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你考中了舉人,把那胡屠戶都嚇傻了。”沈浩忍不住補充道。
“額,這倒沒有,我夢做到這里就醒了。然后我就跑到城門口等你了。再說舉人很難考的,夢里的家里都要斷炊了,我還要捧個雞去換米過活?!?p> “那你這夢還會做的,而且后面還有很多好玩的情節(jié),還有個大團圓收尾。這情節(jié)妥妥的《儒林外史》里頭的《范進中舉》,我這遇到的是什么人啊?!?p> 范進沒聽懂后面沈浩的自我吐槽,但前面的內容聽懂了:“嗯,我也覺得這是個好夢,對我趕考是件吉利的事情。兄臺你的故事肯定也會有個,那什么的‘大團圓’收尾的。”
“但愿吧?!鄙蚝普f罷,便繼續(xù)往前走。他現(xiàn)在不怎么排斥有個“書呆子”跟著了。畢竟總感覺對這個同行的人知根知底后,便對他放心了。范進算個渾人,但卻算不上惡人,有這樣一個人同行,倒也讓旅程不至于太過乏味。
兩人往西北方趕路,從交通工具上看,他們屬于趕考中最低級的讀書人。富家公子趕考往往騎的是價值近百兩紋銀的高頭大馬,寒門考生中稍有積蓄的會買個一二兩的驢子騎著走。范進連驢子都買不起,沈浩雖然有三兩,但根本沒法騎。
趕路途中,沈浩和范進也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話題往往都是范進發(fā)起的,聊著聊著又會不知扯到什么別的上去。比如,唐朝科考重視詩賦,范進看到一個即景,就會停下來深吸兩口氣,磕磕巴巴的湊著格律平仄吟上一首詩。吟完后還會問沈浩自己吟的怎么樣??吹缴蚝茻o奈的點點頭,就會很興奮的想掏出紙筆記下來,發(fā)現(xiàn)墨石太小了,舍不得用,就又塞回去。想繼續(xù)吟詩,然后被不耐煩的沈浩拉走。再比如,范進也會問問沈浩那頭神奇的驢子。
“它叫三兩,是頭蠢驢子,因為我從胡屠戶那里花了三兩買下的它,所以就叫它三兩?!鄙蚝颇四樕媳蝗齼蓢娚系耐倌?,如是說。
有時沈浩也會主動開口聊天,他曾問過范進腰間佩的那把劍,得到的回答是“舉子就該佩劍”。沈浩又問范進會用劍嗎,這回范進支支吾吾不說話了。
這樣走了兩三個月,沈浩估摸著已經走出升州地界,快要進入靈昌地界了。這么長時間的遠足,沈浩的小腿幾乎腫了起來,后來好在經驗豐富的范進做了綁腿才能繼續(xù)向前走。三兩雖然還是不愿意有個一百斤的人馱在背上,但沈浩將行李放到它身上時,也不怎么抵觸了。
這天,早上出門離開客棧旅舍時,天色清亮。兩人還以為會有個好天氣,沒想到走了一上午后,就遇到了暴雨,周圍一點遮攔也無,沈浩舉了油紙傘一會兒就收了起來,在這樣的雨勢中,有傘沒傘都是全身濕透的結局,干脆直接讓雨淋著了。正值秋冬交疊之際,雖然深處南方,但雨水依舊冰冷,一遍遍沖刷著兩個雨中旅人體表的最后一絲溫度。
在雨中艱難前行了一整天,將夜之時,雨勢稍減,兩人眼前也隱約看見了一間農舍的影子。
“本以為要在野外過夜了,沒想到這荒郊野外竟有一間農舍?!狈哆M眼睛亮了亮,嗓子沙啞的道。
沈浩卻是皺了皺眉頭,總覺得這樣的一間孤獨的農舍出現(xiàn)在這里有些奇怪,但眼前想要露宿荒野也求不得一處干爽之地,一夜過后恐怕會身體出些毛病。古代的感冒發(fā)燒還是可能要人命的。
兩人走到農舍的屋檐下,范進去叩了叩門,無人應門。但沈浩隱約聽見門后有悉悉簌簌的腳步聲。
“我們是兩個前去京城應考的讀書人,天雨頗大,想要投宿一夜,可否應允。”沈浩和范進對視了一眼,用半文半白的口氣朗聲道。
又等了一會兒,門那邊依然沒有動靜,腳步聲也沒有了。沈浩眼色略有些黯然,扯了扯范進被大雨浸濕的衣袖,示意他投宿恐怕沒戲了。
扯了兩下,沒扯動,范進依然站在那里,手暗暗在下面擺了擺,同時身體微微別過去。
沈浩一時間沒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做,想程門立雪嗎,但看這樣子又像是發(fā)現(xiàn)了些別的,讓沈浩別急著離開。
就這樣又等了一盞茶的時間,門突然從里頭“吱呀呀”的打開了。
沈浩看過去,門后站著一個年近花甲的瘦削老者,佝僂著背,一雙渾濁的老眼緊張的望著兩人。開門的那一刻,他看見了范進腰間的佩劍,眼皮猛地跳了一下。
唐玄宗時期,讀書人依舊保持了唐初尚武的風氣,佩劍的讀書人不在少數(shù),這是沈浩來唐后才知道的??吹脚鍎Φ姆哆M沒有什么侵略性的反應后,老者估計才真正相信這是兩個讀書人。
“實在抱歉,老朽腿腳不便,聽到門聲到現(xiàn)在才過來。家里貧瘠,沒什么好招待的,但一個可供休息的空房間還是有的。老朽這就去給兩位簡單收拾一下。”說完,老者便轉過身,一步一顫的走向一個房間。
趁著老者背對著兩人的空隙,范進偷偷抬手向沈浩指了指屋子側邊一個角落。沈浩順眼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里有一個很小的窗戶,修的還不算矮,小窗下有一個凳子擺在不遠處。
這樣的窗戶自然不像是用來通風的。再聯(lián)想下范進在門口的動作和小窗的位置,沈浩才明白過來,這個老者恐怕之前就在踩著凳子從窗戶里打量他們兩人來著。范進在門外別過身的時候,剛好把他的包袱對著小窗,讓老者能看見他包袱上的各種趕考中的讀書人用到的物件,同時也擋住了腰間的那把粗布裹著的佩劍。
等到老者把房間“收拾”好,依舊保持著一步一顫的動作走出來時,沈浩已經將屋子大致觀察過一遍了。老者之前口中的“家里貧瘠”果真不是謙辭,這樣的房間真的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常用的家具除了一張小方桌,其他什么都找不到。
不過,兩人也就在這里投宿一晚上,不會有什么別的需求,這樣的環(huán)境也能接受。沈浩從懷里摸出二十幾文錢遞給老者作為住宿的費用。這個價格算是很高的,提早抵達京城的趕考書生往往都會租住一間別院,月租也不過五百文。這樣的價格居住一夜明顯多了不少。一是慈悲心腸作祟,二則是沈浩總覺得這個荒野里的農舍有些不妥,略散錢財以求平安。
老者接過錢,口中連忙稱謝。只是看著兩人走進房間后,眼中才閃過一絲無奈。
一整個晚上,沈浩躺在床上,雖然心里總是希望這就是一間普通的農舍,但又擔心這樣的地方會有蹊蹺。于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倒是旁邊的范進,一沾到床就睡著了,呼嚕聲打的震天響,想必是經常經歷這種投宿人家的情況,把這次投宿當成了一次旅途中普通的一夜。一旁趴在地上休息的三兩也是一樣的放松,抖了抖毛發(fā)上的水后,便也酣然入睡。
沈浩隱隱的總能聽到夜半有女子抽噎的聲音??墒侵昂屠险叩慕徽勚?,他似乎就是一個鰥夫,在荒野中尋了一個這樣的農舍準備終老的。好在除了那聲音以外,一夜并沒什么危險的事情發(fā)生,就這樣,沈浩迷迷糊糊的蹭到了天亮。
他借著屋里的小窗往外看去,雨下了一夜,現(xiàn)在已經停了,晨光慢悠悠的在地上暈出光影,地面雖然泥濘,但趕路已不成問題。范進過了不久也醒了,精神頭挺足,沈浩疑神疑鬼的和范進提了句昨晚聽到的聲音,范進只當是沈浩緊張的幻聽了,安慰他沒必要擔心這些。兩人收拾了下東西,走出房間,便準備和老者道別啟程。
出乎意料的是,沈浩站在那里喊了兩聲,都沒有聽到老者的回應。而整個農舍里,除了沈浩和范進居住的房間,就只剩了一個房間,之前老者應該就是住在那個房間里的。
“也許老人家還沒有醒來吧。錢也付過了,我們走吧?!鄙蚝频溃@時推門進去告別也顯得不妥。
范進這次倒是沒反對,點點頭便和沈浩離開了農舍。
靠著太陽指明方向和對路程的估計,沈浩覺得如果速度快的話,日落前應該就能抵達靈昌城境內了。想到這些,他的心情總算是好些了,而之前擔憂和夜半女子的聲音,就當作自己的臆想和幻聽吧。
走了不到小半個時辰,路的盡頭迎面走來了一個人。是個渾身都是橫肉的大漢,臉上帶著一條細細長長的疤痕,一身皮布袍,腰上還別著一把大刀。這是個典型的強盜形象。在沈浩看到他的那一刻,大漢也看到了沈浩。
沈浩是第一次遇見強盜,還是在這片空闊的、避無可避的土地上。旁邊的范進似乎也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情況,腿隱隱的有些哆嗦,手也不自覺地抓住了腰間的佩劍劍柄。
大漢一點點的近了,三兩不安的垛了垛蹄子,躲在了沈浩后面,用牙扯了扯他的衣襟。沈浩知道,這是想讓他逃。但恐懼卻讓他站在原地,腿肚子發(fā)軟,根本跑不動。大漢那銀亮的刀鋒在面前晃得沈浩頭暈目眩。
“要散財了?!狈哆M咽了一口唾沫,用自己都不確定的語氣道:“我們給錢,他應該不會殺生的。”
誰想到,那大漢走到近前,掃了一眼沈浩兩人后,竟搖了搖頭,露出失望的眼神,嘟囔著從兩人面前走了過去:“原來是兩個窮書生,還有一個連驢子都買不起,搶了還惹得老子今天的喜事不吉利?!?p> 一直看著大漢走遠,沈浩才松了一口氣,背后已經被冷汗浸濕,牽著三兩,就像速速離開這里。結果被范進一把抓住了胳膊。
“他剛才說了什么,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