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鳴匆匆看完手中的信后便吩咐宴春拿到爐火中燒掉。
宴春接過信箋,只瞥到了上面寫到廣陵二字。她心中一怔,隨即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信件扔到了火爐之中。
秦鹿鳴從廣陵過來不過半月,廣陵那邊便已經(jīng)派人傳信來了。當(dāng)真是有些不放心她家姑娘啊。
“宴春,你先出去吧。今夜有些冷,早些歇著,明日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毖绱狐c了點頭,將爐火又朝著秦鹿鳴的身邊移了些,隨后又在秦鹿鳴不耐煩地目光中再三叮囑晚上要蓋好被子。
秦鹿鳴應(yīng)聲點了點頭,但宴春知道秦鹿壓根就沒有聽進去。
搖了搖頭,宴春和門而出。
鄴城不比廣陵,眼下不過十一月初,便已經(jīng)起了霜花,天氣一天比一天陰沉,估計再過幾日便要落雪了。
秦鹿鳴滅了燭火,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滿腦子都是宋蔓青傳來的消息。
要解其毒唯有長河山君。
長河山君?
那是誰?為何這些年她從未聽說有這號人物?如今整個大凜朝她只知鄴城林家醫(yī)術(shù)高超,卻不知還有個長河山君……
罷了罷了,改日讓宴春出去查查,明日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正當(dāng)秦鹿鳴昏昏欲睡之時,屋外便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急促地呼叫聲:“姐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p> 這是碧華的聲音。
秦鹿鳴猛然睜眼,還未等碧華從屋外進來她便已經(jīng)披上了外衫坐在桌邊等候了。
碧華進來時身后還跟著匆忙起身的宴春,見碧華一驚一乍的模樣,宴春微微皺了皺眉頭,正欲呵斥便看見自家姑娘一臉凝重。
宴春迫不得已將喉中的話吞入腹中。
“何事如此匆忙?”秦鹿鳴怕冷,這是整個秦宅人盡皆知的事情,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沒聽宋蔓青的話一意孤行地來了這凜朝之北的鄴城。
宴春怕秦鹿鳴凍壞,又將爐火生得旺了些。
“姐姐,沈家……沈家失火了!”碧華咽了咽口水,一臉驚慌地看著秦鹿鳴。
聽到這個消息時,秦鹿鳴最后的睡意頃刻消失得一干二凈。
沈家失火了?
是誰?
她來鄴城不過半月,對外除了陸家至今還未曾與誰見過面,陸家那邊她是信得過的,那究竟是誰將她要火燒沈家的消息傳了出去,又或者……有人跟她不謀而合?
“姑娘?”宴春見她眉頭緊蹙,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這才輕聲喚了喚她。
秦鹿鳴回神,站起身來朝著柜子旁過去,囑咐道:“宴春你留在屋中,碧華你去查一下沈家最近的動向,我要去沈家看看?!?p> “姑娘!”
聽到秦鹿鳴的話宴春的心臟瞬時提到了嗓子眼:“姑娘,還是讓碧華去瞧瞧吧,你不會武力,眼下只怕沈家那邊已是亂做一團了,還是別去了?!?p> 見宴春都如是說了,碧華連連抬頭,說道:“是啊,姐姐,還是我去吧。你早些歇息才是?!?p> 秦鹿鳴只是遲疑片刻便搖了搖頭讓碧華出去,又讓宴春給自己找了衣服換上。碧華是宋蔓青的獨孫,今年不過十三歲,來鄴城她本不想帶他來,可宋蔓青放心不下她非得讓自己的孫子陪同。秦鹿鳴拗不過她只得作罷,這才帶上宋碧華來此,只是……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宋碧華陷入險境。
“宴春,你早些歇息吧。來鄴城這半月你都沒有安穩(wěn)地睡上一覺?!鼻芈锅Q扣上最后一顆扣子,張口說了句。
宴春搖搖頭,聲音清淺:“姑娘眼下要出去,宴春自知攔不住,也只好在屋中等候,又哪里睡得著?!?p> 秦鹿鳴沒有接話,也沒有回頭,趁著月色出了門。
宴春只比她到宋家晚了三天,說起來這已經(jīng)是宴春跟在她身邊的第十年了。從一開始的唯唯諾諾,到如今像個老媽子一樣嘰嘰喳喳,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宴春的陪伴了。
今夜月色較好,寒風(fēng)瑟瑟。從秦宅到沈宅只隔了兩條街,但沈家一向自詡名門望族因而宅子也建在了所在街道的盡頭,加之沈家家大業(yè)大,從而基本上買下了半條街,只為求清凈。
秦鹿鳴武藝不精,只會一些三腳貓的功夫,不過這冬夜寒涼少有人出門,因而她并不擔(dān)心被人看見,更何況如今只怕沈府已經(jīng)亂作一團,街坊四鄰都忙著救火,她想要混進去,根本不難。
只是,待她靠近沈府后,眼前的狀況卻有些讓她詫異。
火光沖天,風(fēng)聲夾雜著火聲,呼嘯而起。滾燙的火舌攀上屋檐,秦鹿鳴的耳邊全是噼里啪啦的炸裂聲。
秦鹿鳴怔愣了片刻,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局勢。
這好像跟她想得不大一樣。眼下火勢滔天,這沈家人難道不應(yīng)該起來救火嗎?怎么如此安靜?
這實在有些奇怪,秦鹿鳴的直覺告訴她沈家一定出事了!
心中未做多余的懷疑,秦鹿鳴連連推開大門沖了進去,眼前的房屋已經(jīng)有了傾塌的趨勢,想要進去已經(jīng)來不及了,只是……眼下她根本不用進去便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些什么。
庭院之中滿地的尸體,橫七歪八的躺著,鮮血四溢。偌大的庭院在火光的襯托之下十分可怖,地上盡是紅得發(fā)黑的血液。
秦鹿鳴眼前一黑,腳下一軟竟有了傾倒之意。她心中暗叫不好,若是自己倒在這里只怕不是被燒死,明日被人發(fā)現(xiàn)也跟這沈府的命案難逃其咎。
她定了定神,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想要減少一些心中的那股惡心感。
秦鹿鳴是在回到秦宅后一腳踏入臥房的那一刻暈倒的。閉眼之時她還聽到了宴春急促的呼叫聲。
好在……是回來了。
冬月初四,寒風(fēng)凜冽,沈家上上下下八十六口人無一幸免皆死在了那場大火中,或者說死在了那些亂劍之中,除了遠在滁州巡查家族產(chǎn)業(yè)的沈家二公子沈云岫以外,無一幸免。
那天夜間,秦鹿鳴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的她還只有十三歲,夢中的事情毫無邏輯,一會兒是她賴床不起,阿娘拿著藤條在床邊氣急敗壞;一會兒是她和家中姊妹爭執(zhí)不休的場景;一會兒是她的手帕交唐家小姐和她在湖邊泛舟奶娘來叫她回家,說是她的阿爹從鄴城回來了,今日秦宅要大聚一番。
她有些莫名其妙,最后還是隨著奶娘回了秦宅,然而畫面一轉(zhuǎn),她便看見秦宅早已是被沖天火光包裹著,耳邊傳來了一陣陣廝殺的聲音,還有妹妹的哭聲,阿娘的呼喚聲,仆人們四處奔逃的驚恐聲。
秦鹿鳴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午后了,她的頰邊還有夢中哭過的淚痕。見她終于醒了,宴春這才驚喜連連,喚來了屋外守著的碧華。
碧華一見她茫然無措的樣子,連連抱著秦鹿鳴的胳膊大哭道:“都是我的錯,明兒碧華就寫信給祖母請罪,早知如此,昨夜就該我去那沈府看看,說什么也不得讓姐姐過去?!?p> 秦鹿鳴雖說是醒來了,可那樣子明顯是還未從夢中出來,直至聽到碧華說起沈府這才有些反應(yīng),問道:“宴春,沈府那邊怎么樣了?”
宴春沉默一下,這才擰著眉頭說道:“官府已經(jīng)封鎖了消息,只知道昨夜那場大火幾乎將整個沈府燒毀,沈府上下無人幸免,除了那還在滁州未歸的沈二公子。”
見秦鹿鳴聽了這個消息后并沒有多少情緒,宴春又補充道:“不過,也真是奇了怪了,這沈府失火,竟然沒有一個人起來救火,就這樣被活活燒死了,還是后半夜鄰舍起來尋水喝才有所察覺?!?p> 無人察覺……當(dāng)然無人察覺了,因為那些人早就死了。
“宴春,昨日我去了沈府……并非他們沒有察覺,而是……沈府上下早已死了。那場大火只是想要掩飾殺人的痕跡罷了?!?p> 聽她這么一說,宴春這才反應(yīng)過來,抬眼偷偷打量了一眼秦鹿鳴,見她似乎并沒有多少反映,宴春這才松了一口氣,正此時卻聽到了秦鹿鳴說道:“宴春昨夜我夢到了母親?!?p> 宴春微微一怔,看了眼還在秦鹿鳴懷中裝模作樣的碧華,喚道:“碧華,你去叫廚房把午膳送到姑娘的房里來?!?p> 少年對宴春的話幾乎沒有任何懷疑,大中午嘛,姐姐剛剛醒來,是得吃點東西。
見他一走,宴春這才長嘆了一口氣,扶著秦鹿鳴起床,給她梳妝換洗,說道:“姑娘,往事勿念,保重身體才是要緊事?!?p> 秦鹿鳴點點頭,算是應(yīng)允了宴春,又說道:“把那些東西燒了吧,沈府這件事鬧得如此厲害,又是在皇城下面,只怕沒幾日官府便會四處查證了,雖說這件事跟我們沒有關(guān)系,但還是莫要留下什么口實給外人。畢竟咱們剛來鄴城,根基不穩(wěn)?!?p> 宴春點點頭:“昨日我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姑娘莫要擔(dān)心?!?p> “用過午膳后我想再去一次沈府?!?p> “可要宴春陪姑娘一起去?”宴春輕聲問道。
秦鹿鳴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今日我只是過去瞧瞧具體狀況,你幫我準(zhǔn)備些禮品,給陸家遞帖子,就說我明日要前去拜訪,算算時日,知意應(yīng)是今日回來。”宴春點了點頭,輕聲應(yīng)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