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且慢。”剛從里面出來不久,秦鹿鳴便聽到身后有人在喚自己。
遲疑片刻她這才將已經(jīng)凍紅的手縮了回去,佯裝鎮(zhèn)定。
今日,真是失策了,忘了帶個湯婆子出來。
看了看身后這一身白衣飄飄,身材挺拔之人,秦鹿鳴隨意打量了一下便移開了目光,默默等候。
沈云岫是第一次見秦鹿鳴,但卻不是第一次聽見秦鹿鳴的名字。早在他南下之前他便已經(jīng)接到消息說廣陵的秦家兩兄妹有意將生意擴大到鄴城來。
一開始他以為這兩兄妹不自量力,但到了今天他卻不得不承認,秦鹿鳴確實有著鐵血手腕,反倒是他一直在防著的秦箏,人家壓根就沒來鄴城。
“秦姑娘,在下沈云岫。不知是否有機會邀請秦姑娘飲一杯?”
沈云岫?
秦鹿鳴回頭,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沈云岫,漫不經(jīng)心地從嘴里吐出幾個字:“沒有。”
沈云岫:“……”
這秦鹿鳴還真是不給面子。
不過,沈云岫卻并未放棄,低頭失笑一番后,這便抬頭說道:“是我唐突了,秦姑娘還真是性情中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姑娘就是鄴城人氏,而非廣陵來的?!?p> 秦鹿鳴揚唇,說道:“沈公子,咱們可是對家,就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據(jù)我所知,沈公子剛遭遇了禍事,家人尸骨未寒,沈公子就來和我套近乎,這不太好吧?”
碧華發(fā)誓,在掀人傷口方面秦鹿鳴絕對是他見過最登峰造極的一個。前有直戳人心當著林亭壁的面兒說人家是殘廢,廢物一個。如今又在沈云岫面前提起沈家失火一事。
碧華偷偷打量了一眼沈云岫,果然看見沈云岫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
然而一向我行我素的秦鹿鳴根本沒空搭理沈云岫,也沒有心思去理會沈云岫的反應照顧他的感受。連頭也不回便轉身離去了。
對家嗎?
沈云岫瞇了瞇眼,這一次并未追上前去。說起來從前他并未把秦氏兄妹放在眼里,卻未曾想到不過三月罷了,他現(xiàn)在連做秦鹿鳴對家的資本都快沒了。
“姐姐,我記得你說過生意場上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可我怎么覺得你今天對沈公子的態(tài)度簡直是要趕盡殺絕一般。”
碧華心中有疑,思忖了半天也沒想出結果,最終還是開口問道。
秦鹿鳴腳下一滯,剛停下步子身后的碧華便撞了上來。她回頭看了一眼碧華,說不清楚什么滋味。
“沒什么,純粹看他不順眼,跟我搶生意,門兒都沒有!”
宴春輕咳一聲,很是無情地揭穿秦鹿鳴:“姑娘,這么久以來,好像是你在跟他搶生意,還把沈家的鋪子盤了下來。”
秦鹿鳴:“那也是他活該。”
宴春很是自覺地閉嘴,說起來沈云岫好像沒有哪里招惹到她家姑娘吧,人家已經(jīng)夠慘了的,全家滅亡不說,如今還被秦鹿鳴收了鋪子,搶了生意。唉……
“可是,姐姐你不是說看林家哥哥也不順眼嗎,為什么沒有……”
“碧華。”
話還沒有說完,宴春已經(jīng)開口打斷了碧華的話,秦鹿鳴看了碧華一眼又看了宴春一眼,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隨即離去。
再有兩日便是除夕了,秦鹿鳴雖然不喜歡熱鬧,但畢竟是初次搬到鄴城來,所以在碧華提出要好好慶祝一番時也沒有反對。
因而這還沒到除夕,碧華已經(jīng)拉著宴春上街采購了諸多年貨。其間不乏含有碧華在廣陵沒有玩過的焰火。
倒不是說廣陵沒有,而是宋蔓青一直說將來宋家只能靠他來發(fā)揚光大了,碧華知道宋蔓青的顧忌,因而從記事起便再也沒有碰過這些小玩意兒,如今到了鄴城,沒了宋蔓青攔著,他終于可以放心大膽地玩這焰火了。
宴春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買這些焰火時,一想到秦鹿鳴初來鄴城,若是大過年還這般冷清實在有些說不過去,這才應允了碧華,還囑托碧華多買些。
兩人帶著一干仆人在街上“搜刮”著玩意兒,就是苦了身后跟著的仆人抱著一摞摞的盒子。好在秦鹿鳴給的工錢較多,又時不時分發(fā)他們一些賞錢,因而這會雖然覺著苦,倒也樂見其成。
回到秦宅以后,宴春又陪著秦鹿鳴去了秦家的鋪子轉轉,說是大過年的,要給各家掌柜發(fā)賞錢。
路至城北林宅時,秦鹿鳴卻突然問道:“昨日去聽戲曲時你可曾看到一個跟林亭壁長得有幾分相似的人?”
宴春瞧了瞧窗外,見對面林宅早已掛起了紅燈籠,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沒仔細瞧著,許是姑娘看錯了。”
看錯了嗎?秦鹿鳴低眉,或許吧。畢竟林亭壁就一殘廢,昨日看見那人明明就是雙腿健全。
一開始在秦家的這些瓷器店掌柜對秦鹿鳴是又擔心又害怕。一來他們沒少聽說秦鹿鳴的名聲風評,只覺得這姑娘壓根就是個驕縱大小姐,二來則是因為質疑秦鹿鳴的能力,畢竟秦鹿鳴乃一介女流,說實話他們并不信任秦鹿鳴。
不過,看著秦鹿鳴一天天將鄴城的產(chǎn)業(yè)扶入正軌,雖然人是狠了些,可對他們卻也是實打實的好,因而這些掌柜對秦鹿鳴的態(tài)度也是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一開始地小聲議論秦鹿鳴,看秦鹿鳴的笑話到后來一看見有人說秦鹿鳴的不好時便會出聲制止,甚至學著秦鹿鳴的脾氣,差點砸了人家客棧。
對于這件事,秦鹿鳴當時只是放下杯子,風輕云淡地笑了兩聲:“砸的好,這才是我秦鹿鳴的人?!?p> 宴春表示自家姑娘越來越淘氣了。
除夕這晚,碧華在庭院里和仆人們一起放了焰火,一開始仆人們還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后來看見秦鹿鳴對他們沒有絲毫反應這才愉快地和碧華鬧騰起來。
宴春將掛在院子里的幾個花燈點亮,便將秦鹿鳴從屋中拉了出來。
秦鹿鳴本來還不愿意,后來看見這些花燈時總算來了些興趣,雖然她常年游走在男人堆里,但總歸來說還是個姑娘家。因而也就和宴春一起玩鬧起來。
等到碧華將焰火已經(jīng)放完了,宴春這才拿出孔明燈,拉著秦鹿鳴說道:“姑娘,許個愿望吧。”
秦鹿鳴看了一眼宴春,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周圍群仆都在起哄,又見她不說話,還以為是她不高興了。畢竟這秦宅上上下下下下沒人不怕秦鹿鳴的。
看著大家都禁了聲,面面相覷,秦鹿鳴這才開懷大笑,裝作十分高冷的樣子伸手從宴春的手里接過一支筆,裝腔作勢地說道:“好吧,那就勉為其難吧?!?p> “那我希望姐姐對我溫柔一些?!北倘A張口便說道。
秦鹿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碧華,你這愿望我可實現(xiàn)不了了。你難道沒聽說過,這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p> 碧華:“……”
瞧見碧華瞬間蔫了的樣子,秦鹿鳴難得開懷大笑,聲音也變得輕柔起來:“行吧,看你表現(xiàn)吧。”
“真的嗎?那可以多給我一些壓歲錢嗎?”碧華驚喜,兩眼放光。
秦鹿鳴看也沒看他,實在是不忍心在打擊他的自信心,默默地告訴自己他還是個孩子。
希望妹妹的眼睛快些好起來。
秦鹿鳴寫完了愿望以后便讓宴春點了火,直到天邊已經(jīng)看不見孔明燈以后這才招呼了家仆們進屋去。
秦家人少,主子一輩除了秦鹿鳴也就碧華了,就連宴春也只能算半個主子。好在秦鹿鳴這人雖然常常被人說刻薄冷淡,但對秦家人還算好。
比如這會兒,便已經(jīng)招呼了秦家上上下下三十七口人一起入座吃餃子了。
仆人們除了從廣陵過來的以外,一個個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嚇得不敢動彈。這可是第一次在主子家里,和主子一同用膳,實在讓他們惶恐。
不過,還未等他們從這驚慌中回過神來,秦鹿鳴便吩咐了宴春給下人們一一分發(fā)了紅包。
能給主子一起吃飯,還能夠領到紅包,這是他們這些為奴的一輩子也沒想過的事情。如今,這個被人人罵之,人人怕之的秦鹿鳴卻給了他們除夕夜最溫暖的的團圓。
奴仆們接過紅包,心中一陣感慨,一個個都開口感激秦鹿鳴,說是這輩子就給秦鹿鳴做牛做馬了。
秦鹿鳴哂笑,并未說話。
又從袖中取出一個紅色的錢袋給了宴春,難得溫清一次:“宴春,這一年辛苦你了。”
宴春笑笑,從秦鹿鳴手中接過錢袋:“姑娘知道辛苦,宴春也就心滿意足了。”
兩人一番寒暄,獨獨忽視了坐在同桌干巴巴地望著兩人的碧華。
“宴春姐姐,你不會也沒給我準備壓歲錢吧?”碧華有些失落,往年在廣陵,外祖母總會給他準備很多壓歲錢,秦鹿鳴也待他極好,雖然很少給錢,但總會給他準備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就連宴春也常常拿出自己的小私庫塞給他。
果然,離開了廣陵,他便從那個風風光光的宋家少爺變成了可憐蟲。
“逗你玩兒呢,來這是給你的壓歲錢?!?p> 和宴春不謀而合地忽視了碧華片刻,二人實在裝不下去了,索性攤牌。
碧華一陣高興,就要伸手從秦鹿鳴和宴春手中接過,卻突然被秦鹿鳴收了回去。
碧華:“……”
“忘了你外祖母教你的禮儀了?”
哦,對對對!這拜年自然得有拜年的禮節(jié)在著。
碧華立刻掀了掀衣擺,站在秦鹿鳴跟前,跪在地上,給秦鹿鳴磕了個頭,說道:“給鹿鳴姐姐拜年。祝姐姐身體安康?!?p> 心滿意足地從秦鹿鳴手中接過壓歲錢,碧華并不急著打開,而是換了個方向,又朝著宴春跪了跪,這一拜卻是嚇得宴春不行,趕緊起身將他扶了起來。
宴春呼了口氣,連連交出壓歲錢給了碧華。
“我的碧華少爺,我真是怕了你了。宴春一個下人怎經(jīng)得起如此大禮,若是被老夫人知道定然得叫我褪一層皮?!?p> 碧華笑笑,心滿意足地接過壓歲錢。
若真是被宋蔓青知道,宋蔓青不一定會責罰宴春呢,畢竟宋蔓青把宴春的賣身契都還給了她,宋府的人都知道宋蔓青早就把她當自己的孫女了。
這一夜,其樂融融,秦宅的人過了一個歡愉的除夕夜。
秦鹿鳴陪著碧華守歲,一直到天明才伸了個懶腰,回自己屋中縮進了溫暖的被窩。
大年初一這天,林宅跟秦宅同樣冷清。像這種名門望族最重視禮數(shù)了,因而昨夜除夕,林亭壁和林別來也一起在大堂里守歲到天明,直到將近卯時澹臺婧快要睜不開眼時這才讓大家散了回去睡覺。
林亭壁醒來的時候申時已經(jīng)快要過去了。
此事林府冷冷清清,只有幾個丫鬟婆子在忙碌著準備晚宴。
林亭壁坐在輪椅上,正準備去書房時卻瞄見了自己這庭院的梨枝上竟然掛著一個不知從哪里飛來的孔明燈。
林亭壁皺了皺眉頭,正要開口罵道時,又突然想到今日乃是大年初一,下人們沒能及時收拾干凈也是情有可原,這才自己滑著輪椅過去,從那梨枝上摘下已經(jīng)破掉的孔明燈。
好在這梨樹并不高,林亭壁坐在輪椅上也能輕而易舉地取下。
希望妹妹的眼睛快些好起來。
眼睛?
不知為何,林亭壁突然想到了林別來那還沒有過門的妻子陸家女兒陸知意,不過據(jù)他所知陸知意沒有姐妹。
看來這鄴城中盲人還真是多。
“景明,拿去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