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拘留室的欄桿,滿臉淚水的江渡遠遠地望見媽媽朝這里走來。江渡的哭聲止住了“媽媽!…”江渡手握著欄桿朝門口焦急喊道。
“別叫我媽?!蹦赣H咆哮道?!拔液寥憧嗟呐囵B(yǎng)你,你卻落得這么個罪名,我的臉都讓你丟盡了?,F(xiàn)在好了,檔案里永遠都有這項記錄,量化值下降,你還有什么價值?哪所大學愿意接受你?結(jié)婚、工作,哪里有人愿意接受你?我不會為你找律師打官司的,給你判多少年你就在這兒待多少年悔過吧。從今往后你就不要聯(lián)系我,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母親面色鐵青的站在護欄外,江渡眼中曾經(jīng)將她寵愛得像一個小公主一樣溫柔的母親已經(jīng)不復存在?!皨?,我是你的女兒啊,你怎么能不管我!媽!”望著母親毫無留戀的決絕離去的背影,江渡感覺自己被吸進了黑洞,一直無休止的下墜、下墜,她不明白母親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深深的疑惑、恐懼還有絕望鋪天蓋地翻涌而來。最后,拘留室里,只剩下癱坐在地上的江渡,周圍是死一樣的靜默。江渡沒有資源也沒有人脈,唯一的親人——她的母親,也拋棄了她。如若進行起訴,那個量化值為0%的男子的目的恐怕經(jīng)不起推敲。而她離了學校、離開了母親的庇護,只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無法走出派出所,江渡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被判了兩年。
兩年,足夠改變?nèi)说囊簧?p> 兩年后,當江渡從監(jiān)獄里走出來時,沒有任何人來接她。量化值下降到了30%,數(shù)據(jù)框也從原來的金色變成了如今的土灰色。之前數(shù)據(jù)框里她和母親都引以為傲的成就都清零凍結(jié),并且她失去了所有的社會福利。
江渡的母親搬了家也換了聯(lián)系方式,像逃避瘟疫一樣走得了無痕跡。江渡無以為靠,只能在寒風中發(fā)傳單,因為沒有企業(yè)和單位敢雇傭她這樣的人。傳單發(fā)不完,她今天就只能挨餓。
直到夜里傳單仍然剩下很多,她坐在公路邊的長椅上,看著眼前繁華的城市、絢爛的燈光、川流不息的車輛,她覺得這一切和自己都已經(jīng)了無關(guān)系。她自己光彩的過去、曾經(jīng)是量化值90%的優(yōu)等生、享受著周圍人艷羨的目光,而這一切都再也不會有人想起。
江渡麻木地把手中剩下的傳單丟到了地上,緩緩站起身來。忽然,身體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直直的沖進到公路上。
“砰?!?p> 那是物與物之間撞擊的聲音,更是一個靈魂徹底破碎的聲音。
江渡與一輛小型汽車相撞,在她意識還是清醒的最后一刻,她側(cè)過頭,在車燈的恍惚中,看見車上下來兩名男子。
再醒來,江渡就已經(jīng)躺在了醫(yī)院的病床上。警察和那兩個男人在病床旁爭執(zhí)些什么問題,江渡不想去看,也不想去聽。她直直的盯著頭上白晃晃的天花板,覺得發(fā)生過的一切又那么的似曾相識,好像被一種什么樣的力量吸住了四肢,無法反抗,身體慢慢慢慢地蜷縮起來,江渡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不住地顫抖。
“她不排除患有精神病的可能,這需要進一步的檢查得出結(jié)果后才能做出判決?!睅酌爝呎f邊企圖攔住想找江渡理論的那兩名情緒激動的男子。
“她朝我沖過來的時候可沒這么哆嗦。量化值才30%,一看就是社會的敗類,還有什么資格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禍害自己還不算非得連累著我們,真是造孽!”
江渡在醫(yī)院呆了兩周后,幾名警察又找到江渡:“上次的事情還沒有處理,你最好還是跟我們?nèi)ゾ掷镒咭惶税??!?p> 天上開始下雪了,醫(yī)院的人們看到兩名警察一左一右的走在一個女子的兩邊,她很年輕,可這個人的量化值已經(jīng)到了個位數(shù)。人們竊竊私語,就如同,就如同兩年前,江渡走在大學里,多么類似啊,不是嗎?
審訊室里,無論警察問什么問題,江渡一句話也不說,雙目無神地盯著面前的橫欄,沒有任何承擔,也沒有任何辯解。長時間的審訊而沒有任何回應(yīng),讓警官也感覺厭倦,索性也不管江渡去忙別的案子了。
“最近這次量化系統(tǒng)的后臺排查,可真是抓出了不少漏網(wǎng)之魚啊?!苯陕牭綄徲嵤彝獾囊粋€警察對他的同事說道?!跋褡罱槌鰜淼穆钒讓帯ⅰ痢?,都是幾條大魚,篡改了后臺系統(tǒng)幾十年,白白的讓這些社會敗類享受了這么長時間……”
江渡心頭一驚,“路白寧”就是她母親的名字?!按鄹暮笈_系統(tǒng)”這幾個字一直重復在江渡的腦海里。從她幼時她母親想方設(shè)法的提高她的量化值,再到她出事后母親第一時間與她斷絕聯(lián)系,所有的往事一一映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故事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地聯(lián)系起來,先前心中的疑團忽地清晰了。
怪不得母親會與自己斷絕聯(lián)系,如果女兒被調(diào)查,母親的老底很可能也會被掀開。
——誰都不比誰高貴。
狹小的審訊室里,江渡坐在木椅上,咯咯地笑起來,邊笑邊哭,像個瘋子。江渡想起母親道貌岸然的讓她悔改的樣子,那般正派,那般有理……
可江渡也終究沒恨起她的母親,終究是她給了江渡二十年的光彩美麗的人生。江渡只是覺得這個社會,實在是荒唐可笑。
“精神病人江渡因病無罪釋放?!?p> 江渡走出公安局,抬頭望了望澄碧的天,她想起了小時候母親給她講的《安娜卡列尼娜》的故事的結(jié)尾:“一支蠟燭,她曾借著它的燭光瀏覽過充滿了苦難、虛偽、悲哀和罪惡的書籍,比以往更加明亮地閃爍起來,為她照亮了以前籠罩在黑暗中的一切,嗶剝響起來,開始昏暗下去,永遠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