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影子
有一次做夢,四兒哭著質(zhì)問他,為什么不見她,他安慰四兒說,我一直都在。他被夢里的自己嚇到了,怎么可能對四兒說出真話來,絕對不可能。
他害怕,怕四兒拒絕他,討厭他,嘲笑他。醒來,他笑了,果然是夢。更現(xiàn)實的是,當(dāng)初讓她別探監(jiān),她就真的不來了,反而是晏爾每周都去探望。出獄時看到晏爾站在門口,他的心一下掉進了冰窟。盡管如此,他依舊帶著某種幻想,希望親耳聽到四兒的解釋,直到晏爾透露四兒和徐冬冬訂婚的消息,他笑得五臟六腑都要疼出血來,此后似乎很長一段時間四兒都沒有到他夢里來。
如今他只是這樣遠遠望著,像一個沒有人發(fā)現(xiàn)的影子。
她的世界里依舊風(fēng)采如舊,對自己的夢依舊那樣執(zhí)著,和自己果然是不同世界里的人。他也曾在某一刻覺得,靠近她會臟了那一片空氣。
看著那盞燈滅了以后,弋陽心里有種踏實。
十二點,酒店門口站著一個人,來和他接頭的。接頭的人將他帶進一間高級包廂,里面有十來個人,大概一點鐘,進來一個人。包廂里的人突然排成兩隊,低頭行禮。
“都坐,我有點事,來晚了?!边M來的人是個老頭子,一頭白發(fā),開門見山道:“我需要一個可以賣命的人,你愿意把命給我嗎?”
“我有什么好處?”第一次有人這么義正言辭的要自己的命,弋陽覺得稀奇,不是暗地里使手段,就這一點弋陽覺得來著非惡。但是出于經(jīng)驗,弋陽還是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雙拳緊握。
“嗯,直接,有點膽量。我能給的籌碼是沈氏集團20%的股份,和一個駙馬爺?shù)纳矸?,至于這是不是好處,得你自己掂量?!?p> “我是一個學(xué)生,不懂你們的游戲,也不感興趣?!?p> “你也是個天才,學(xué)什么都快的,玩著玩著也許就喜歡了呢。”
“您高估我了?!?p> “你老師說你是個天才那一定就是個天才,天才不做點驚天駭?shù)氐氖虑?,未免太可惜了。高老師,你說呢?”老頭子笑道。
高石林從隔間走出來,萬萬沒想到,再見自己的高徒,竟然是在這種場合。
“弋陽啊,好久不見,你小子又長高了啊,就是太瘦了?!备呤滞蝗缓瓦柡哑饋?,盡量顯得自然而親切,仿佛直接從高三到了大學(xué)一般,那三年發(fā)生的事情絕口不提:“哦,這位先生是南坊布行的老板,不過,已經(jīng)退休了。你追查的三百萬,就是他給的?!?p> “具體點?!边栟D(zhuǎn)身看著這個老頭,以前心里疑惑為什么一個莫不相關(guān)的人三年前給了他三百萬,他以為是沈董事長,又或者是姓徐的良心發(fā)現(xiàn),但是他向來不接受飛來之財,出獄后就將錢全部捐了。當(dāng)然,中間也利用了這筆資金賺了點小錢買了車,為的是接送四兒便利。如今這三百萬的真相輕易就浮出水面,他下意識的選擇懷疑。
“三年前,你老師來找我,讓我給你作證。我嘛,有私心,就給你點錢買個安心。不過,年輕人不經(jīng)歷一點點風(fēng)風(fēng)雨雨,成不了事,讓你進去坐三年,對你有好處。現(xiàn)在看來,遇事不驚,也算不錯。聽說,你想報仇,是嗎?”
秦老爺子看著弋陽瞇著眼笑。盡管來之前高石林一再強調(diào)不要舊事重提,老爺子就像得了健忘癥似的,不安撫也就罷了,還在這事上煽陰風(fēng)點鬼火。聽得高石林右眼一跳一跳,心里七上八下。
“是?!?p> 弋陽被人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中自己的打算,心里難免有點吃驚,但他毫不偽飾自己的目標。聽老頭的話里,似乎對三年前那場案子有所了解,還因此莫名其妙給了自己三百萬,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便直接回答老爺子的問題。
“你還想給那個女生洗白,是嗎?”
“是?!?p> “憑什么?”
“證據(jù)?!?p> “哦——然后呢?結(jié)婚生子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不可以嗎?”
結(jié)婚生子這種想法早在得知母親死訊的時候就徹底扼殺了。剛出獄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想過隱姓埋名隨便找個人過一生,但在極度心寒之下又聽到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親人的死訊,但凡還有點血性的人,不報仇是不可能的,何況他還是以校霸出名。如果在獄中他只是有報仇的想法,在看見母親墳頭長出的半人高的青草之后,這種想法變化作了實際行動。好在母親的墳頭還有祭品,這對他來說還算上一點心理上的安慰。為此,他也匿名給堂妹打了一部分錢去。
“可以,完全可以。可是天才嘛,做一個普通人太可惜了。見過貓捉老鼠嗎?吃了它沒什么意思,讓它自己后悔來人世間一趟,那才有意思呢?!崩蠣斪有Φ母_心,讓身邊十幾個人都退下,將弋陽和高石林留了下來。
“你放松些,我是好人。你看你老師,多放得開?”
高石林正在挑選包間里的吃食,聽到秦老爺子這么說,不好意思的問:“我沒吃飯來的,律所事太多了,沒顧上吃飯。你們要不要也來一些?”
“律所?你不當(dāng)老師了?”弋陽疑惑。
“早不當(dāng)了,三年前去沈氏集團當(dāng)了一會兒法務(wù),后來老沈病倒了,我就辭職了。沈夫人非得給我開個律所,盛情難卻啊,我就只好勉為其難了,哎,可惜我一世英名啊,再也回不去咯。”
弋陽越聽越繃緊了神經(jīng),本來聽到沈氏兩個字已經(jīng)讓他神經(jīng)敏感,這一下子多了這么多信息,他本能的覺得事情可疑,習(xí)慣的警惕道:“沈董事長病倒了?”他想再多問一句,四兒怎么樣,終究是壓在喉嚨沒說出來。
“是啊,中風(fēng)癱瘓了,一直在重癥病房,現(xiàn)在沈氏集團由徐佐賓暫時擔(dān)任董事長?!?p> “你啊,不用緊張,老爺子和沈董事長是世交,不會害你的?!备呤肿笫忠恢蝗轼潱沂忠黄科【?。
“不怕急性腸胃炎?”弋陽看不下去,高石林像餓死鬼一樣,點了烤鴨,乳鴿,啤酒,還有一大盤紅燒豬蹄。自己得過急性腸胃炎,對這種吃法非常有經(jīng)驗。當(dāng)年在監(jiān)獄里一個饅頭都得搶,出獄了對食物也曾有過餓鬼搶食的兇殘,不過在得病之后對食物的渴望得到了徹底的抑制。
“吃了再說,實在是太餓了。你們繼續(xù),你要不要來一杯?”高石林給弋陽倒了一杯啤酒,被弋陽拒絕。
“那沈家現(xiàn)在什么狀況?”弋陽問。
“就是你看到的樣子啊,四兒在BJ讀書,身邊跟著紈绔子弟未婚夫,老沈住在醫(yī)院,沈夫人兩頭跑,老沈和他兒子。顧不上四兒了已經(jīng),公司的事情徐董事長管理,我偶爾會去看看,如果沈夫人交待的話?!?p> 聽到未婚夫三個字,弋陽心里一驚,一時間有種難以言語的刺痛感,雖說在心里做了無數(shù)次自我安慰,但直到現(xiàn)在他仍舊嫉妒和憎恨,為了鎮(zhèn)定自己,故意追問:
“叫我來究竟為了什么?”
“我年級大了,腿腳不利索。我出面不了的,想請你來做。你也可以理解為,影子。”老爺子說道。
“什么影子?”
“顧名思義,好人我來做,壞人你來做。我要收購沈氏集團,收購的事情,交給你去做。當(dāng)然,這是背風(fēng)險的,你已經(jīng)進去過一次,再進去一次,應(yīng)該就很習(xí)慣了。這只是萬一,我們總是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嘛?!?p> “我為什么要幫你?”
“不,不是幫我,是幫你自己。事成之后,你占20%股份,你和四兒結(jié)婚,我做你們的證婚人。”
“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會和四兒結(jié)婚?!?p> “為什么?”高石林很是意外,他不相信他會看錯人。
“老師,如果這是沈夫人的意思,請她親自來和我說。如果這是四兒的意思,請四兒來跟我說。誰要求,誰來談?!?p> 弋陽準備走人,臨走前說:“除非我知道你們所有計劃,和把柄,否則我這條命,不會主動送給任何人,包括四兒?!?p> “可惜了四兒的一份癡心啊,十八歲的生日宴上,苦苦等了你一天,還連續(xù)發(fā)了一個星期的高燒。如今看來,老沈不看好你倒是先見之明了,年輕人啊,還是缺少點愛情的勇氣?!鼻乩蠣斪拥募⒎▽θ缃竦倪杹碚f,已經(jīng)沒有了意義。
弋陽聽到后依舊不動聲色:“我不會娶四兒?!睖蚀_來說,弋陽是認為自己不配娶四兒,如果徐冬冬能夠給四兒幸福,他不會阻攔。但顯然,徐冬冬不是那個陪四兒走到最后的人,所以他會親自把四兒交到他放心的人手里。
弋陽走后,高石林苦著臉:“秦老,我就說這一套不管用吧,他從小打架,嚇唬他沒用?,F(xiàn)在信了吧?”
“那怎么辦?我總不能去求他吧?要不是為了我孫子,我才不趟這渾水呢。我一把老骨頭了,在我那私人山莊里做個逍遙神仙,不要提多自在咯?!鼻乩蠣斪颖г?。
“您的愛孫還在上高中吧?這么小就能求你收購人家的集團?”
“哦,他今年大一了?!?p> “大一?三年前還在上初中吧?”
“他說和同年人做朋友沒什么意思,就跳了兩級。現(xiàn)在在BJ讀歷史。”
“歷史?這么小的年紀做事這么狠辣,不從商可惜了?!?p> “那小子,從小在我身邊,這些手段見慣了。他不過是想幫他神仙姐姐一把,我能怎么辦,父母不在了,我當(dāng)爺爺?shù)淖匀荒軡M足就滿足他咯?!?p> “那也不能收購沈氏集團吧?沈董事長要是知道,估計沒死也要氣走半條命。”
“所以不告訴他嘛,沈夫人畢竟是個女人,心腸軟。弋陽嘛,是最好的選擇。個性狠厲,做事果決,有頭腦有手段,關(guān)鍵是,做事干凈利落,不容易動怒,我相信他能成事。這方面,像他外公?!?p> “反正,您讓我找人,我也給您找來了。這活他接不接,就不是我的事了。有一點我不明白,為什么讓他來這里上夜班?。克滋爝€要上課的。”
“你當(dāng)年不也是白天上課,晚上兼職嗎?一個人沒有時間為所欲為,還能把事情辦好咯,那才叫本事。人啊,最怕的就是沒有時間。沒時間,才能逼出潛力?!?p> 老爺子神秘的笑道。
“不明白,我可不行了,我得睡覺去?!?p> “你,給我外孫女回電話沒有?她在催我把你還回去呢?!?p> “哎呀,爺爺,求您外孫女高抬貴手,我真的有女朋友,我是一個從一而終的人,您是知道的。我不能對不起我女朋友啊,真的,我們都決定過完中秋就結(jié)婚,到時候請您喝喜酒?!?p> “這話你跟她說去,我反正把話帶到了?!?p> 話還沒說完,高石林的電話響起來:“你怎么在酒吧?這么晚了,又和外公在外面野混是不是?看我不把這酒店砸了。”
“別別別,姑奶奶,我是陪著您外公辦正事來的,你真誤會我了?!备呤职咽謾C遞給老爺子,老爺子不肯接。高石林說:“不信,我拍個照片給你?!鞭D(zhuǎn)而一想,覺得應(yīng)該幫自己一把:“也不完全是,我們找個時間談?wù)?。?p> “你怎么還不睡?”蘇錦走出來,看著四兒拿著手機發(fā)呆,手機里正是三年前在醫(yī)務(wù)室里做試卷的照片。
“我最近總是做夢,夢見他來找我,滿身是血。我很害怕,就躲起來了。今天看著他走了,那種害怕又回來了。我是在怕,和他在一起會面對無法承受的結(jié)果吧?就像……爸爸一樣。”
她在心里想,就像爸爸癱瘓一樣,曾經(jīng)像太陽一樣永不消失的爸爸,突然一天就不說話了,躺在那個冰冷的床上,也不罵她,也不怪她談戀愛,也不擔(dān)心集團的危機,更加不會知道媽媽在病房里給他讀兒童文學(xué)。
那一年,她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要怎么辦,一種等著別人來接管自己卻不知道結(jié)局是什么的恐慌,她就希望,做完一個夢,醒了還是和原來一樣。她覺得是她的錯,她以前不應(yīng)該在心里總期待要是換一個爸爸就好了,不會對她各種不滿意。老天爺肯定聽到了,可是她只是抱怨而已,不是真的要換一個爸爸。
可是即使是這樣,她心里依舊對那個身處監(jiān)獄的人放不下,內(nèi)心里要守著對父親的承諾,卻總在夢里看見那個無辜入獄卻供認不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