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神今天搞了個新花樣,不知從哪里找了只仙龜,又去月宮借了只月兔,讓他們放在桂樹下同一起點。
幾番嘗試,每次都是月兔先跑到終點咬到夢神放在那里辰光果。
夢神搖搖頭,對那些寓言雞湯中龜勝過兔的故事大為不解。
于是他興趣大倒,賞給腳邊慢慢挪動一直沒跑贏的仙龜一顆辰光果,便扭頭看向伊芝。
伊芝眼睛一直瞧著一處,夢神過來坐下說道:“那里是你人間的師門?”
伊芝伸了伸腰,眨了眨酸澀的眸子,說道:“是,在那里生活了三四十年吧。有趣有趣,希望他能成功,比我天賦還好的道門中人,所幸又是出在我水榭洞天,否則我可是嫉妒得要死?!?p> ***
薛子寧橫躺在一張淡紅色的席夢思大床上,枕旁的暖光燈左側放了一杯冒著熱氣的牛奶和兩個牛角面包。
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才勉強想起昨晚的樁樁,眼睛向左肩頭一睨,嘗試性地旋動手臂做了個0.5倍速的肩繞環(huán),確認自己傷勢基本恢復后,就扯下了繃帶。
左肩上的傷口已經結痂,手掌上那個血肉模糊的穿孔也已經消失不見,這種超乎常人的身體修復能力半年前在薛子寧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就已經展露頭角了,所以見怪不怪。
正如小寧昨晚所說的,現在他的體質已經不能用當年1000米都跑不進4分鐘的標準來衡量了。
他喝了一口桌邊的牛奶,然后聽到衛(wèi)生間傳來水聲,他下意識地裹緊被子,眼睛瞟向衛(wèi)生間的方向。
唐豆兒從里面走了出來,她的短發(fā)長了不少,已經可以在頭上系兩個哪吒一樣的小揪揪,身上穿著很寬松的粉色花紋吊帶和牛仔短褲,頭發(fā)濕漉漉的。
唐豆兒愣愣地看著同樣愣愣看著自己的薛子寧,然后擺了擺手說道:“師父你沒事兒吧,我給你買了早飯?!?p> 薛子寧哦了一聲,然后拿起牛角面包咬了一口,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衣裝,然后輕聲問道:“你剛才在……洗頭發(fā)?”
“對呀,這不是很明顯嗎?”
“嗯是,不過你為什么在我房間里洗?”
“昨天晚上我們來得太晚了,這里只有一間客房了?!?p> 薛子寧一下子變得緊張不安,牛奶也不小心灑出來了一點,繼續(xù)追問道:“我們昨晚……挺和諧的吧?”
唐豆兒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和諧,相當和諧,師父你既不打呼嚕也不磨牙,挺和諧的?!?p> 薛子寧把頭低下去,雙手撓著頭發(fā)問小寧:“媽的,昨晚沒發(fā)生什么吧?”
“你問誰呢?你睡著了我也就睡著了,不過吧,要是這小女孩沒那么奔放的話,應該沒發(fā)生什么,畢竟如果你真干了什么禽獸行為,就算你忘了,我應該也忘不了?!毙幒懿恍嫉鼗卮鸬?。
唐豆兒慢慢靠近,剛洗完頭發(fā)的清香和少女本身就不匱乏的體香一起涌入薛子寧的鼻息,然后開玩笑地把牛角面包塞在薛子寧嘴里說:“誒呦,別瞎想了,逗你玩的,昨天晚上我在沙發(fā)上睡的。”
薛子寧點了點頭,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心底舒了一口長氣,唐豆兒拿了兩張紙擦拭了一下床鋪上剛剛灑下來的牛奶說:“昨天晚上確實沒發(fā)生什么事,但今天早上卻有個天大的消息從四面八方傳來。”
然后把手機拿出來,調到一個視頻遞給了薛子寧,上面正是來自東冀決議部長沈宇桓宣布的幾項極具影響力的新政策。
薛子寧看過之后把手機還給唐豆兒,微笑道:“你說這算不算暴發(fā)戶呢,不過一晚上的功夫,搖身一變就成了家喻戶曉的鐵腕人物了?!?p> 唐豆兒有些不解:“您不開心嗎?”
“談不上開不開心,我也預料到了中央會有動作,畢竟他們都是熟練各種屠龍扶龍術的官場老油子,像他們這樣的人,也同樣看得清這些災難背后的真相,很快就會運用他們的手段找到那些適合領導反抗戰(zhàn)爭的人們。
即使你爺爺曾經傾盡全力為我遮掩,但我的秘密在真正的高階官場里早就原形畢露了。這次綏棱戰(zhàn)爭,張乾宇又不得已出了這么大的風頭,他們當然也能順藤摸瓜猜到老付身上。
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宿舍總討論這個問題,到底隱姓埋名做個身懷絕技的世外高人好,還是耀武揚威地大放異彩好。
但討論歸討論,從我腦海里出現小寧這個概念開始,我就有了種預感,我覺得自己不可能再像普通人一樣生活了,事實也是這樣,最后,方平不明不白地死,我,張乾宇,還有老付這個從不張揚的人居然都就這樣強制地被中央賦予這樣強大的權利。
不過既然給了那就好好用,在我看來,這倒也不是什么錯誤的決定,我也許不擅長當領導,但殺些為禍一方的碧眼還是很在行的?!?p> 唐豆兒突然不解地問道:“我記得您好像跟我說過,能力者一共有五個人呀,那么剩下的那位……”
“他嗎?我希望他過得很好,我希望他是在實驗室里研究著那些高深的科學研究,不過說不定他現在正拿著畫筆給別人的眼睛涂顏色。”
“???什么意思?!?p> 薛子寧擺了擺手說道:“沒什么意思,準備一下,下午陪我上一趟山?!?p> 唐豆兒撓了撓頭說道:“水榭山嗎?去山上干嘛?”
薛子寧望了望窗外,舒了舒嘴角:“去上上香,順便散散心?!?p> ***
一個身著深藍色道袍的道士倒掛在樹上,腳腕以驚人的力量曲在粗壯的樹枝上,下面一個八九歲的小童懷里揣著三顆桃子向上扔去。
儒釋道三家,總是被并肩相提,提到儒家,想到的全都是青衫仗劍燙江湖,舌戰(zhàn)群儒興王室的端莊之風;提到佛家,想到的都是三千苦難困我一人,渡世人萬千亦不悔那般高于蒼穹的慈悲。
而提到道家,卻要卑微不少,總覺得這些人穿著破爛的深色長袍,有點像說相聲的,但比人家的衣服可要寒酸多了。
江湖上常見的道士,要么就是那些坑蒙拐騙算命的白胡子傻老頭兒,要么就是那些穿個黃馬褂嚷嚷著會抓鬼的騙子,總之很不靠譜。
千年水榭山上的這座千年破道觀,便是這幫不靠譜的人中的龍頭老大,而這個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年輕道士就是這座道家至尊的魁首。
換句話說,這個掛在樹上的神經病乃是如今道門貨真價實的第一人,而樹下這個不斷扔著小桃子的小童則是道門的明日之星,不禁令人汗顏。
那小道童扔桃子扔地手臂有些酸痛,甩了甩手,瞪著一雙大眼睛問樹上的年輕道士:“小師父,你不是說今天會有訪客來嗎?人怎么還沒到?不是迷路了吧!”
那年輕道士很沒素質地把沒吃干凈的果核吐到道童的腦袋上,腳腕發(fā)力,在樹上悠悠蕩蕩,放高聲音說:“不懂事,你說話之前能不能過過腦子,咱這水榭山來觀的路就一條,想迷路都迷不了,這破山上又沒什么索道之類的,憑這些家伙的身體素質,可得走好一陣兒呢。”
這聲不懂事不是叫罵,全然是因為小童姓布,家中老輩兒沒啥文化,就隨手取了個董事來寓意富貴,上完戶口才發(fā)現鬧了笑話,又懶得去改,只好讓這笑話活生生鬧了八九年。
年輕道士瞇了瞇眼睛,不再對自己的小徒弟訓話,沒想到布董事一看到師父打盹,忙慌成一只熱鍋螞蟻:“小師父,可別睡覺呀,你會掉下來的,掉下來的話,你就死了,你死了,你死了小布就沒人管,沒人管小布也就死了,嗚嗚嗚!”
說著說著小布就哭了起來,吵得年輕道士不得安寧,忙大聲吼道:“布董事,你還真是不懂事,你師父我能那么沒有分寸嗎?我不會睡著的,也不會掉下來,更不會死,你當然也不會沒人管,更不會死。”
年輕道士說這番話之后突兀地睜開眼睛,翻了跟斗從樹上落在地上,眺著遠方,摸了摸布董事的小腦袋,輕聲說:“人來了?!?p> 遠處一個年紀不大的男人穿著白短袖,踉踉蹌蹌地走在前,一個年紀不大的女人穿著粉色吊帶,扶著男人走在后。
薛子寧和唐豆兒。
年輕道士向著來客的方向一面躬身,一面將雙手合抱于腹前,然后收起吊兒郎當的作態(tài),拿起樹下擱置的拂塵,微笑道:“歡迎青染先生蒞臨小觀,在下水榭洞天第101代掌門于景言,鄙觀簡陋不堪,還望先生海涵?!?p> 薛子寧微微驚訝,一訝于這聞名天下的水榭洞天掌門竟然是這么個看起來和唐豆兒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二訝于這位掌門居然能輕易地認出自己的身份。
要知道這座人不住,鬼不居的大山里面連信號都沒有,更別談WiFi了,這些清修于此的道門中人竟然更如此熟絡天下事,著實令人費解。
要知道青染這個名號,剛剛從小掌門口中叫出來的時候,薛子寧還愣了三楞,不知所云。
薛子寧拽了拽唐豆兒的胳膊,兩人學模學樣地回了個道門作揖禮,然后指著不遠處那座即使離得很遠也看得到叢生的蜘蛛網的道觀問道:“這便是水榭洞天嗎?”
于景言聽出了薛子寧心中的訝異,微笑回答道:“有些破敗吧,哈哈,這幾年道家不景氣,沒錢修繕,確實是上不了臺面。”
唐豆兒掏出了隨身的兩塊糖遞給布董事,摸著他的腦袋指了指道觀旁的桂樹說:“這桂樹倒是開得不錯嘛。”
于景言點了點頭:“是啊,姑娘說得不錯,青染先生也請千萬別小看了我水榭洞天,大約一千年前,九月的這里還是一花一香客,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絲毫不比當今這些娛樂盛典差?!?p> 薛子寧撓了撓頭:“雖然有些吃驚,但絕沒有看不起的意思,還請于掌門別會錯了意?!?p> “好的,雖不知青染先生來做什么,但天南地北,來了這水榭山,便是我水榭洞天的客。請入內堂?!比缓笥檬峙牧伺男⊥降艿暮蟊常疽馑ソo客人倒水。
入了內堂,小道童端了兩碗水,腋下夾著兩個蒲團,讓唐豆兒和薛子寧在這個沙土與蜘蛛齊飛的壞境里能有個容身之所。
于景言也同樣坐在二者身前的一個大蒲團上,坐姿端莊,雙眼炯炯地看著薛子寧,薛子寧閑來無事,也找不到話題,就同樣看著這位年輕掌門。
剛剛匆匆沒看仔細,定睛一看,這倒還真是個高顏值的道士,有點兒小付茗昊的味道,不過相比付茗昊的那種陽光,這道長看起來到有一股陰柔內斂。
薛子寧收回視線,喝了一口布董事倒來的水,輕輕一笑,這水還真是沒鬧出什么反差感,很配水榭洞天的環(huán)境,水質之差,口感之不佳,當世罕見。
于景言看了看薛子寧的表情和唐豆兒一直到處驅趕蚊蟲的動作,只好苦笑了一下說:“青染先生來山上所為何事?”
“散心而已,沒什么別的緣由?!?p> “您確實是散心,不過我想這個心不是隨便爬爬山就能散明白的,您本來處理完獅子人齊玏的事件后就可以脫身回瀚海的,然而還在這里逗留,看來您心中的疑問的確不少?!?p> 薛子寧的眉頭皺在一起,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是怎么知道這么清楚的?”
于景言的聲音也愈發(fā)敞亮起來:“哈哈,青染先生不愧是警察出身,對于這些細節(jié)果真敏感得很,我自然不會在像您這樣的人面前說謊,其實很簡單,這幾千年,道門確實由盛轉衰,但無論盛衰,道門一直在江湖,我雖然沒有天眼,但天下事,我看得很清楚?!?p> 兩片樹葉輕輕飄到于景言身邊,碎散成沫,看著那散落在地上的微小碎片,一直沒太好好聽兩人說話的唐豆兒也驚訝地微微張開了嘴巴。
薛子寧點了點頭:“水榭洞天,果然藏龍臥虎,不負道門魁首的盛名?!?p> 于景言擺了擺手:“哪里的話,這些小把戲怎么比得上青染先生的天賦異稟呢?所以我很好奇您心中的疑問究竟是什么呢?小道不才,也許解答不了,但可細細聆聽。”
薛子寧頷了頷首:“疑問嗎,其實也沒什么疑問,我只是有些迷茫,這一年里,我殺了太多人了,人殺的越多,越不知道哪些人是真的該殺,哪些人是無辜的了?!?p> 于景言搖了搖頭說:“真沒想到被中央寄予厚望的青染先生竟然會被如此簡單的問題困擾,還真是有趣?!?p> “哦,怎么個簡單法?”
于景言停頓了片刻,好像是在整理自己的言語:“我反問您一個問題,在你眼中,碧眼還算是人嗎?”
薛子寧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了,碧眼在穩(wěn)定劑照常供應的情況下,行為思維和常人無異,難道只因為某些不穩(wěn)定的因素就要把他們看成野獸嗎?”
于景言點了點頭:“這不就可以解釋了,他們就像一些精神方面不穩(wěn)定的病人一樣,難道他們有時會不受控制就取消他們作為人的權利嗎?
當然不,那么就把這些碧眼還照往常的人來看,以你警察身份所該履行的義務行事,有罪者治罪,無罪者自清。只不過針對他們,不會有像對精神病人那樣的仁慈罷了,該殺者必殺而已?!?p> 薛子寧:“道長說出這句該殺者必殺倒還真是云淡風輕呀?!?p> 于景言突然舒開笑容,擺了擺手說道:“您可別誤會,我也是最近開始才殺了些作威作福,濫殺無辜的碧眼罷了,在這之前我可是大大的良民?!?p> 薛子寧扭了扭脖子:“現在殺碧眼確實已經算不上罪孽了,想來仙草市受到的影響如此之小,應該也有不少道長的功勞吧。”
于景言低下頭,并沒有接著薛子寧的話題繼續(xù)回答:“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同樣覺得對于這些碧眼來說,如果就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全部殺掉,會不會也太悲哀了呢?
所以青染先生啊,我也理解您的疑問,煩請保持您的本心。我們得努力呀,這是必要的,我們如今面臨的情況不同于喪尸圍城,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薛子寧仰望著道觀房梁上的蛛網,聽著不知道何處傳來的水滴的噠噠聲,雙手盤在膝上,沉默良久,突然微笑道:“我好像明白了。”然后拉著唐豆兒向于景言施了作揖禮。
足足一分鐘。
“謝謝道長,對了,我聽齊玏說,仙草有個姓田的賣酒人,若道長有消息,還望通知在下?!?p> 布董事幫襯著送完薛子寧和唐豆兒下山,小跑到于景言身邊,于景言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背后,摸了摸小徒弟的腦袋,推著他的腦袋和他一起走到觀外。
道觀無燈,師徒倆人更喜星辰,布董事問了問:“小師父,今天下午來的那個姐姐好漂亮,你娶她做小師娘好嗎?”
“人家可看不上我。”
“小師父,那我們明天早上還用不用找壞人殺呀?”
“看看吧,你要是不睡懶覺的話,就去。”
“小師父,人家說頭被摸了會長不高,是真的嗎?”
“啊?這個問題你怎么天天問呀,我給你留的每日三問不是這樣問的,以后要問些有營養(yǎng)的問題,知道嗎?”
“哦,那我們睡覺去吧。”
于景言拉著布董事的小手走向內室的兩張草席,看得出來,師徒倆都已經很熟悉這種糟糕的生活環(huán)境了,不一會兒,大道士的大鼾聲和小道士的小鼾聲交叉著飛到觀邊的桂樹上,桂樹沙沙作響,哼出兒歌的旋律:
瞧,
那里有座山;
瞧,
那里有座觀;
瞧,
那里有個小娃娃穿道袍;
瞧,
那里有個掌門愛吃桃,
瞧,那里有
一天一地一星辰;
瞧,那里有
一師一徒一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