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南珠人來說,商場有三種定義。
第一種是坐落于北部灣廣場周圍的一系列百貨大樓,各種小攤位按照產品定位劃分在不同樓層。
在80后眼里,商家的降價標語完全是虛假唬人的產物,里面一切商品合理的價值應該是商家報價的四分之一。每當他們與商家勾心斗角半天,最后以心儀價格成交時,所收獲的成就感遠遠高于買到一件產品。
第二種以08年入駐南珠市的BIG潤發(fā)為代表,這家臺資商場很快俘獲90后的芳心。
商場里的廉價價產品以及模式化的售后系統(tǒng),省去了大量討價還價時間,又在產品質量上有一定的保證,飽受長輩們批評不懂持家的南珠90后,用實打實的消費能力養(yǎng)活了南珠市四家BIG潤發(fā),保持與父輩與眾不同的個性。
最后一種是剛在南珠市開業(yè)的臨春城,類似VAN達廣場,坐擁國內外眾多商業(yè)品牌,集購物、休閑、餐飲、娛樂等項目為一體,附加的高檔酒店、5A級寫字樓。在新生的00后眼中,臨春城就是“高端大氣上檔次”代名詞。
南珠市的本土網紅對此也青睞有加,導致臨春城在短時間內成了南珠市社交媒體的又一張名片。更因為臨春城距離火車站一個十字路口的距離,它成了南珠市行政轄區(qū)下的連州縣青年、外地游客到達南珠市的游玩打卡點。
即使是余九畹這樣的社交恐懼癥患者,也能找到她的歸屬點。低著頭跟在余賢身后,走進一家格調靜謐的書吧,臉色緩和了許多。余賢則在門前打了個轉,進到對著書吧的糖水店里。他早上煎魚之后就回到房間里睡大覺,現(xiàn)在腹中空空如也,急需進食。
余九畹小心而委婉地,在話語上繞了十八個彎,拒絕與余賢同去,一是她不喜歡陌生又嘈雜的環(huán)境,二是她害怕冒犯了哥哥,最后一個嘛,有些難以啟齒,余九畹想擁有自己的個人空間,擁有按照自己意愿行事的權利,盡管她的表現(xiàn)似乎不足以擁有這一權利。
但余九畹不想成為一個在母親與哥哥身后的跟屁蟲。
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卻不知余賢早看穿了她心中的小九九。
作為旁觀者,余賢認為母親對妹妹的保護過于嚴格。在初中仍然一有空就接送余九畹上下學,余九畹每次出門都要匯報地點、人物以及返回的時間,晚上更不許出門。哪怕昨天是余賢親自接送妹妹,母親依舊數(shù)落余賢一頓。
歸根結底,母親是害怕余九畹生性太過柔弱,出門被人拐了。每當出現(xiàn)賣拐新聞,母親必然要在余九畹耳邊嘮叨幾句。
余賢則是持另一種觀點,母親的過度保護,永遠也培養(yǎng)不了余九畹的獨立能力。因此他自作主張,同意了妹妹的請求。
在嘮叨了一陣安全常識后,他才留下余九畹一人在書吧,忐忑離開。
……
“唉,你以前可是堅決不坐這的。”前收銀員小妹,現(xiàn)任服務員小妹,奉上一碗黑涼粉(就是冰粉,涼粉是南珠本地叫法),順便好奇地瞄一眼桌上的草稿,在她的記憶里,余賢寧可外帶甜點,也不肯坐在靠門的座位。
余賢目光往玻璃墻外一斜,正好看到書吧的門口,視線移回,盯著服務員小妹,心下一橫,道:“看點新風景嘛——你不忙吧?看看這個。”順手將稿紙遞向她。
余賢太需要讀者的反饋了,但自己周邊的人,胖子沒興趣;唐楞嚴這個時間段在練吉他,打擾不得。
眼前這個人,雖不知姓名,但有半年眼熟,性格也合得來,算是個朋友。退一步來講,作品差到極點,只要自己不再來此地,雙方不算真正的認識,在各自的交際圈里吹不起風言風語。
損失點臉皮,不算什么。
服務員小妹經歷了一小陣的驚訝,考慮一會兒。根據經驗,現(xiàn)在確實沒什么客人,店里的衛(wèi)生也整理完畢,正當閑來無事,看看小說無傷大雅——余賢畢竟是熟客。
她對著余賢禮性一笑:“那就拜讀大作了。”從容地接過,就著余賢對桌坐下,低頭品讀。
余賢沒急著去嘗糖水,手掌緊緊地按住膝蓋,屏住呼吸,挺直了腰桿,卻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窺探,別人還沒給出點評,自己先開始泄氣。
我今天真是瘋了,居然給一個半熟不熟的女生看小說原稿!情節(jié)可千萬不要出什么岔子,叫她笑話我——不到八分鐘的時間里,膝上一片濕潤。
“哦~”服務員小妹放下稿紙,對余賢的小說不吝贊美,“很不錯呀,小說的題材很新穎,內容也有趣……”
“你說它好在哪?”余賢突然道。
“額……”服務員小妹臉色一僵,半天說不出話。
余賢朝她擺擺手,示意其不要太緊張:“里面有什么問題,你盡管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現(xiàn)在從創(chuàng)作者的角度來審視自己的小說,實在體會不到讀者的感受——我現(xiàn)在也找不到其他人來閱讀——麻煩你了?!闭笪W蚍諉T小妹,眼神盡是誠懇。
“好吧……單從我的觀感來說,小說的劇情稍微有點……內涵,伏筆很多——抱歉,我腦子比較笨,需要反復細讀才能摸清脈絡;而且人物間的對話,不像我看的網文那樣有解說,我不太習慣……”頓了頓,她瞧余賢越發(fā)陰沉,又感覺言語過于打擊人心,于是語氣一軟:
“其實吧……我覺得,可能你的風格不適合網文,拿去雜志社投稿更不錯,你確實有天分的,不必喪氣……”
“謝謝,我只是想聽聽建議,我沒事,你說的有道理?!庇噘t嘗一勺糖水,生硬地換了個話題,“你們這的涼粉……還是太軟了,沒有老鋪子那里的有彈性、口感,之前沒有熟客和你們反映過,換一種品牌的涼粉粉(南珠本地叫法,即冰粉粉,)嗎?”
服務員小妹無奈笑道:“有,多了去了,我也和店長說過。但上面的領導嫌成本太貴,反正我們是平價連鎖糖水店,給大部分客人嘗鮮就好了?!?p> “我懂,反正大部分客人也嘗不出其中的變化,改不改也沒差。”余賢苦笑一聲,“這就是市場啊?!?p> ……
接下來的周日,余賢呆在房間里認真研究當前熱門的網絡小說,雖然其中文筆和部分劇情在他眼中是幼稚至極,但這不能否認里面蘊含著一些可以參考的熱門元素。余賢一邊研讀一邊修改著自己的小說,計劃在9月底完成一篇80萬字的小說大綱和人設。
100萬字的篇幅,在網絡文學里算是標準長度。余賢隔了將近一年不曾動筆,在日新月異的信息時代里,他很難快速追趕潮流。
忽然寫一本100萬字的標準網絡小說,先不討論步子邁大難回頭,單說時間跨度,哪怕日日更新2章6千字,也得花小半年,更何況余賢作為高中生,不可能達成這更新速度——除非他輟學當全職網文寫手。
所以,余賢打算先用80萬字的小魚餌投入到市場的河流中,瞅瞅哪個地方魚多肉肥,探清楚了讀者的喜好,再做好萬全準備,撒出大網。
若是連網站簽約都過不了,他不介意直接棄坑,換馬甲開新書,沒必要在失敗的道路上無意義地前行。
時間推移到周日下午,余賢把小說下載到手機里,打算偷偷帶進學校研究,乘公交車的時候順便掏出手機來看。車廂里人聲嘈雜,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除了解小說大致劇情外,他還要思考其中的劇情布局、人設和特定元素。
“余賢。”突然有人叫他。
余賢沒反應。
“COS!”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而余賢眼皮都沒抬一下。
“喂!”對方終于忍不住了,手掌伸出遮擋住余賢的手機屏幕,他才轉移目光,落到坐在他對面的矮小女生身上。
“什么事?羅漓……”余賢一開口,公交車的車門就關上了,車子緩緩朝前方移動的瞬間,車廂內的廣播播報起來:
“車輛已啟動,請您坐穩(wěn),扶好。有座位的乘客,請盡量把座位讓給老、弱、病、殘、孕等,講文明樹新風,共建和諧南珠。下一站是,南珠衛(wèi)生學校,請要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不等廣播播放第二遍,余賢和羅漓在司機和乘客怪異的眼光中下了車。
“都怪你,走什么神,我今天真是丟大人了!”羅漓扶著她的大行李箱直跺腳,“要不是司機好說話,我們兩個就得走一站路回來!”
余賢連忙道歉,不過羅漓并不領情,依舊單手叉著腰埋怨他:“我怎么就攤上你這樣的初中同學……”
“好了好了,您歇歇,說那么大聲對嗓子不好,這里人多,行行好,給我留點可憐的臉面,我真的錯了?!庇噘t口頭上服軟,右手搭上羅漓行李箱的拉桿,“你看,我?guī)湍惆堰@大家伙拿到宿舍樓下,以勞代罪,可以吧?”
“誰要你幫忙了,這點小事,我自己來!”羅漓不認為這種小恩小惠能夠平息她的不滿。
“好的?!庇噘t干脆地點頭,轉身就走,給驚呆了的羅漓留下一道瀟灑的背影。
“等等,你怎么就跑了!”
“你不是不用我?guī)兔???p> “誰說不用了,這么重的箱子你要我怎么拿!快點幫我拿到……”羅漓本意是讓余賢幫他扛行李箱上樓,可冷靜下來回顧自己和余賢的對話,反倒覺得自己咄咄逼人,一時間,內心的想法根本說不出口。
在旁邊暗自偷笑,余賢早摸清羅漓心口不一的別扭性格,對付這種人,要么大度忍讓,要么以退為進,前者固然能給羅漓留下好印象,不過這手段還是留給唐楞嚴吧,羅漓并不是余賢喜歡的類型。
當然,要是余賢不挑的話,他不至于單身到現(xiàn)在。
“行了?!庇噘t拖著行李箱,邊走邊回頭道,“我?guī)湍憷綐窍?,然后叫老唐來提上去——你不是老嘮叨我暑假偏袒甄詩皓嗎,那我就幫你創(chuàng)造個機會?!?p> 提及唐楞嚴,羅漓激動地抬起頭,雙眸中散發(fā)著憧憬,可這股精神曇花一現(xiàn),她停下腳步,低頭瞧著兩只食指相互推搡:“這,這點小事麻煩他,不太好吧……他會不會認為我太嬌貴……”
“那我下周末約他去看電影,然后放映前借口放他鴿子,然后推你過去。”余賢頓了頓,意味深長地一笑,“私人影院哦~你懂的。”
唐楞嚴不擅長拒絕別人,何況是熟識的羅漓?如此這般,二人空間就制造出來了,兩人的情感能發(fā)展到哪一步,就看羅漓的膽子有多大了,別像甄詩皓暑假那樣球門前顛球就行。
少女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光線昏暗的場景、略帶曖昧的電影情節(jié)和孤男寡女,嬌小的心臟加速跳動,嫩白臉蛋滿是羞紅,她倒退幾步,雙手下意識地搖擺著:“不,不可以!這樣太快了,我們的關系還……不可以!”
頗為復雜的目光看著羅漓,余賢一時間不知如何與她交談,事小怕麻煩對方,事大又害羞不敢,就你這樣還找唐楞嚴談戀愛?那家伙妥妥的鋼鐵直男,要讓對方開竅,主動告白是天大難事。
真是的,明明平A上去就能贏了,為什么還要游而不擊?
“余賢,賢哥……”羅漓害羞歸害羞,到不會讓機會輕易流走,她不知道如何追求唐楞嚴,卻深知唐楞嚴旁邊的余賢能夠助她,“電影那個事,也不是說不行,就是我們兩個突然在一起看電影,有點……你懂的,你能不能別走那么快……”
這句話差點把余賢給氣暈,他機會都給羅漓創(chuàng)造出來了,還要在旁邊當著電燈泡,手把手教導她如何追男生?
到底是她追唐楞嚴,還是我追唐楞嚴?
看在初中同學和羅漓戀愛白癡的份上,他忍住不翻白眼,沉聲道:“機會,我可以幫你創(chuàng)造;我也絕對不會留在旁邊,我把話說明白了,羅漓,對于唐楞嚴,主動才有機會,否則你就繼續(xù)等下去,或者等一個瘋狂追求你的高富帥?!?p> “不,我絕不會喜歡上楞嚴以外的人!”
重點不是這個啊喂,還有,你和我說這句話有什么用?當著老唐的面說??!
長嘆一聲,余賢把視線從羅漓身上移開,放松一下大腦,偶然望見前方兩道人影,在莫名的好奇心下上前幾步查看,瞳孔放大認清那兩人后,驚訝之色浮現(xiàn)于臉上。而在他身后的羅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臉色一下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