庖彘的廚藝是祖?zhèn)鞯模瑸榱吮C?,他做飯的時候從不讓人看,就連做完菜的鼎,都是自己洗。
作為身份低賤的奴仆,哪怕是主人的剩飯,主人沒有賞賜他都不能碰,更別說在上菜之前先嘗一嘗了。
為了提高廚藝,他洗鍋的時候,總會放一點點水先洗一遍,然后趁人不注意,兩口喝掉。
因而那條魚剛送到白景源桌上,他就發(fā)現(xiàn)不對了。
今日使用的醬是新做的,比以前的咸,用的時候估摸不準(zhǔn),一不小心就放多了,他一嘗就嘗出來了。
蘋的事已經(jīng)在奴仆當(dāng)中傳開了,往日里王后還算寬厚,并不會為了兩根頭發(fā),就打罵寵愛的奴仆,庖彘覺得她這兩天可能心情很壞,做事一直都小心翼翼。
沒想到還是犯了錯!
雖然這個公子是個仁慈的人,可王后冷酷起來,哪怕是阿瑟與支離,也會受罰!
他不過是個低賤的庖廚!若是撞到主人怒火中燒的時候,直接處死都有可能!
他就這么縮在柴堆里,一直忐忑的等著,直到天黑,依然沒有等來公子不滿的消息,只等來隸妾帶回的魚骨。
公子為了替他遮掩,把他做壞了的魚,全都吃了!
抱著那碟魚骨,皰彘哭得眼都腫了!
雖公子白去世的事上面封鎖了消息,知情的侍者全都被殺,與公子白長得極其相似的白景源也很快就頂了上來,以至于底下人都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但作為伺候主子們飲食的庖彘,還是發(fā)現(xiàn)了端倪。
白景源與原來的公子白,雖然看起來就像一個人,但他們的口味完全不一樣。
以前的公子白口味很重。
他是羋氏子孫,是天生的貴人,他懂詩書禮儀,也懂治國之道,但他骨子里并不認(rèn)為低賤的奴仆也是人。
他的傲氣是血脈中帶來的,他賞罰分明,卻在賞的時候吝嗇,罰的時候格外嚴(yán)苛,哪怕庖彘是王后的奴仆,并不屬于他,也曾因為燉的肉太淡,被他責(zé)罰過。
現(xiàn)在這個公子就不一樣了。
他的口味很淡,他喜歡清甜、新鮮的食材,不喜歡吃生的、油膩的,不樂意喝生水,還特別不喜歡腌制的東西!
庖彘能感覺到王后對他學(xué)問以及禮儀方面的挑剔和鄙夷,也能感覺到王后心腹從人掩藏在順從下的排斥,但在庖彘看來,這個公子比以前的公子好一萬倍!
前幾天,公子大概是嘴饞,想吃放了蜜棗的米飯,特意跑來找他,跟他說:“彘,如果可以的話,我的米飯里能放一顆小小的蜜棗嗎?”
天知道,當(dāng)他看到公子仰著頭,眨著眼睛就這種小事征求他意見的時候,熱血瞬間上涌,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被煮熟了似的!
那一刻,哪怕公子要吃他的肉,他都能立刻割一塊下來!
他已經(jīng)活了很多年了,從剛會走路開始,就跟著阿爺還有爹爹學(xué)著處理食材,他都數(shù)不清自己做過多少飯食了,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讓他意識到,在這個小小的廚房里,有些小事,其實是他可以做主的!
生而為仆,他遵循著主人的命令與從長輩身上學(xué)來的經(jīng)驗做事,日復(fù)一日,一點不敢走樣,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可以像主人一樣,去決定一些事情,哪怕只是蒸飯的時候放一顆蜜棗,熬粥的時候加兩片青菜,燉肉的時候放一小塊黃糖……
這是一種奇妙的,意識覺醒。
他很少思考,所以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為何他會這么喜歡這個新的公子?
熬到半夜不睡,用王后賞給他他卻舍不得吃的果子,精心熬一罐甜湯,一直豎著耳朵聽這里動靜,只盼著公子半夜醒來愿意喝一口,沒有誰吩咐,全憑自愿。
當(dāng)公子白還是公子白的時候,他怕犯錯挨打,從來都沒有做過這種出格事,哪怕他從公子白剛出生,就一直是王后的廚子,依然不敢。
阿瑟的眼神憤怒極了,就像她心愛的孩子被人摔到了泥地里一般!
她用看待叛徒的眼神死盯著他!
但皰彘一點也不害怕!
反正他又不是靠阿諛奉承上位!只要王后與公子還想吃他做的飯,他的命就能留下來。
再說了,阿瑟也不敢告訴他,這個公子,并非原來的公子。
那么他對主人忠誠,又有什么錯呢?
“果子湯嗎?是用什么果子做的?”
他聽到公子的聲音裹著滿溢的期待!不由低著頭,高高舉起手里的罐子,高興的回答道:
“公子!是甜甜脆脆的鄭國梨!王后賞賜奴奴,奴奴一直舍不得吃哩!”
他相信公子一定會喜歡的!因為這是特意遵循他的口味做的!
“送過來吧!我剛好渴了,多……咳,我多喝點,辛苦你了,把罐子放下,就快些回去睡覺吧!”
見阿瑟猛的轉(zhuǎn)身,又用那種“您說錯話了”的表情看著他,知道自己應(yīng)該改掉跟奴仆道謝的毛病,白景源訕笑著坐回榻上,任由剛從帳篷角落里鉆出來的婢女為他盛湯。
見皰彘放下湯罐,趴在地上退了出去,臉上竟帶著心滿意足的喜悅笑容,白景源心里就像塞滿了豬毛一般!
他知道這樣份例之外的東西,必定花了皰彘許多功夫,可他什么都沒有,連丁點賞賜也不能給。這讓他感覺很痛苦!
同樣廚藝高超,皰彘不過得到了他一絲絲憐憫,就感激涕零,穿越前他家供著的那位牛逼哄哄的大廚,發(fā)現(xiàn)他挑食,就敢抓著他訓(xùn),說什么“你的營養(yǎng)顧問發(fā)來報告,建議你多吃粗糧!”,“再不好好吃飯,下一頓就餓著吧!我要跟太太講!”,活像個老祖宗!
自從來了這個把人當(dāng)牛馬使喚的地方,白景源覺得每天都很難熬!
勉強(qiáng)把湯喝了,又把剩下的賞賜給鹿兒他們,白景源被子一裹,強(qiáng)迫自己睡了,阿瑟卻招來隸小臣,讓他去看王后歇了沒有。
有勇毅將軍親自盯著,又有大量大澤野人挖坑,公子白的墳?zāi)辜磳⒔ê?,王后看似不在乎,阿瑟卻知道她其實很難過,總是一宿一宿的睡不著,大半夜起來摸著為公子準(zhǔn)備的發(fā)冠發(fā)呆。
隸小臣很快回來,說勇毅將軍剛回來不久,王后正在與她說話,阿瑟就把他打發(fā)了,然后親自抱著那罐還剩了一點的果子湯,去了王后那邊。
聽說大半夜的阿瑟過來了,王后讓她進(jìn)去,見她抱著湯罐,有點感動,不由開口關(guān)心:
“阿瑟,我這里不缺這個,明日怕是又要下雪,你何不好好歇著?”
阿瑟卻抱著罐子跪倒在她腳下,不一會兒,眼淚就“啪嗒啪嗒”的滾下來,落進(jìn)湯罐之中,“咚咚”作響。
知道她不是來送湯的,王后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忙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哎?這是怎么了?可是公子調(diào)皮,惹你生氣了?”
阿瑟搖搖頭,看看周圍的人,漲紅了臉,就是不開口。
“啊!阿瑟這是有什么難為情的話要說?那你們先出去一下吧!”
揮退諸多侍者宮人,只留下幾個心腹。王后故意裝出來的平和就消失了。
“說罷!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她現(xiàn)在身心俱疲,耐心并不算好。
“公子太有心計了!這是皰彘送他的湯……”
阿瑟越來越討厭白景源了,于是她忍不住就來告狀了。
任袖沉默的聽著,當(dāng)她聽說白景源短短時間就得到了蘋與皰彘的心,鹿兒也即將被他收服的時候,臉色很不好。
阿瑟還要再說,任袖卻皺著眉呵斥道:“夠了!公子仁善,這是好事!作為宮人,你該認(rèn)清自己的身份!好了!退下吧!”
阿瑟微微一顫,低著頭咬著牙,就是不動。
她也是好人家出來的女兒,并不是隸妾之流,在主人面前,可以擁有適當(dāng)?shù)墓虉?zhí)。
見她的理智被感情左右,任袖大怒:“本宮將教養(yǎng)公子的大事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若你果真不堪重任,那便換了鳧去!”
“他……”明明就不是公子。
阿瑟話剛起了個頭,見任袖臉色可怕極了,忙伏下身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將那惹禍的話吞了回去。
阿瑟抱著湯罐離開了,許久任袖才從發(fā)呆當(dāng)中醒過神,吩咐道:“公子大了,該有自己的仆從,將皰彘與蘋賜予公子。還有鹿兒,也要叮囑他,若是不能對公子衷心,那便回來吧!”
庖彘與蘋都是奴隸,鹿兒卻是家將之后,若他不愿意,她也不好強(qiáng)迫他。
支離立刻應(yīng)了,任沂卻打了個哈欠,對她道:“王后,您這是在養(yǎng)虎!”
若真如阿瑟所言,白景源果真心機(jī)深沉,那等到他羽翼豐滿之時,必會噬主!
任袖想了許久,才嘆口氣道:“若這虎足夠聰明,待他好些,反而更好?!?p> “明日還得早起,吾便先去歇著了!”
任沂不置可否,打著哈欠站起來,大步往外走。
結(jié)果她剛走到門口,就聽王后叫她:“阿姊,明日帶白同去!”
任沂挑挑眉,最終還是留下個“嗯”,算是答應(yīng)了。
33度
發(fā)現(xiàn)迄今為止,很喜歡的角色,都叫zhi,一個雉,一個彘,大概以后我還會塑造一個智或者知?治?可怕……更可怕的是,光看這些字,心中已有立體的人設(sh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