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這樣不太好吧。”侍衛(wèi)像是完全忘記了剛才的話,盡管臉上笑容依舊,但站在原地卻沒有任何離開的跡象:“外面現在寒風刺骨,你這樣做,有違夫子教誨啊?!?p> “所以,這就是你不由分說的闖進民宅的原因?”張心陶的臉色徹底的冷了。
從這個侍衛(wèi)突然綻放出笑容時,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一個普通的人,是不會在聽見別人說自己三五年后會被梟首后,還能保持從容,甚至露出微笑的。
侍衛(wèi)收起了劍,隨手將披風解下,扔在一旁,臉上笑容不減。
她沒有接張心陶的話茬,反而道:“方才先生被羞辱,這一點在下實在抱歉。但既然先生不是那些舞弄顏色的庸脂俗粉,妖艷賤貨,那么一旦依附于大人身側,依靠智慧為自己掙出一番天地,獲得的金銀權勢,也絕對不在少數。識時務者為俊杰,先生何不與我等一路北上回歸,鑄就千古大業(yè)?”
一改之前嚴肅的音調,他的語氣拉長,語調也變得娓娓動人起來。
“嚴莊!你是說?我父親,他,他,他...”張心陶尚未說話,一旁的安慶緒卻終于從困惑中反映了過來,顫抖著聲音,對著那侍衛(wèi)道。
“...要造反?”隨著他自己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還沒來得及看別人的反應,他自己就先癱倒在了地上。
他這輩子的夢想就是當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從來沒想過要走上造反這一條道路。
一想到造反會被全家腰斬,自己的父親又在這個時候把自己往京城送,他只覺得之前父親在自己心里的形象,一瞬間崩塌了。
侍衛(wèi)的注意力卻全部在張心陶身上,并沒有空理會心靈處于混亂崩潰中的張心陶。反倒是一旁的老翁下意識地喊了出來。
“嚴莊?你叫嚴莊?”
“你認識我?”侍衛(wèi)隨和的轉過身,臉上帶著從容親近的微笑。
此刻的他,盡管身上依舊著甲,不像是一個靠著武藝搏一口飯吃的侍衛(wèi),反倒像是一個靠著顛倒黑白,玩弄是非的政客:“我現在不過是安大人帳下一無名小卒,竟有人認識?”
老翁卻頓住了話題,低下頭去,敷衍了一句“認錯了人”后,就不說話了。
大概在場的,只有張心陶知道,老翁蘇冉認識的那個“嚴莊”,是四年后的嚴莊。是那個安史之亂時期,安祿山手下的頂級智囊,后來又聯合李豬兒和安慶緒,將他原先的主人安祿山刺殺,從而控制新帝安慶緒的權臣嚴莊。更是那個在意識到大勢已去,便立刻歸降唐軍,好處占盡全身而退的嚴莊。
歷史上,史官們給他的判詞便是:識時務者為俊杰。
該弒帝時便弒帝,該背叛時就背叛,從不被各種道德鎖鏈約束。
誰曾想,這句史官們給他的判詞,卻在今日先從他自己的口中說了出來。
而如果沒有今日的相遇,安慶緒一行人只會帶著最少的隨從,用最有誠意的方式進京,在玄宗面前替安祿山表達他的忠心。最后在安史之亂爆發(fā)的瞬間,和他那個娶了榮義郡主的哥哥安慶宗一起被憤怒的玄宗千刀萬剮。
同樣的,如果沒有今天的相遇,這個沒頭沒腦的二世祖安慶緒也不會在心里種下仇恨父親的種子,最后演化到弒父的地步。
“呵,我當初閑時讀過那么多歷史,沒成想,歷史的轉折點竟最后落在了我自己的身上?!?p> 在心里輕嘆了一聲,張心陶手里握著的剪子也松開了。
既然對方看中的,已經不是她這具皮囊了,那手中的剪子也就沒什么用處了;既然這個歷史上和陳平一樣,出了名的不擇手段的嚴莊也出現在了面前,那再抵抗下去,還會有用嗎?
“先生想通了?”嚴莊臉上的笑意更濃,只不過在張心陶眼里,這笑容里的誠意卻少的可憐。更多的,是一種皮笑肉不笑的客套,和鑄就“大業(yè)”的狂熱。
“如果我繼續(xù)拒絕下去,你的劍,是不是就要橫在我親人的脖頸上了?”
被戳破的嚴莊臉上笑容一滯,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先生說笑了,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又為何要去做那些惡意的假設呢?你在和我熱切的切磋中,終于產生了在這片即將混亂起來的天下一展拳腳,豈不是一件美事?再說...”
嚴莊的目光落在老翁身上:“...你們這對父女演的也太假了?!?p> “本就是情急之下掩人耳目的東西,你表現得太聰明了,這不是好事。”老翁握住矮凳竹條的手送了開來,提起酒壺,飲了一口,緩緩道。
“明人不說暗話,在大多數人面前,在下還是會降低智商與人相處的。倒是您,若是始終保持著愚鈍的模樣,總是會被人看輕的?!眹狼f對著老翁微微抱拳,目光卻仍舊落在張心陶身上。
這句話,與其是在答復老翁,倒不如說是在向著張心陶行請士之禮。
“我累了?!?p> “所以?”嚴莊一時間沒有聽明白張心陶話里的意思。
“明日天亮,我會隨你離開的?!?p> “如此甚好?!眹狼f臉上的微笑終于達到了他今日的最高峰,對著張心陶深深的看了一眼后,才扶著還處在搖搖欲墜中的安慶緒走出了農舍的小門。
不久后,外面的田野里搭起了一頂小帳篷。帳篷里,火光的照耀下,能看見一個人影遙遙地向著農舍望來。
這個興奮的政客,今晚恐怕都不會睡覺了。
“你明早,真的打算...”老翁有喝了一口酒,臉色有些酡紅。
“嗯?!睆埿奶詹遍g創(chuàng)口的鮮血已經結痂??吭趬吷希p輕點了點頭。
“你知道的,從最一開始,我就能讓他們豎著進來,橫著出去。身為穿越者,活了這么久,敢在一個偏遠無人的地方,建上這么一間小農舍,我還是有些壓箱底的東西的。”
老翁沉吟了一會,用有些迷蒙的醉眼望向張心陶:“如果你想要現在解決這些麻煩,看在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份上,我出手一次,雖然可能會暴露一點東西,但對于我這個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來說,也沒什么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