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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梁者

第十五章 過客

強梁者 高甜無虐 3534 2020-06-05 18:00:00

  一個人無法預見未來,這也許是一件好事?!⒓由た死锼沟佟稛o人生還》

  這或許就是為什么,很少有人能在將老之時,還能保持一顆純潔的心靈。他們大多都在重復不斷的人生場景中,看見了一抹未來的微光,又在那微光里看到了命定的結局。于是,他們臉上長出了皺紋,行動變得遲鈍而緩慢,最后漸行漸遠,不動聲色,無人矚目的消失在那片原本屬于他的天地。

  蘇冉同樣如此。

  坐在一間普通農舍的矮腳凳上,將一杯溫酒飲罷,也沒有感到絲毫的溫暖時,他就開始意識到了這輩子走到了最后一關的事實。

  這里是靈昌,更確切的說,是靈昌城外幾十里處的一個小山谷,也是他的穿越開始的地方。

  半輩子下來,他的積蓄,足夠他在這里找到第一個不錯的安身終老之所。

  住在一個遠離人煙的地方,推開窗,能看見遠山和田野,屋里溫上一壺酒,養(yǎng)條狗,種種田,或者對著天邊的云霞看上一整天,偶爾去周邊的山頭上逛逛,去看看那一叢叢的梅花變成了什么模樣,是他為自己提前安排好的晚年生活。

  匆匆回味他奇怪的前半生,像一個過客走走停停,但從未駐留。邂逅一些美妙的人或事,但大多數(shù)時侯都處在無力感的包圍中。他大概不是一個合格的穿越者,始終是一副慫慫的,得過且過的樣子,沒有在古代混的風生水起。又不知道如何介入到這個世界里,所以總是像一個過客,在每個地方都蜻蜓點水的來一遍,又輕飄飄的走開。

  他的模樣,他的生活,他的過去與現(xiàn)在,都不是別人希望看見的,戲臺上的威武樣子;但諷刺的是,他的樣子,無論古今,卻是現(xiàn)實中最多人活出的模樣。

  “也罷,反正沒什么人會去看我。不想活那么累?!碧K冉抿了抿嘴,品味著那唇齒間最后一縷微薄的酒香,目光卻落在了遠處。

  天已經(jīng)黑了很久了,田野上的星空呈現(xiàn)出美妙的模樣,明亮的月色下,勾勒出了遠處小路上走來的人影。

  蘇冉瞇了瞇眼睛,他大概能看出來那是一個人吃力的背著另一個人。那個人大概是受傷了,趴在那里沒有任何的反應。

  扶著桌子站起身,蘇冉走到門口,將門打開,靜靜的站在那里等待著這對午夜來客光臨。

  他不擔心他們是強盜,他已無余財,看他們的狼狽模樣,倒更像是跨過叢山而來的逃難者。

  養(yǎng)了幾年的大黃狗對著來人叫喚了一兩聲,便被蘇冉喝住了。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只是不知,客從何處來?”

  借著門口搖晃的燈籠,他看清那來人的模樣。

  一個臉色凍的僵硬了的姑娘,背著一個緊閉雙眼的年輕男子。那姑娘走到這里大抵是經(jīng)歷了很多痛苦,以致于對于蘇冉的問候,她過了好久才有了反應。

  “救他一命。”是一個很沙啞的嗓音。

  “好?!碧K冉放下手里的酒壺,走到她的面前。雙目對視的瞬間,他忽地有些恍惚,總覺面前的姑娘有些像是一個故人。

  一個常常會蹦蹦跳跳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的故人。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姑娘,睡一覺吧?!碧K冉說。

  于是,就這樣,在蘇冉進入隱居生活的第五個年頭,他剛剛到了可以在這個時代被稱作“老翁”的年紀時,這個小屋里住進了兩位從山的那邊逃難而來的人。

  那個姑娘在蘇冉這里居住了半月后,又被幾個人帶走。

  而她離開的不久后,之前一直處于昏迷狀態(tài)中的男子也蘇醒過來。他受過很重的傷,后腰被野獸拍了一爪子,好在恢復力旺盛,到了第二年的夏天來臨時,他也已經(jīng)回到曾經(jīng)身強力壯的狀態(tài)。

  他告別了蘇冉,前往遠處尋找那個在她醒來前離開的姑娘。

  分別的時侯,蘇冉把狗十三這個名字送給了男子。蘇冉能感覺出來,他需要一個新的名字。

  “她或許還活著?!碧魍凶友刂柟庀碌男÷罚瑵u行漸遠的身影,蘇冉喝完了酒壺里的最后一口酒,沒有管地里成熟的莊稼?;氐睫r舍里收拾了行裝,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在男子離開的前一天,他去山上,那個梅妖曾經(jīng)在的地方,發(fā)現(xiàn),那里的梅花樹在一夜之間都枯萎了。

  他寫了一副字??匆妳s不是那黑色的鬼氣,而是淡粉色的氣霧,縈繞在他身側,又緩緩地流淌往京畿之地的方向。

  在獲得能力的地方施展能力,會產生什么樣的效果,這樣的效果,蘇冉并不清楚。但枯萎的梅花樹總給他一種不好的預感。

  作為能找到的唯一線索,蘇冉?jīng)Q定跟隨著這個只有他自己能看見的氣霧,去看看那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畢竟,這么多年時間,足夠他回味起當初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到底是從何處出現(xiàn)的了。

  或許是因為想去確證這件事,又或許只是想見見故人。這是五年來第一次,他又恢復了一顆在世間到處走走的心。

  不過,這一次,他帶上的,不是風水相師的行頭,而是鈴醫(yī)的裝備。他不知道過了這么久,他是否已經(jīng)徹底邁過了內心中那個做個醫(yī)生懸壺濟世的坎兒。但他清楚自己貌似不那么怕死了。

  “既然不怕死了,那就做個醫(yī)生吧。反正這輩子治過的人也不少了,也算不上是一個半吊子醫(yī)生了?!碧K冉如是想著。

  古代沒有發(fā)達的交通,讓人總是覺得日子過得慢。

  可古代也沒有爆炸的信息,每個人每天需要的信息不過幾分鐘便可講完,日子平靜的像是同一天的重復,蘇冉一路游醫(yī)走來,倒也未覺察時間流逝飛速。

  就這樣過了一年,蘇冉走進了長安城門。

  淡粉色的氣霧到這里不知為何,斷了下來,仿佛是不曾出現(xiàn)過一樣,在一夜之間消失在空氣中。這讓蘇冉有些茫然,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追尋下去。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茫然,而到了茫然的時刻,他們往往會做的,就是照著原來的生活按部就班的進行,然后等待一個回到原先模式的轉機。

  作為一個普通到極點的人,蘇冉同樣遵守了這樣的思維習慣。

  他在京城擺起了醫(yī)攤,治的病大多不算重癥,但常年的在外經(jīng)歷,讓他的用藥很適合一些常見的疑難雜癥,藥材選擇也很便宜,倒是在京城里有了些小名頭。

  終于,在蘇冉停留在長安的第一年的末梢上,一抹淡粉色的氣霧再次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側。

  與那氣霧一同到來的,是那個因為很久沒有聽見而有些陌生的聲音。

  “咦,好久不見。找我有事嗎?”

  “江,嗯,江采蘋?”

  蘇冉從客棧的床上坐起來,四下看去??上?,除了那耳畔的聲音外,他沒有看到任何別的東西。

  “千里傳音而已,我的力量現(xiàn)在只撐不到進行肉身在空間上的移動了?!迸暬卮鹆颂K冉的疑惑。

  “沒事,我看到你之前呆的地方,梅花樹都枯萎了,只留下一道這樣的氣霧,于是就順著走了過來?!碧K冉搖搖頭,問出了他心中的猜測:“你最終嫁入了帝王家?”

  他沒有問為何她失去了力量,這里的因果他即便知曉,也難以改變,索性不去過問,免得徒增煩惱。

  這一次,對面的女聲沒有立刻回復,良久后,才聽到一聲輕輕的應答:“嗯?!?p>  “原來如此,那我可能知道那梅花樹的枯萎原因了。”

  不用再問別的,蘇冉的猜想已經(jīng)被印證了。

  當初他根據(jù)梅妖的身份,和江這個姓氏,給了她“江采蘋”這個名字。

  而她化形之后,卻也遵循里歷史上的梅妃“江采蘋”的命運。

  曾和玄宗情投意合,又在唐玄宗的喜新厭舊中失去了寵愛,落入冷宮。

  想必,那個梅花樹枯萎的夜晚,便也是她落入冷宮的時辰。

  “今年是天寶十二載,一股強有力的叛軍已經(jīng)在漁陽集結完畢,很快長安就會陷落?!碧K冉皺了皺眉頭,道:“不出意外,玄宗會前往川渝地區(qū),他,不會帶上你。”

  這句話,蘇冉是用陳述句的口吻。就仿佛他的預測就一定會發(fā)生一樣。

  江采蘋聽起來卻似乎并不懷疑蘇冉的話:“嗯,這個我有預料?!?p>  蘇冉?jīng)]有好奇她口中的”預料到“是指的叛亂爆發(fā),還是玄宗南遷,抑或是忘記帶著淪落到冷宮的梅妃江采蘋離開長安。兩個人,一個對未來充滿了解,一個對未來毫無預期,但都仿佛看清了接下來的命運。

  ”所以,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嗎?我還欠你一個人情?!疤K冉深吸了一口氣。

  江采蘋沉默了一會兒,道:“盡你所能,讓他過的好一點?!?p>  “他后半生都會過的很好?!?p>  “那他還會有什么地方遺憾的嗎?”

  “他會懷念你,也會懷念楊貴妃。她在逃難的路上死掉了?!碧K冉頓了頓,如果歷史說的不錯,最后讓江采蘋失去寵愛的,便是楊玉環(huán)。

  “他真的會想起我嗎?”她的聲音變得急促。

  這應該是個對她很重要的答案。

  蘇冉猶豫了一下,說起了那個歷史上關于梅妃的故事:“嗯,玄宗回京后,派人找你,下詔,只要有人找到你,官升兩級,賞錢百萬。有一宦官獻了一幅你的畫像,皇帝說:‘挺像,只恨不是活的啊’?!?p>  他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也懷疑過這個故事不過是為了維護玄宗癡情形象而杜撰出來的。但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聽到這句話時,周身的那些粉紅色的氣霧都跳動了起來。

  她很開心。

  那粉色的氣霧活躍了近半刻鐘,才逐漸復歸于平靜。

  “那楊玉環(huán)死了后呢,他怎么樣了?”

  “他,他也挺傷心的?!碧K冉?jīng)]把玄宗后來連續(xù)想了楊玉環(huán)后半輩子的事情說出來。

  “女人都是自私的,那就讓他以后只為我傷心吧?!?p>  “你的意思是?”

  “讓楊玉環(huán)活著?!?p>  “你不恨她?”

  “恨。但她也一樣恨我?!?p>  “那,好。”

  不知道是不是只撐這樣的傳音太困難的緣故。氣霧,在蘇冉點頭同意的那一刻,便消散了。

  蘇冉站起身,下床走到窗邊,推開窗,遠辰寥落身旁。

  一陣晚風吹進來,蘇冉打了個哆嗦,再回憶方才發(fā)生的事情,仿佛大夢一場。

  “我這個人間過客,快要連真實和虛幻都要分不清了呢!”

  自嘲了一句,蘇冉耷拉著鞋,面向遠方,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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