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拖著臃腫的身子打開遮光簾,天氣稍微有些冷,方平頂著紅撲撲的臉蛋站在心理診所門口,冬天不是心理診所的旺季,畢竟無論人們的心情好還是不好,相較于寒冷的秋風,更愛春光乍暖的被窩。
方平走進房門,帶起了一副大黑框眼鏡,方平并不近視,但為了符合一個學富五車的知識分子形象,想著總得搞一個稱稱身份。
他一屁股坐在甚是喜愛的黑酸木辦公凳上,點上一根熏香,放上普契尼先生的“圖蘭朵特”,中西結合,盡顯高端人士風尚。
方平很依賴于現在這種日子,他活用自己的能力造福社會,同時自己也走向發(fā)家致富的道路,說起來倒是宿舍里最現實也最務實的一種生活方式了。
方平在大學的時候除了身材之外都顯得比較普通,一天天關心的事情只有吃和睡,樸實無華的生活態(tài)度也鑄造了他現在的狀態(tài),他雖然聽說了張乾宇和薛子寧都已經步入警局,成了為人民服務的好公仆,很佩服這倆人的思想覺悟。
但這也絲毫不會影響他的怡然自得,老婆孩子熱炕頭,何況他的資產還不止三畝地,一頭牛,這么大一個心理診所一天的流水說不定能頂得上一個普通警察一個月的工資,又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
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很突兀的響起,現在還沒到營業(yè)時間也沒有客戶提前預約,這對方平日常的工作來說,還是很少見的現象。
進門的客人是一個很有氣質的男人,一身潔白如雪的風衣,一副潔白如雪的手套,修長的身材配上一副黑色的古樸鏡框。
方平很開心,雖然經歷了幾秒的遲疑,但他還是迅速地認出了楚煊赫,畢業(yè)之后的三年來,楚煊赫從來沒有和宿舍的其他人有過聯系,但他畢竟和李云哲不一樣,他只是一個本本分分的學霸室友,再加上當年毒酒事件的時候,要是沒有楚煊赫的臨危救場,全宿舍的人都能在閻王那兒組一局三國殺了。
楚煊赫雖然靦腆得很,四年的大學生涯也沒和方平有過多的深度情感交流,但就方平而言,還是對楚煊赫很有好感的。
正因如此,他很開心,正準備違反老婆大人的三令五申,想把以前客人送的紅酒拿出來喝兩瓶的時候,楚煊赫拿起辦公桌上的照片問道:“你女兒多大了?”
方平很滿意也很驕傲地拍了一下自己豐滿的肚腩:“快十個月了,說到這兒我可想起來了,我結婚的時候給你發(fā)消息了,怎么沒捧哥們兒場呀?”
楚煊赫苦笑了一下:“當時有個研究項目,抽不開身,現在才算有時間,路過你的診所,就進來看看?!?p> 方平點點頭:“也是,像你們這些科學家搞項目的時候廢寢忘食的,確實也沒啥時間……”
楚煊赫拿著照片走到大門前,掛上了暫停營業(yè)的警示牌,并拉上了所有窗簾,笑著說:“你這也算是有效利用了自己的能力。說實話,不錯,這樣簡簡單單地活著,不錯呀……”
方平沒有對楚煊赫這種自作主張幫自己停業(yè)的行為感到反感,反正確實也懶得接病人,于是伸了個懶腰,身上的肥肉也做起了廣播體操:“嗯,我這人沒啥志向,能賺點兒錢養(yǎng)活老婆孩子就行了?!?p> 說到這兒,看楚煊赫也不打斷他,就繼續(xù)口若懸河起來:“其實吧,我聽說老薛去當警察的時候吧,我也挺熱血澎湃的,也想撒開膀子去干點兒大事兒的,但是我一回到家,看到瑤瑤那張小臉蛋,尤其是沖著我呵呵笑的時候,我就想呀,我他媽有病呀,放著這么可愛的小屁孩不管,去捉犯罪分子?老子又不是傻逼!嘿嘿!”
楚煊赫放下照片,笑了笑說:“叫瑤瑤是吧,我以后幫你照顧她吧,不錯的一個小女孩兒……”
方平沒有會出來楚煊赫的意思,依舊笑鬧著說:“行啊,晚上我請你吃飯,讓她認你當三干爹,你比老付回來的早一點兒,不用當老末!”
楚煊赫將照片撕開,眼神還是如秋水般平淡:“我的意思是,你死后,我會幫你好好照顧她的……”
方平智商不算高,但也絕不是傻子,楚煊赫這一系列的動作和話所表達的意思明明白白,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也不可能站在那里裝傻充愣,神容雖然還算鎮(zhèn)定,但嘴唇已經有些發(fā)抖:“別亂開玩笑,整的怪嚇人的……”
楚煊赫一步一步靠近方平,瞳孔燒著紫色的火焰,在他的視界里,那泛著同樣誘惑迷人紫色光暈的三根手指上面有三個鮮紅的叉號。
方平不會主動出擊,更不會坐以待斃,邊往后退邊問道:“你究竟要干什么?玩笑不能開得太過,再說了,原來你也不愛開玩笑呀?!?p> 楚煊赫抽出了一把隨身攜帶的飛刀,這是雷成贊托人從北海國打造的好東西,據說材料用的是深海里的波特鋼,價值不菲。
楚煊赫望向天花板,一雙紫眸若有所思卻不減分毫殺意,聲音柔和地說:“我也不想這樣,但造化弄人,有些事,我必須要做,有些人,可能也……必須要死。”
方平搖了搖頭,心情很明顯已經氣急敗壞起來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你要殺我?我招你惹你了?要是惦記上學的時候我偷吃你那幾塊沙琪瑪,我待會兒請你吃自助,行吧?咱就別開玩笑了,都是文化人,你看,我眼鏡好像都和你一個牌的,冷靜,冷靜!”
楚煊赫沒有被他的玩笑逗出笑聲,手中的飛刀應聲擲出,直取方平脖子上那一坨厚厚的脂肪,方平反應得還算快,刀子只劃開了一個小口,一行淺薄的血跡被刀子刻在墻上。
方平身體緊張地打著寒顫,他意識到楚煊赫不只是說說而已,于是舉著充滿紫色光暈的右手沖向楚煊赫。
楚煊赫對方平的能力了如指掌,一個漂亮的閃身躲過了方平的奇襲,反手抽出大衣內側那把從希爾金斯那里掠奪過來的銀色短刀,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五根手指迎風飄舞,它們帶著紫色的光暈,那是方平的手指……
方平的能力本就不夠有戰(zhàn)斗性,他右手的催眠能力就是他所能支配的一切,但就在剛才,五根手指被楚煊赫應聲斬斷,同時也斬斷了一切獲得勝利的希望。
方平發(fā)出痛苦的悲鳴,他手掌上的鮮血如柱般噴薄而出,方平咬著牙看向眼神平靜的楚煊赫,他一直以來都把楚煊赫當成一個靦腆的男孩,可能他不太會說話,但一直很暖心。
他從來沒想過,這樣一只溫順的小綿羊有一天會拿起銀色的月牙短刀,斬下和它同籠的肥羊的手指。
方平的面色已經有些發(fā)白,悲鳴聲也逐漸低沉下去,疼痛和貧血逐漸侵蝕著他的生命,他用極其低微的聲音說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殺我,但如果你可以做到你所說的,好好照顧我的妻兒,我還是會感謝你……”
楚煊赫只是點了點頭,他沒多說些什么,只是擦拭著銀刀和桌上的指紋。
方平閉上眼睛,沖楚煊赫說:“幫我個忙,算哥們的遺愿了,幫我把我手機拿過來,不要誤會,我不會報警的,密碼是0112,我女兒生日,打開圖庫,對了,略過***和波多老師的藝術照,直接翻到我女兒的照片,你說你剛才撕那張照片干嘛?不就省得這么麻煩了嗎?哎,非得裝那個逼……”
楚煊赫依舊沒說一句話,只是照著方平的指示找到了瑤瑤的照片,遞到了方平面前,便回頭繼續(xù)擦拭指紋,他視野中可以精準地看到哪些地方會留下威脅自己的證據,所以他的犯罪一定是完美無瑕。
方平看著手機中的小女娃娃,娃娃哇哇地叫著,不知道是哭還是在笑。
瑤瑤的小臉圓圓的,一看就隨他老爸,方平做了個女兒的同款鬼臉,然后就又流著眼淚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是笑還是在哭。
方平很虛弱地頂著墻壁問道:“一定要這么早殺我嗎?
等到我女兒會叫爸爸行嗎?
等到我女兒會走路行嗎?
等到我女兒上學行嗎?
等到我女兒談戀愛行嗎?
等到我女兒嫁人行嗎?”
方平一邊說著,眼里的熱淚也崩了出來,大學的時候方平還挺愛哭的呢,但這次他真的很堅強,他現在才哭,多堅強的人才能忍到現在呀。
楚煊赫的嗓子里好像要吐出幾個字,但又被他咽下去,還是一言不發(fā)。
方平的哭聲也啞住了,聲音更加虛弱了:“你還是這么沉默寡言,看來是不行了,行吧,以后給我燒紙的,不用燒什么電視啥的,我也不樂意看,給我擺兩排燒雞,再燒幾張女兒照片就行了……
誒喲,是不是不能燒呀,好像聽老一輩兒說的,燒活人照片會倒霉運的,那算了算了,就擺兩排燒雞就得了?!?p> 楚煊赫的紫眸突然再一次暴起,他感覺到了一絲危險,他通過魔眼很準確的看到了,他即將面對的,將是一個無比強大的存在,正值楚煊赫摸不著頭腦之時,方平被斬斷的五根手指和左手的五根手指齊齊發(fā)光,交匯在一處,那是說不出來的顏色。
總之,很美……
那是一個白須白發(fā)的老人,手持一把白拂塵,這次他沒帶著那根雞腿和那一大瓶可樂,只帶著殺意和憤怒,對著方平說:“小子看好了,人可以貪吃,但吃飽了,就得干吃飽了該干的事兒!”
說罷,老人將拂塵一甩,同時一聲低聲怒吼:“莊周夢蝶,世人夢我,我可為夢神,亦可為夢魘!”右手一指,楚煊赫雖然可以通過魔眼躲過世間所有的攻擊,卻抵不住直擊心靈的漣漪,于是被老人指后就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丟了魂一般無助。
老人轉過頭來,看著方平:“孩子,我剛才那一指,會直接讓他困于最害怕的事物的輪回,你不用死了,走吧,血流這么多,得馬上治療,我這種靈識形態(tài)只能持續(xù)一柱香的時間,接下來只能靠你自己了……”
方平當然記得這個滑稽的老頭兒,這是他除了買房買車娶媳婦這三件人生大事兒之外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要是沒有他前三件事都沒那么容易實現。
他笑著看向白發(fā)白須的老人,便沖向門口準備求救,在他走過楚煊赫的身旁時,一陣刺痛感直沖自己的心臟,那是一把銀色的月牙彎刀,肅穆地插在胸膛之上。
楚煊赫對著方平的耳朵輕輕說:“自從我知道你的能力之后,我就在筆記本上記著,一定要在你睡著之后睡,我從來沒忘過……”
方平的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楚煊赫,身體卻不甘心地墜了下去,白發(fā)老人的眼神中充滿了不解,他不知道這個像惡魔一樣的男人為什么會從夢魘中掙脫出來。
楚煊赫用試管取著那些從方平心臟里迸發(fā)出的鮮血,伴著溫和地笑聲說道:“我知道你的疑問,但我從11歲開始,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我沒有夢魘,或者說我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夢魘……”
白發(fā)白須老人看著已經漸漸失去生機的方平,有些悵惘地說道:“孩子,我很欣慰,其實你沒有錯,和當年我告誡你的一樣,你守住了本真,老朽今日盡力了,卻還是保不下你的性命,你還有什么心愿嗎,雖然老朽現在也只剩半柱香時間了,但力所能及,老朽定當全力以赴……”
方平用人類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讓我做個夢吧,我希望夢里有我的老婆和女兒,我想再親眼看看她們……”
老人點了點頭,幾行淚劃過胡須,左手發(fā)出一道波紋,籠罩了方平的全身……
***
那是一個游樂場,一個帶著小貓帽子的小女孩兒坐在長凳上吃著冰淇淋,約莫五六歲的樣子。
方平對眼前的景象詫異地很,突然自己的后腦勺不知道被誰拍了一下,還沒等方平叫罵,一個其貌不揚的女人就揪起了方平的耳朵吼了一聲:“你磨蹭啥呢,咱女兒都等了多久了?”
方平看了看身后的女人,又看了看長凳上的小女孩兒,明白了這一切的緣由,就呵呵笑道:“遵命,老婆大人,今天必須讓咱瑤瑤玩好,我不吃不喝都行!”
女人擠了一下眉毛說:“你不吃不喝,太陽都能掉下來燒你屁股了!”
方平不過多解釋,走到那個又陌生又熟悉的小女孩兒身邊,女孩兒臉上的嬰兒肥很嚴重,身材也不是很苗條,估計不加控制的話以后肯定會步方平的后塵。
方平抱起來小女孩兒,摸了一下她的鼻子:“以后啊,爸爸不在的時候你可得少吃點兒,要不然,長得像爸爸這么胖,可嫁不出去了!”
小女孩眼睛突然放出金光:“那爸爸的意思是,爸爸在的時候,我就可以多吃點兒了?”
方平被女兒可愛的腦回路逗得合不攏嘴,摸了摸瑤瑤的小貓帽子說:“行,那咱今天就多吃點兒!”
瑤瑤哭著喊著要玩摩天輪,方平就算心里一萬個不愿意,也不可能掃了女兒的興,只好硬著頭皮沖。
于是,瑤瑤笑著上去,方平假笑著上去,一陣兒喊破蒼穹的啊啊啊啊之后,瑤瑤笑著下來,方平吐著下來……
瑤瑤哭著喊著要去鬼屋探險,瑤瑤笑著出來,方平嚇出了一身冷汗……
瑤瑤哭著喊著要玩滑翔翼,瑤瑤笑著下來,方平的腿軟了……
瑤瑤餓了要吃肯德基,這次瑤瑤出來的時候沒笑,因為她老爸剛才搶了她兩個炸雞翅,害得她有些沒吃飽……
方平抱著瑤瑤坐在臺階上,前面是一眼噴泉,方平親了一口女兒,嘴唇上的番茄醬刻在女娃娃的臉蛋上,像口紅印似的……
方平將女兒放下來,眼神溫和地看著她,方平盡力讓自己情緒平穩(wěn),但聲音還是帶著些許的哭腔:“瑤瑤啊,你以后找對象,千萬不能找像你張干爹那樣的男孩子,那種人,花言巧語,就知道騙人,爹可信不過;也不能找付干爹那樣的,長得太帥不好,沾花惹草的,像什么樣子!最好呀,找你薛干爹那樣的,那樣的男人起碼會對你很好,記住了嗎?”
方平妻子又把方平耳朵揪了起來吼道:“你腦袋有病呀!咱女兒才六歲,你跟她討論什么找對象的事兒呀?支持早戀呀???!”
方平撅了噘嘴,靠近瑤瑤的耳朵輕聲說:“以后可不能學你媽媽這樣,你可不一定像她運氣那么好,碰著一個像你爸爸這樣的傻子,喜歡她!”
父女倆對著媽媽咯咯笑了起來。
笑聲很像,笑容很像……
清風吹過蘆葦蕩,有一顆父愛的心在搖晃。
方平說自己要處理一些診所的事情,便先讓妻子帶女兒回家,方平的身體在陽光下灼燒起來,但是大家看不見,女兒也看不見,她只是回頭笑著對爸爸說:
“爸爸,再見!”
“女兒,再見!”
不知名的小花在綻放,留下這樣一曲對話絕唱……
春秋企鵝
想在這兒談談我為什么給方平這樣悲慘的結局。他看起來像是個主角,實際上他確實是個主角。這樣寫的首要原因比較簡單,方平的死可以推動情節(jié)的發(fā)展,讓整個故事開始進入主線,這點我不想多說。當然還有些更深層面的原因,其實我希望大家做一個假設,如果當你們擁有了某種怪異的能力,你們會做什么?也許大家嘴上可以說出花來,但在這樣一個和平年代,我想信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利用能力的便捷掙更多的錢,讓自己的家人生活在更好的環(huán)境里。方平就是這樣的人,我給了他一個普通人的寫照,這就顯得他和我的都市異能主題格格不入。其他人也和他一樣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當然他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但當別人閑的沒事搞幺蛾子的時候,像方平這樣的人也很難置身事外。這聽起來也沒啥邏輯,但大家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發(fā)現這也是很現實的事情,有能力的人想安生地過日子在很多時候就是一種奢望。宿舍的六個人都算是主角,都有他們各自走的路,雖然沒法一一對應我開篇寫的六道輪回,那樣太過牽強,但他們在不同的時間點會有不同的選擇,以不同的結局活在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