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說來便來,幾人端坐屋檐之下,一邊抿茶,一邊閑聊著。
“彼時我成親之后,便會隨兄長與嫂嫂回到故鄉(xiāng)安置?!?p> 許青云的兄長與嫂嫂,自是許青山與慕思許。
那是上一世初曉短暫的溫暖。
其他人聽后皆是不語,倒是舉止貴氣完全看不出當(dāng)年那個躲在許青云身后發(fā)抖的燕子舉杯:“婚禮,我等自會備上厚禮。”
許青云舉杯,回禮。
紅火火放下糕點便離去了,慕思量下意思的吃了一口,打斷這沉悶的氣氛。
“晤,這糕點的味道好熟悉呀?!?p> 本以為是她隨意找的話題,幾人心照不宣的也咬了一口。
“是很熟悉,好像在哪兒吃過?!?p> “小時候?”
回憶就像是打開的陳舊盒子,那一直不曾經(jīng)刻意提起的人。
阿月啊…
雨停了,抹了紅火火送來的膏藥,效果比想象中好。
辭別后,幾人商量著繼續(xù)上山還是歸去。
他們的身影走得越來越遠(yuǎn),聲音也越來越小。
阿月站在院中,身旁的紅火火牽著他的手。
正要轉(zhuǎn)身回屋,兩人都停了下來,看向小路的盡頭。
總是表現(xiàn)得優(yōu)雅的燕子驅(qū)使著馬兒歸來,馬兒停下,她提著裙擺踏在剛剛的淤泥之中。
她有些氣喘吁吁,腳步漸漸放慢。
她站在那,微微一禮,身后是同樣趕來的慕思量等人。
就像小時候,阿月突然從學(xué)堂里跑出去,他們也會不管不顧的跟著跑。
她試探的喚了一聲:“阿月哥?”
阿月不語,也算是一種默認(rèn)。
燕子仔細(xì)瞧著,瞧著瞧著便又哭又是笑。
原來那個少年老了是這般模樣啊。
“仙子姐姐?”
紅火火點頭。
慕思量等人從愕然中回神,一時卻是誰也不知從何說起。
快十年了啊,對于修士很短,可凡人而言,那是十八歲到二十八歲的鴻溝。
好多人,好多事,都已經(jīng)木已成舟了。
“真好,還能再見一面。”
……
次日,當(dāng)許青山穿過清晨的薄霧而來時,那半山腰的茅草屋里只有一封信,一瓶丹藥。
信是紅火火的字跡,她似早就猜到他會來,叮囑丹藥分給大家,可保一生了無疾病,百年安寧。
信的最后,她說:“青山,人間枝頭,各自乘流。各有渡口,各有歸舟。愿你順?biāo)欤瑑簩O滿堂。信別?!?p> “各有渡口……”
步入中年的許青山拿著那封信低聲重復(fù)著。
一遍又一遍。
空蕩蕩的四周,還有院子里沒有主人照顧注定會死的青菜。
他低下頭,突然許久沒再聲響。
長久,深深的嘆息一聲。
“我……也只是想,再見你一面啊……”
他想告訴她,他想起來了,想起了自己的前世,想起了那年雪夜的后背的指甲印,還有他想追出去時的軟弱。
他想問一問,如果他勇敢一點,那天躲在轉(zhuǎn)角的初曉,會不會真的喜歡上他一次?
既在這個世界相遇,為何又是錯過?
為何呢?
……
“接下來又該去哪兒呢?”
阿月不想讓誰瞧見他逝去的模樣,如果可以,不管是皇兄還是武威等人,希望在他們眼中,他與心愛之人踏上修行,兩人偶爾在凡塵以不同的身份調(diào)劑漫漫歲月。
許青云成親之后會與許青山回去舊安城,那里他們自是不會再去。
那中烏鎮(zhèn)呢?
自從紅睿杰與二娘逝去之后,紅火火一直不愿再踏足,且那里是她與歐陽子憂相遇之地,阿月也不想找醋吃。
看天地浩大,突然發(fā)現(xiàn)也沒什么好留念的了。
“回去吧?!?p> 說到底,劍門才是阿月的家。
是他與她的家。
劍門的弟子少了許多,大多數(shù)都進(jìn)入了桃國秘境。
鄰居憫樂還沒有歸來,這座山上只有紅火火與阿月依舊老年的模樣慢慢的生活。
“剛剛好像有人?”
“嗯。”
紅火火繼續(xù)低頭切著韭菜,嘴角卻是一抹輕柔的笑:“是長歌與阿良?!?p> 他們其實與紅念念一起歸來的,只是有其他任務(wù)交給了他們二人,現(xiàn)在忙完便想著來看看紅火火。
踏在云霧之上,瞧著兩人老矣的模樣,知曉阿月時間不多了,所以盡管大家都在忙碌,許多事也都等著紅火火與劍圣,但誰也沒有去打擾他們。
“今天吃什么?”
“韭菜盒子?!?p> “粥里煮點紅豆吧?”
“好。”
……
阿月最近夜里失眠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
“怎么?又做噩夢了?”
紅火火把他擁入懷中,輕輕安撫后背。
房間里只有窗外的朦朧的月光。
他說:“我又做了那個夢,夢里白發(fā)蒼蒼的我在養(yǎng)心廟外的老梨樹下不停的祈求,祈求能再見你一面?!?p> 后來他見到了她,在壽命最后的一刻。
后背撫慰的手掌只是微微一頓,耳邊是依舊輕柔的聲音:“月哥哥,火火一直都在。”
阿月又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卻是次日的黃昏。
紅火火做好早飯,任由它慢慢冷卻。
又做好午飯,再次任由它慢慢冷卻。
她坐在床邊,看著阿月閉目的容顏,與那輕得要仔細(xì)聽才能確定他還活著的呼吸。
黃昏與黑夜一線天的時候,阿月一陣輕咳,慢慢睜眼。
“餓了嗎?”
“嗯。”
“飯在鍋里,我給你端來?!?p> 紅火火起身去廚房,再次回屋的時候阿月已經(jīng)自己起來了。
他隨意的披著外衣,坐在桌邊沖著紅火火笑。
一起吃了晚飯,一起坐在屋頂上看星辰。
他說:“真好,只覺得困,沒有痛苦?!?p> 前世的水中月,老年時已經(jīng)不能自理,需要人貼身伺候。
死亡的那刻,他還在擔(dān)心,抱住他的紅火火會不會聞到他身上難聞的老人味。
“如果劍圣對你不好的話,記得往死里揍他?!?p> “知道了?!?p> “不要給我立碑?!?p> “嗯?!?p> “我愛你?!?p> “……”
他似乎并不在意紅火火的回應(yīng),靠在她的肩頭,半瞇的眼眸越來越飄渺的時候,才聽到那句遲了許多的。
“我也愛你?!?p> ……
阿月死了。
老死在紅火火的懷里,隨著他身體的溫度越來越冰冷,隨著那股異香的消失,一動不動的紅火火反而崩潰的大哭。
她仰頭咆哮,似想怒問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