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吃過早餐之后搭車前往她母親生前的住所。

　　何傾與她母親在某些地方上一脈相承，偏愛寧靜的氛圍，所以在這里購置的住所也有些偏僻，難得的是花草生長得自由，一大片一大片地占據(jù)視線，驕傲又浪漫。

　　何傾看著窗外微嘆著想，如果不是她母親當(dāng)時生病了，她母親可能真的會如舅舅他們所說，住到農(nóng)場里去吧。

　　她母親是個過于浪漫的人，喜愛一切平淡又美麗的事物，超脫世俗得不像個俗人，卻被年輕時的感情困了一生。

　　何傾不知道她母親是什么時候知道何遠宏和覃秀娥的事的，只知道她出生不久，她母親就和何遠宏離了婚，也沒在乎家人的強烈反對，就自己在國外選了地方定居下來。

　　后來何傾回外祖家，她那個看上去總是嚴肅又刻板的舅舅總會看著她嘆氣，說她千萬不能像她母親那么倔，生命的最后幾年，那么決絕地自己一個人走了。

　　其實他們知道林菀只是不希望他們看到自己病入膏肓的樣子，即使在異國過世，她也叮囑了自己雇傭的人，處理后事，把她的骨灰撒在海里。

　　她雇傭的人沒有照做，那位律師算是她的忘年交，熟知她的個性，只是找了個地方將她的骨灰埋了，他知道不會再有人年年去打攪她了。

　　何傾隨了她母親，從沒問過她母親的骨灰在哪，只是偶爾回到這祭拜。

　　某年她回國的時候那位律師既是嘆息又是遺憾道：“你怎么這么像她?！?p>　　何傾聽多了這樣的話，大部分是覺得她這樣的性子不好的，她自己安之若素，從來不在乎別人如何說，她想大抵也是像了她母親。

　　林菀年輕的時候也曾是有名的才女，愛慕者無數(shù)，即使是后來病弱憔悴的時候，也有幾位青年才俊趕來送她上飛機，可惜林菀的性子太過剛烈，和何遠宏斷得那么徹底，終生沒有再聯(lián)系他，卻也不再親近任何一個人。

　　她身子骨不好的時候就很少照料何傾，母女兩個人又是如出一轍的冷淡個性，因此關(guān)系也淡薄，但是之間也有滿滿一匣子的書信，何傾的回信比較少，因為收到林菀的信都是她母親去世之后了，她寫過，只不過知道林菀終究看不到了，就沒有再動筆。

　　林菀病重之前逼她回去認了何遠宏，她一直姓何，只不過那之后才回的何家，她母親也不和何家聯(lián)絡(luò)，只把匣子寄了回國，沒過多久便與世長辭。

　　何傾想起這些往事來的時候總會沉默。

　　她不喜歡記這些陳年舊事，又興許是不常回憶，所以記憶總有些恍惚錯亂，有時候會覺得母親病重那幾年她都守在床前，但其實沒有，她們母女分居，她也不常踏入她母親的住所，直到后來她病逝，她才開始頻繁地想念她母親。

　　身旁的人也許是察覺到她的沉默，什么話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給她整理好衣角。

　　到的時候顧衍先下了車，拉她下車的時候低低地喊她一聲，帶著嘆息：“......傾傾?！?p>　　何傾沒說話，只是握著他的手，他們在來之前買了一束花，熱烈的藍色妖姬，何傾說這是她母親最喜愛的花，也是自己最不像母親的地方。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比我熱烈浪漫得多。”

　　何傾喜歡用她來代稱母親。

　　事實上很少按尋常母女相處的兩個人，到真正分開的時候也未曾開口對彼此說過真正的愛稱--林菀把那些全都寫在了那些信里，導(dǎo)致何傾有一段時間根本不敢去看信的內(nèi)容。

　　母親說過不能隨便掉眼淚，但是何傾心知肚明自己大抵是做不到母親那么堅強的，她要脆弱膽怯得多。

　　好在還遺傳到一些藝術(shù)細胞，在母親曾經(jīng)的老師那里學(xué)畫畫的時候，聽到的最多的一句就是：

　　“你母親一定會很欣慰?！?p>　　--

　　何傾慢吞吞地打開房門，后知后覺地想起今天自己回憶地似乎多了些，把這些年的過去都理了個遍，又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去看身邊的人。

　　顧衍低頭溫聲道：“傾傾？”

　　好像找到了落地感的人腦袋中的眩暈感過去，何傾微微捏了捏眉心：“可能是昨晚沒睡好?！?p>　　她昨天夢到的似乎比今天還要多--

　　她已經(jīng)很久沒回來過了。

　　兩個人站在門口，映入眼簾的是家具擺放整齊的客廳，正對著門有一架鋼琴，唯有那上面有布帛罩著，防止沾染灰塵，其他的家具都是像平常一樣擺在那。

　　林菀的東西不多，兩層的別墅看起來很空曠，但是并不寂寞，幾處裝飾都是別出心裁的浪漫點綴--她到彌留之際也不忘在遺囑上留下定時打理周邊花草的花匠的電話，還專門預(yù)留下錢供付往后十余年的工資。

　　何傾把東西放下，在一樓看了一會兒，和顧衍動手把能清理的東西清理一遍，抹去了些堆積起來的灰塵，除此之外沒動房屋里的任何一處擺設(shè)。

　　在林菀的房間里找到她留給何傾的唯一一張照片，林菀在信里說要是想她了就這樣和她說說話，但是這是何傾第一次把她的照片拿出來。

　　何傾端詳了一會兒，把照片放回原來的位置，想了一會兒，去看顧衍，沒說什么：

　　“母親，我和顧衍回來看您。”

　　就這么一句。

　　顧衍不知道為什么，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

　　他們的時間很充裕，于是在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說起花匠的事，何傾嘆：“如果是我，估計也會舍不得這一大片的顏色?！?p>　　她記得律師告訴她，母親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舍不得這里的一大片曲譜。

　　林菀在藝術(shù)方面極具天賦，卻尤其偏愛鋼琴，何傾卻喜歡繪畫，外祖家總會因此擔(dān)心她最后變得和她母親一樣偏激，兩家人都不贊同她走這條路。

　　可是沒人真的攔住了。

　　顧衍看了眼爛漫荼蘼的花草：“我們以可以后多來?！?p>　　何傾看他：“你會修剪花草嗎？”

　　顧衍想了一會兒：“可以慢慢學(xué)。”他知道何傾也不會。

　　兩個人笑了一陣，微風(fēng)吹過的時候，滿院子的清香怡人。

　　進屋的時候顧衍回頭看了眼那片花草。

　　兩個人又在里面轉(zhuǎn)了一會兒，要走的時候何傾坐下來彈了一首顧衍沒聽過的曲子，有些旋律和記憶里刻骨銘心的曲調(diào)重合，顧衍垂下眼睫，聲音有些沙?。?p>　　“這是哪首曲子？”

　　何傾略略搖頭：“不記得了?！?p>　　她放在琴鍵上的手指纖細又漂亮，一如顧衍見過的很多年前。

　　挺拔清雋的男子走近，何傾站起來，拉了他的手，語氣溫和：“母親，我們走了。”

　　她微微一頓，頷首：“婚禮定在年末，我們感情很好，放心?！?p>　　顧衍有些怔然，等車的時候氣息有些灼熱地吻了吻她的側(cè)臉，嘆息：“傾傾?！?p>　　他實在太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