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演出，兩個小時，江寧其實根本沒能說出太多東西。
坐在觀眾席末尾的戚堯很快發(fā)現(xiàn)，劇場中的相聲表演和傳統(tǒng)京劇表演有著本質性的不同。
京劇公示曲目單而唯一，現(xiàn)場表演并不會因為觀眾們的喜惡而出現(xiàn)太大的更改。
可相聲不同，大概是因為整體環(huán)境的問題，相聲演員想要留住更多的觀眾，自然會由著觀眾在現(xiàn)場提出種種要求，并臨場做出各種調整和改動。
而眼前這些被江寧清亮的嗓子慣刁了耳朵的觀眾們，整場演出中提出最多的要求，就是讓江寧唱完一段再接一段。
雖說戚堯并不經常聽這類現(xiàn)場相聲，但她也還是聽得出來，節(jié)目單中三個早就定好的相聲段子，江寧并沒有完全說完，更談不上說得盡興。
舞臺上的江寧依舊滿面春風，吟唱不停。
戚堯遠遠看著他，總覺得江寧實則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的開心。
也許是她想得太多吧！江寧含笑的目光掃過，戚堯兀自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至少，單從現(xiàn)場氛圍來看，這一場演出還算得上成功。
演出結束，觀眾散盡。
江寧來不及換下大褂，就在東子鄙視的視線中跳下舞臺，快步走到戚堯眼前。
開場白卻是比江寧想象中困難得多，他支支吾吾：“你來了……”
戚堯眼瞧著江寧這副害羞娃娃的模樣，覺得好笑，想要勾唇的時候卻又用力抿了抿嘴，輕聲答：“嗯，來了?！?p> 江寧臉上現(xiàn)出喜色，心想著既然肯跟他說話，應該就是氣消了大半了。
他偷偷攥了攥拳，側身剛想在戚堯旁邊坐下，卻又整個人彈了起來，一臉緊張地抬手在大褂上順了順。
江寧：“順路來的嗎？”
戚堯眼看著他愛惜大褂的樣子，簡直和自己對戲服的態(tài)度如出一轍，眉眼莫名跳了一下。
她向遠處看了看滿臉心虛、偷偷看向這邊的東子，再想起東子昨天晚上極力為江寧辯解的語氣，以及當著她和潘雅欣的面，喋喋不休念叨江寧的好處直到深夜的模樣，到底不想解釋，更不想說穿什么。
戚堯收神抬頭，問：“一起吃晚飯？”
一直到飯菜全都端上了桌，江寧滿臉的不可思議仍舊呼之欲出。
戚堯，居然會主動邀請他外出共進晚餐？
而且，還是在眼下這樣尷尬的情況下？
江寧用力擠了擠眼睛，努力堆笑，簡直受寵若驚。
戚堯端起碗筷，語氣淡淡：“吃飯吧?！?p> 江寧應了一聲，隨即打量起眼前這兩盤菜。
西芹百合，清炒木耳，少油低鹽，簡直跟戚堯的語氣和性情一樣清淡。
江寧偷笑一聲，想要開口又不知道從哪里說起，干脆問起戚堯的喜好：
“你喜歡吃的東西都這么清淡嗎？”
戚堯頭也不抬：“我喜歡吃辣，尤其川菜，跟火鍋。”
江寧一愣，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仿佛自帶屏障的姑娘和火紅熱辣的大紅色聯(lián)系到一起。
“嗯，”戚堯點點頭，“只是我的先天條件一般，生理狀態(tài)不允許，吃辣太多會倒了嗓子，不像你。”
“??？”
“你的嗓子透亮清爽，應該是先天的，就算多吃些辣的油的，應該也沒什么大問題吧？家里人有作藝的？”
說完又補上一句：“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么，讓你點的時候你又說隨便，那我只好選兩個適合我的了，你介意嗎……”
這還是江寧第一次聽到戚堯語帶歉意，難免覺得新奇，以至于江寧徹底忽視了她上一個問題，連連擺手表明絕不介意的立場。
戚堯抬頭看他一眼，倒也不在乎沒有聽到上一問題的答案，先于江寧提到了重點：
“江寧，找旅行團來冒充觀眾的事情，我本來是很生氣的！”
江寧一瞬間收笑，放下手老老實實坐好，整個人緊繃繃的，乖寶寶一樣，等著被審判。
只不過看他這樣，戚堯也實在不好意思翻太久舊賬。
她放下筷子，垂下眼眸，繼續(xù)道：
“可是我后來靜下心想了想，你其實也沒什么惡意。就算是好心辦了壞事，初心也還是好的，結果和過程，當然是過程更重要。既然我能理解你的好心，那么同理，你不懂我對舞臺和戲曲的敬畏，我也不該怪你?！?p> 江寧隱隱覺得該解釋些什么，但又實在不知從何說起，動了動嘴，到底只說出一句真的對不起。
預想中本該開開心心的一頓飯草草結束。
江寧對被姑娘搶單這件事情萬分的介意，可眼見戚堯不容爭辯的模樣，又覺得沒什么所謂，大不了下次找時間請回來。
似乎，還多出了一個見面的理由？
這么想著，江寧總算是舒心多了。
大概是附近餐飲店面過于集中，站在路邊等了很久也不見一輛空車經過。
兩人商量過后，決定徒步走回坤伶社，也算是送戚堯回家了。
人聲吵嚷，走過很長一段路才慢慢安靜下來。
路旁的蟬鳴在這時響起，不知名的野花花香陣陣。
江寧越走越覺得心曠神怡，總覺得此刻的氣氛有些過分的浪漫。
巧的是身邊走著的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在這樣的氛圍下，難道不應該說些浪漫的臺詞才不負時光嗎？
“長夜漫漫，星光燦爛……”江寧嬉笑著抬手指天，笑意頓時凝結在了臉上。
戚堯抬頭看了看霧霾天特有的滿天黑幕，星星全部隱藏了行跡，極其為難地點頭配合：
“嗯，是挺亮的……”
得！江寧哭笑不得。
一頓飯結束，戚堯這是又恢復到最開始惜字如金，風輕云淡，又有些冷淡過度的冷幽默狀態(tài)了……
還真是十分的戚堯呢！
面對這副模樣的戚堯，江寧實在是痛恨自己的不夠爭氣。
明明是能掌控全場的逗哏相聲演員，怎么一碰上眼前這位，就成了平白無故說起胡話，一度顯得精神不夠健康的人前瘋了呢？
“那個，”江寧強自擠出一個笑來企圖救場，“最后那場戲，是你的主意？怎么就想到要用雙主演，兩個唐明皇的呢？”
戚堯一瞬間止步，沉默片刻，開口問道：“你著急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