙家村荒廢了幾年,但跟著伍德先生也算是補了回來,期間還學(xué)了洋文。她低頭看了看自己修長的手指,氣惱的說:“她們都能去做工,怎么我不能?”
她在腦中又盤算了一遍自己熟知的人,除了玉茉和玉莉,其他人似乎毫無用處。她捋了捋額前的頭發(fā),想著:如果找了玉莉,不出兩天消息就傳回婁家莊了,只能私下找到玉茉,和她說明自己的處境,而且她還有個朋友周政,估計還能幫著自己找個出路。
第二天下午,盲姐敲開了辛星家的門,開始打聽紡織廠的位置和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