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如霜心中煩悶，覺得素日坐慣了的馬車今日尤其的讓人生厭。
誰能想到，這英國公嫡出的大小姐，外出所坐的馬車，只是外表光鮮。但是這里面的裝飾，竟是多年不曾修葺，自己所坐的墊子，里面的棉花已經(jīng)被壓扁，薄得如同一層薄布。
短途還好，要是出遠(yuǎn)門，路上的顛簸是每次都讓她渾身酸痛。
英國公如今每況愈下，除了一個世襲的爵位，子孫卻是無一個出色的，偏偏吃飯的人數(shù)卻不斷增加，母親再是賢惠，也是心余力絀。
是因為這樣，鵠哥哥才會對自己視而不見嗎？但是英國公再怎么不濟，到底要比那無父無母的孤女要好，而且誰家千金閨秀的名字愿意給市井眾人反復(fù)在嘴上議論？
想到這里，衛(wèi)如霜感覺心下微微安穩(wěn)了一些。
不過是皮囊長得好看一些，待鵠哥哥看清楚了，必定不會再惦記著她。
如此患得患失，卻已經(jīng)到了英國府。
臘梅先跳了下去，伸手扶著自己的姑娘走下來。
還未站定，就看到一個守在二門的小丫鬟悄悄迎了上來，對著衛(wèi)如霜行禮道：“姑娘可算回來了，舅太太來了，正在太太房里呢。秋菊姐姐讓我在這里候著姑娘呢……”
還未說完，衛(wèi)如霜已經(jīng)步下生風(fēng)，向著汀芝院走去。
當(dāng)今護國公年近七十，卻依然健壯，膝下共有三子一女，皆是嫡妻林氏所生，兄妹四人感情素來親厚。
但是能得秋菊巴巴派了個小丫頭候在門前向衛(wèi)如霜通報一聲的舅太太，自然只有覃鵠的親娘，護國公的三老爺覃慎知的妻子劉氏。
因為來了貴客，今日汀蘭院難得燃了月菱香。
覃氏看一眼斜簽著身子，微微靠在憑幾上，手上捏著名單花箋細(xì)看的劉氏。
只見她身穿一件全新的暗紅滾邊窄繡褙子，襯得她白里透紅，本來只有三分的顏色，也變六分。再加上她不施粉黛，但是依舊不見細(xì)紋的眼角，更是芳華沉靜，歲月無憂的模樣。
明明大家年歲相仿，同樣是生養(yǎng)了三個孩子，想當(dāng)年當(dāng)閨女的時候，劉氏無論外表氣度還是家世都不如自己，誰料這時日變遷，兩人的際遇倒是掉了個兒。
再看那身本來極其艷俗的花色布料，上身之后卻有這樣的效果。
這是最近江氏商行獨家出售的布料，據(jù)說從大禮來的，雖然舒適度比不過大楚的平紡、湖織，但是勝在新鮮，而且獨家出售，居然能賣五十兩銀子一匹。
雖然她也想給囡囡做一身，只是……
想到這里，微微坐直了身子，悄悄撫了撫自己身上七成新的衣裳。
劉氏細(xì)細(xì)看著那花箋，不時斟酌一番。
英國公如今大不如前，姑老爺又是個不管事，只知道吟詩作對的主，姑太太獨自支撐偌大的家，又要給英國公的老太太辦壽，自己那最疼幺女的婆婆怕她思慮不周，特意派自己過來幫著整理，自然不能疏忽。
不過覃氏到底是護國公嫡出的閨女，德言容功放在整個安南城，也是沒法挑的。
劉氏看完，放下花箋微微一笑道：“小姑安排得極妥當(dāng)，我這當(dāng)嫂嫂的也實在看不出哪里有疏漏了?！?p> 覃氏微微一笑，“老太太的生辰年年都辦，雖然今年是六十大壽，無非是規(guī)格高一點，請的賓客多一點，其實這些都素來是定制，按著祖宗家法行事就是了?！?p> “不過嫂嫂你來幫我看一看，我總是安心點的?！?p> 劉氏點點頭，把花箋上末尾的人點了點。
這人的名字的字跡和前面的不同，明顯是后加的。
“這位甄大人倒是炙手可熱，哪里都能聽到她的名字?！?p> 覃氏托起茶杯，捏著杯蓋輕輕地浮著上面的茶葉，不經(jīng)意似地抬眼去看劉氏。
“我也想了許久，這甄大人是朝廷命官，本應(yīng)放在前頭和侯爺他們一起。但是想到始終男女有別，只怕她不自在，就還是放在女賓這邊了。嫂嫂你覺得不妥？”
劉氏心道，英國公不過是個閑職，和大理寺素?zé)o往來，硬是把這位甄大人列入“同僚”之列，似乎牽強。而且這甄享婉如今風(fēng)頭正旺，聽說許多家都給她下了帖子，但是她從來不參加，更未聽說她和英國公交好。小姑巴巴地要把她請來，只怕這里面有文章。
再觀她偷偷看自己的神色，這小姑素來心思重……
“甄大人盛名在外，忠君愛國，從未聽說她會接了誰家的帖子，小姑只怕未必能把她請來?！?p> 劉氏已經(jīng)十分委婉地提醒了覃氏，這甄享婉身上的傳聞多著呢，有什么心思都要掂量掂量。
覃氏看劉氏的態(tài)度，心下暗暗一松。
覃鵠日日往大理寺府衙跑的事情，整個安南城都傳遍了，劉氏不會不知道，如今看她這神情，倒不像是有什么打算。
這樣就好，不然自己那個冤家……
正想著，大丫鬟春蘭的聲音傳來：“太太，姑娘來了?！?p> 門簾被掀開，衛(wèi)如霜側(cè)身入內(nèi)，笑吟吟地行了個福禮：“舅母、母親?！?p> 覃氏一看她還穿著早上出去那身衣裳，想到她大概是直接就趕了過來。
給了個沒好氣的眼神，罵道：“這毛毛躁躁的，不成樣子?！?p> 倒是劉氏和煦一笑，對著她招手：“囡囡快過來，讓舅母看看可是又長高了。”
衛(wèi)如霜一臉羞赧，順勢坐到劉氏腳邊的圓墩。
“我聽說舅母來了，想著先來請安再回去換衣裳。前兒舅母指點我繡的蘭花，我已經(jīng)繡好了，還請舅母過目?！?p> 劉氏自己沒生養(yǎng)女兒，對這個外甥女素來疼愛，見她斯文秀氣，看向自己的時候一臉崇敬孺慕，甚是受用。
抬手把她鬢邊的發(fā)絲理順了，笑道：“舅母和你母親還有話說，沒那么快回去。囡囡先回去梳洗一番，再把那繡品拿來給我瞧瞧。”
這么說了，衛(wèi)如霜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自己的冷香居。
看得覃氏心中來氣，只怕她見了自己父親都沒那么高興，實在是女大不中留。
但是心中又無奈，放眼看去，覃鵠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不僅家世好，且護國公治家嚴(yán)謹(jǐn)，弟子多有出息，就連這最為跳脫的覃鵠，在這安南城的世家公子里面也算是拔尖的那類。
只可惜如今英國公這個情況，只怕還真的選不到自己閨女。
但是自己女兒到底還小，首先要考慮的，還是這哥兒的事。
她的目光忍不住飄到花箋最后的名字上，這甄享婉頗得帝心，雖然家世不顯，但是好歹如今也是官身……
越想越心動，到底還是要請回來自己親眼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