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世守候(上)
大黃記憶的開頭,是一條深巷。
深巷盡頭,有一個破爛的竹筐。
那是巷中人家存放日常垃圾所用的。
框中并不很滿,臟污的垃圾上面蜷著小小一只黃狗,尖尖的耳朵,眼睛閉著,鼻尖細微的顫動,顯然是睡著了。
那便是初時的大黃。
不知為何,在大黃的記憶夢境里,我既可以聽懂狗語,也能聽到大黃的心聲。
我能感受到這個時候他心里無邊無際的落寞與孤獨,還有他對這個世界深深的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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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有些許腐爛的味道,細細的雨絲仿佛連成一條線斜下來,滴在青石板上滴滴嗒嗒。
“吱呀——”
巷中某扇不起眼的木門輕輕打開,穿著蓑衣的男子罵罵咧咧走出來,徑直向著竹筐過去,將手中黑色的包裹“咚”一聲丟進竹筐。
“媽咧!勞資倒咯幾輩子霉,遇到這么不會生娃嘞死婆娘!”
“呸!”
他沖竹筐里唾了一口,帶著好大的怒氣離開。
須臾,木門里又出來一瘦成桿似的算卦先生,先生嘆著氣搖著頭,站在門口又往院子里探著看了一眼,愁容滿面的帶上門也離開。
喧囂后又是寂靜。
小雨還在下,木門里傳來女人的嚎啕大哭,竹筐里卻沒有任何動靜,大黃豎立的耳朵耷拉下去捂住耳洞,他翻了個身,仍然沉沉睡去。
我聽著女人的哭聲凄慘,心里升起十分憐意。心道,這孩子被扔到竹筐還無聲無息,怕是個死胎來的。
天色漸晚,竹門里沒了聲音,男人走了就再沒回來,大黃睡得深沉,夢境許久未變,我等的百無聊賴也開始昏昏欲睡。
突然間竹筐邊“唰”一下圍了兩個人,我打起精神支起下巴看著竹筐這方。
一個黑衣的男人,一個紅衣的女人。
女人皮膚慘白,眼中全是漆黑的瞳子,嘴角被割開似的,一直咧到后耳根去。
黑衣的男人頭顱僅還剩一層皮連著掛在脖子上,斷口處汩汩往外冒血,一雙眼睛骨碌碌盯著竹筐。
女人陰測測的笑,嗓子又尖又細,“這種小孩,百年才出那么一個,既可通陰陽,又能視鬼怪,生來便是服過仙果的體質,食之大補呀!若此次吃了他,下次可不就不用躲著地下的陰差了?”
男人眼冒綠光,“吃了他,吃了他!接上頭!接上頭!”
大黃似乎被吵到,睜開雙眼,聽到兩鬼的對話,伸出爪子扒拉開黑色的包裹,里面竟是個活嬰!嬰兒睜著一雙未經(jīng)世事的大眼睛,眼中含著淚水,無辜的盯著小白,仿佛在求救一般。
我心里忽的一軟,我明白那是大黃的感受,他抽了抽鼻子。
好吧,那就救你一命吧。
大黃動作細微的轉過頭去,突然汪一聲,兇狠地沖著兩鬼呲牙。
女人被嚇得嗷一聲,那作風居然與小白癡傻時有幾分相似。
“哪里來的野狗?”
男人斜著身子將頭吊起來,跟小黃對峙著碎碎念,“看這模樣是條幼犬,毛色黃中有些許黑色斑點,這額中,嘶——脊骨兩側竟各有一個肉包,要變成翼的模樣……他怕不是神獸窮奇的后代?”
窮奇此名,甚是熟悉。
我腦中浮現(xiàn)出一個形狀如虎,卻長著雙翼的形象。
“什么的后代?”
“管他什么后代,天賜的機會讓你我路過時聞到這小孩兒的香甜,不吃白不吃?!迸俗詥栕源穑铊罟中χ鴮⑹稚煜虼簏S身邊的布包。
我忍不住笑,窮奇兄化形極快,早早便離開了昆侖,我同他交往并不甚多,只記得這位兄長,脾氣異常暴躁,化形之前叫聲如同狗吠,兇猛異常,十分不好惹。
他的后代,怕也是這種脾氣秉性?
果然。
大黃對著女人的手臂咔嚓一口咬上去,女人疼的亂跳,“咬我!它咬穿我了!它怎么咬穿我了?我可是鬼呀!我是鬼!”
男人跟著跳起來。
“窮奇可是神獸呀!神獸!多可怕!多可怕呀!”男人驚得回頭就跑,誰知頭發(fā)不小心刮到竹筐,竟帶著整個腦袋都滾下來,女人被小黃生生咬斷了小臂,本就可怖的面容扭曲出幾分喜感,女人尖叫,“我手!手手手!”
男人的腦袋在地上急的又蹦又跳,“管勞什子手!我頭都掉了!快走走走!”
女人一邊叫一邊抓著自己的手,男人的身體后面跟著他的頭,仿佛是眨眼間,兩人消失在了巷子口。
竹筐里的黑色布包松動了一松動,伸出一截白嫩嫩,胖乎乎的小手臂。
是個男娃娃。
大黃在旁邊冷冷看著,“現(xiàn)在的人竟也都這般冷漠了么,自己的娃娃,也能親手扔掉?!?p> “也?”,大黃是窮奇的孩子,窮奇拋棄了大黃?
這是為何?
小娃兒眼珠滴溜溜轉,我看著他,想起先前的算命先生,倒并不奇怪他生父的憤怒和生母的絕望了。
鳳凰曾與我講過這么一段,說天道公平,妖魔皆易修行,卻因易生執(zhí)念從而生邪念而難成神,人不易生執(zhí)念,卻正因此難有大乘修為,總得隔百年降下個天賦異稟的人才來均衡世道,這類人才就被稱為圣修。
圣修們均是前世修得了圓滿功德,被冥界挑出來送到天虛,吃過能漲知識修為的仙果,才降到人間的。
只是人類生長緩慢,圣修們還未完全成長起來時,無疑成為了這仙果的載體,招來無數(shù)妖魔鬼怪的垂涎,致使圣修重生的家庭時有妖異事件,甚至滿門被滅都有可能。
普通凡人分辨不出圣修,但有些得道的術士卻可以算出圣修降生的地點,若地點在不曾有人修行的普通人家,又正好被沒有收養(yǎng)能力的術士算出,為求一個平安順遂,莫說扔掉,就是殺了吃了,都是有的。
“圣修們如此容易出師未捷身先死,這世道還怎么平衡?”彼時我十分不解。
鳳凰的表情森然。
“死了便死了,天界再降一個下來就是了?!彼缡腔卮穑四州p輕說,“你要記得,這世間,從不是缺了誰就無法運轉的,你空出來的位置,總有人會接替,切勿把自己當作極重要的唯一?!?p> 鳳凰這么說時,我看著他,只覺得他落寞,他在對我說話,眼神卻看著遠方,里面仿佛盛滿了化不開的霧。
我神智開的極晚,在此之前鳳凰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我想知道卻不敢問,生怕是些不好的事情,要把鳳凰的傷口再血淋淋扒開一遍,深覺得心疼。
我只能伸出巨爪,輕輕點一下鳳凰的頭。
“才不呢,鳳凰在我心里,就是唯一?!?p> 獨一無二的唯一。
一想起鳳凰就心痛。
我看著竹筐里可憐巴巴的小娃娃,這嬰兒顯然就是新降生的圣修吧。
其實他又有什么錯呢?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罷了。
大黃又費了極大的力氣,用嘴巴把包裹合上,小心翼翼從竹筐里拖出來往先前的木門方向去。
只是畢竟幼小,拖三步停一步,好不容易才到門口,木門沒有鎖,只是掩著,大黃輕輕一撞就撞開。
即便你生父殘忍,但天下母親都是極心軟的,我把你送回家,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你去同你母親一起生活吧。
大黃頂開里屋的門,稍一抬頭便覺得窒息。
我忍不住低呼一聲。
門里十分簡陋,最靠里的床上還有著女主人生育時的痕跡,血跡和孕婦因生產(chǎn)時用力留下的糞便混合在一起,氣味刺鼻,泥濘不堪。
女主人卻不在床上。
屋中有歪倒竹椅,椅上是房梁,梁有一仗高,掛有三尺白綾,懸著纖瘦婦人。
婦人手腳青紫,雙眼翻白,嘴角還有著些許透明粘液,舌尖向外露著,像自己吞了自己的舌頭一般,駭人的緊。
剛出生的小娃娃絲毫不懼怕。
大黃趴在婦人尸體的腳下,我能感覺到他心中十分難過,卻不知道究竟是因為眼前婦人,還是別有原因。
他趴了一小會兒,忽的又起來。
“我早先便說,將你送還回來,我已仁至義盡了。”人類的屁娃,如此招鬼魂喜愛,便自己陪鬼魂去耍吧,“至于日后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造化了。”
大黃對著窗口縱身一躍——
又被生生扯了回來。
人類的屁娃咯咯笑著從包裹里爬出來。
抱住大黃就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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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間的記憶里,大黃還沒有名字。
我對窮奇了解并不甚多,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個兒子,更不知道為何生了兒子,居然連名字都沒有取就扔掉。
神獸可以認主的,我印象中,窮奇在后來認了一個神仙,鳳凰沒能尋到窮奇的尸身,就是因為窮奇為他的主擋了一次天劫,魂飛魄散,尸身直接化為了塵埃,兄長阿姊們只能為他立了衣冠冢,我彼時沒有化形,不方便出昆侖,是以連窮奇墳冢的地點都不知道。
或許在大黃出生的時候,窮奇就已經(jīng)沒了?
那大黃的母親呢,怎么直到現(xiàn)在,連他的母親都沒有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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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似乎有些懼怕房內的女尸,又不能夠將她扶下來,被那娃娃纏的實在煩躁,又悶聲不吭把他扯回了竹筐里。
靠著扮兇裝狠和脊側那兩塊肉包的威懾,為小孩擋了第十二只鬼后,大黃對著小孩兒瘋狂汪汪汪。
“你怎么這么難纏!惹來這么多妖怪鬼怪!一只不夠來兩只!兩只不夠來一群!你爹扔你果然是有原因的!難道要讓勞資給你擋一輩子嘛!”
小孩兒嘴巴一癟,圓圓的眼睛一濕,眼看著就要哇哇大哭,大黃立馬轉頭不看他。
大黃:屁娃子要哭咧。
大黃:老子說的有錯嘛?!除了哭就是哭,屁大點用都沒有!
大黃:“汪汪汪汪汪?。憧蘼暉┤说木o!住嘴好不啦?)”
小孩兒果然噤了聲,大黃覺得驚詫又有趣,“哦?聽得懂我說話?”
小孩兒,“哇!嗷嗷啊哇!”
大黃光速閉上耳朵。
沒有絲毫用處。
大黃:住嘴住嘴住嘴給勞資住嘴!撒開老子毛讓老子走!
大黃:別哭了好不好,撒開我好不好,求你了。
大黃:“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好了,不要哭,我不走,我替你打鬼,我替你當肉盾)。”
活似一尊沒有感情的木偶人。
小孩兒:“哇——咯咯咯咯”
由哭到笑表情轉換流暢毫無連接,變臉之快堪稱翻書。
我在旁邊看的瞠目結舌。
所以,圣修都是生來就這么雞賊的嗎?
大黃渾身冒著一股涼意,展開一個巨丑的微笑,強忍著內心極度的不適感,用自己的腦袋,親昵的蹭了蹭小孩兒的肩膀。

就是紫菜
此處所用計量單位采用秦朝時期的計量方式 即:一丈=十尺≈2.3米 紫菜查了很多資料,也沒能找到古時平民百姓家庭的具體房梁高度,考慮到古人的身高問題,采用了2.3米,如果大家有掌握了相關知識的,歡迎指正 PS:本小說的故事章節(jié)里,并不一定只有言情,也有講述忠誠,責任,親情,友情等等的,不愛看的親人們可以跳過 再PS:如果那時紫菜更新的小說足夠多,跳過這章還有下一章的話,哈哈哈哈哈哈(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