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載二十三年,恒帝駕崩于未央宮。
嫡長子帝啟繼位,坐鎮(zhèn)帝都,改歷景豐。
尊道宗之主席天命為帝師。
同年,上任帝師莊姑浮離帝都。
攜道宗至寶真靈位業(yè)圖,不知所蹤。
————————————————
浩蕩天江,是大衍朝境內最大之河流。
相傳,辟神魔,開薪火的始源帝,在此處一指徹地,伏神魔于此。
始源帝所戰(zhàn)之神魔,可不是當今大帝冊封的神邸。
在人族始源之時,神魔生而具天地權柄,乃先天神魔,有長生不死之命,摘星拿月之力。
遠非如今受大帝冊封,道宗節(jié)制,命與王朝氣運相連之神邸所能比。
彼時,天降暴雨,三月不絕。
神魔既亡,身結地氣而化千山,血結雨水成不枯天江。
從天江之旁,傳神魔之首所化的神首山上上觀望,可見天江之水,似自九天而來,濤走云飛,勢如壺傾!
何為天江,天降之水,無竭之源,是為天江!
此刻,在這浩蕩天江之上流,震鳴水聲之旁,卻有聲音,悠然傳出。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聲音雖淡卻堅,雖平卻固。
便是那高起百丈之浪,都無法遮蔽這道聲音。
尋聲而往,卻見峭壁之上,一身著青袍的中年書生,正在搖頭晃腦,吟誦詩句。
其身后,卻也帶著一群五六歲大小,粉雕玉琢的娃娃們。
亦是跟著青袍先生,搖頭晃腦,滿嘴子曰之乎。
“在始源帝敗諸天神魔,攏天下權柄之后,就曾帶著他的舊部,在這浩蕩天江之上,吟誦出了這千古圣言?!?p> 青袍先生微微抿唇,溫聲解釋道:“其意是指,逝去之宙光,如流水一般不斷流逝。
彼時始源帝吟誦,當是感慨掃蕩神魔,鑄力人道之艱。
然圣人之意,可更易百世,不可流連于浮標。
儒門天下有大儒只精研此句,便躋身儒門天下二十四字。
你們雖然年幼,可也當知曉其一層意思,珍惜宙光。
否則,若時光已逝,便再難追回了?!?p> 一群孩童,懵懵懂懂的點頭。
唯有為首的一位女娃,轉動著眼珠,頗有不耐。
身子晃動之間,一條粉紅的狐尾,不知何時從紅裙之后漏了出來。
隨著天江之水的拍打,有節(jié)奏的搖晃。
“可兒。”
青袍先生無奈地揉了揉臉,低聲說道:“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
在外面不比家里,不要隨便把尾巴露出來。
被外人看到了,不是什么好事?!?p> 小女娃無奈地嘆了口氣,雙手捧著臉道:“知道了知道了。
這里可是神首峰哎,哪里有什么人嘛?!?p> 青袍先生一時無語。
若是尋常孩童,他作為先生,早就戒尺教訓了。
但沒辦法,這位主子,他可不敢得罪。
到底是寄人籬下,背井離鄉(xiāng)啊。
青袍先生嘆了口氣。
若非如此,憑自己的姿容,哪里有受女人氣的份。
嗯,女狐也一樣。
“可兒姐姐!”
就在這時,在女童身后,有一個望向天江,鼻涕緩緩流下的大胖小子驚呼道:“吸溜。
你看,天江上有人!”
什么?
青袍先生猛地轉身。
天江之上,怎么會有人?
訝異之間,他連這混蛋小子居然敢走神的事情都暫且拋之腦后。
青袍先生凝眉望向天江之上。
瞳孔之處,隱約有白光逸散而出。
若非此刻乃是白晝,必然是一樁異象。
凝眉所望。
果不然,在那仿若自九天傾落的百丈之寬,連天之江上。
正有人朔流而上,而且,懷中抱著嬰兒。
百丈天江,自九天傾落。
便是順之而行,都有摧山斷岳之力。
更何況,此人是逆流而上,還有余力護持懷中嬰孩。
此等偉力,已然近乎神邸。
“是他?!?p> 青袍先生確是眉頭一挑,緊繃的身子放松了下來。
那小女娃確是眼睛滴溜一轉,大大的眼睛若有所思的望著青袍先生。
“先生是認識這人嗎?”
自家這位先生,雖然學問極高,但是來歷確是神秘的很。
若是先生認識的人,或許能夠從中探尋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青袍先生撇了撇嘴道:“不認識?!?p> 話音剛落。
那自天江之上,溯流而上的男子,已然化天涯于咫尺,直上神首峰。
這位一襲道袍的男子,懷中抱著嬰兒,面帶譏諷的望向青袍先生。
“李青蓮,你當真是不要面皮了?!?p> 女娃身后的狐尾晃動,一張小臉鼓起,五官都要堆在一塊,氣鼓鼓的望向青袍先生。
李青蓮,正是這位青袍先生的名字。
她身后的鼻涕小男孩卻是拽了拽女娃的衣角。
“可兒姐,你看他的衣服?!?p> 女娃這才轉過眼神,望向道袍男子。
卻見這位踏天江而來的男子,一塵不染。
那激揚之時,甚至能夠濺射到神首峰之上的江水,竟絲毫沒有打濕他的衣衫。
女娃砸吧砸吧嘴。
這樣的本事,好像自家先生都沒有吧。
“這位,是青丘的小公主吧。”
道袍男子笑瞇瞇的望向女娃,眼神之中,盡是笑意。
小女娃頓時緊張起來,躲在青袍先生的身后。
道袍男子連忙擠出一個善意的笑容。
“不用怕,我沒有惡意。
畢竟,你可是李青蓮身邊的人。
雖然你是青丘的公主,可誰知道你和他。。?!?p> 說到這里,道袍男子盯著李青蓮,玩味的笑著。
李青蓮連忙咳嗽兩聲。
這個其貌不揚的教書先生難得的嚴肅道:“姑浮,你來這里干嘛。
這里是青丘,不是你的帝都?!?p> “可不是我愿意來的?!?p> 道袍男子攤開手,頗為無奈的說道:“恒死了,我那個師弟扶持著恒的兒子坐上了那個位子。
若是再呆在那,可沒我好果子吃。”
李青蓮皺了皺眉。
誰死不死,不管他事。
青丘,是世外之地。
可世外之地,依附于世而存。
大衍帝師至此,將使青丘,與世而接,紛爭不斷。
而且。
李青蓮望向道袍男子懷中的嬰孩,更或者說,望向他裹著孩童的那一卷圖卷,眼神微瞇。
這圖卷。
他見過。
甚至他還鉆研過。
但除了妙到毫巔的畫道之外,他什么也沒有研究出來。
這不奇怪,這幅畫卷的主人留下這幅畫卷之后的歲月,沒有人能研究出任何東西。
似乎,它只有象征意義。
可是就算只有象征意義,這幅畫卷,也依舊是價值無可估量。
但現(xiàn)在,這幅畫卷只是用來包裹一個孩童。
暴遣天物,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這是你的私生子?
這種東西,你用來裹身體?”
李青蓮仔細觀摩了一下這孩童的面容。
而后緩緩搖頭。
雖然明顯出生不久。
可是能看出來,和這個死道士,應該沒有什么血緣關系。
這家伙,生不出這么好看的孩子。
“你可別瞎說,不是誰都和你一樣,布種天下的?!?p> 道袍男子撇嘴道:“不過是一卷圖卷罷了。
這么長的歲月,這圖上的每一位神仙都已然被臨摹千百遍。
哪一位顯靈了?
世間本無仙,既如此,一卷圖,讓一個孩童不受風寒,豈不樂哉?!?p> 李青蓮扯了扯嘴角。
剛準備說些什么,讓眼前這個討人厭的道袍男子知難而退。
可轉瞬之間,他的耳畔,就傳來了一道隱秘的傳音。
“你好好想想,你要是不收留我,你在青丘的事情我立馬給你捅出去。
就算你老情人是青丘女帝,那也攔不住你的那些相好們!”
李青蓮面色一滯。
準備說出的話走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擠出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
“莊姑浮,你真是活該被人趕出帝都?!?p> 道袍男子無所謂的笑笑。
“我本來就是沒有我的那位師弟天資高,被趕出來也是理所應當?!?p> 李青蓮冷哼一聲。
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話。
“這件事,我得和女帝商量一下?!?p> 道袍男子無所謂的點點頭。
卻察覺有些不對勁。
他低下頭,卻看見那紅裙狐女,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的身旁,望著自己懷中的嬰孩,努力的踮起腳尖,似乎是要逗弄他,但卻怎么也夠不到。
“商量什么?”
小女孩發(fā)現(xiàn)兩人都在看著她,無奈的嘆了口氣,放下小手。
只是眼神,一直盯著那孩童,眼神之中,滿是好奇。
“叔叔,這孩子好可愛,他不是你的孩子的話,可以留下來給我做玩伴嗎?
青丘的小狐貍們,一點都不好看。”
道袍男子注意到,小女孩身后那流鼻涕的大胖小子吸溜了一下鼻涕,眼里卻快要流出鼻涕了。
他望向李青蓮。
李青蓮點了點頭。
道袍男子了然。
這位小公主,看來說話比自己這位老朋友管用啊。
他嘿嘿一笑,將懷中嬰孩遞給小女孩。
沒想到,這孩子,竟然能幫上自己。
“這孩子,是我從天江之上撿來的。
那時他正在天江之上漂流,正漂流至我前進之向。
這是我們之間的緣,所以,我便將他抱起。
若是小公主覺得有緣,就請將小道一并收留了吧。”
小女孩接過嬰孩,眼睛彎起,好似月牙。
“那他有名字嗎?
天江之上漂流,不如就叫。。。。江上流吧!”
道袍男子笑容一滯。
那被圖卷裹著的孩童也是雙拳緊握,大大的眼睛之中,滿是抗拒。
小女孩被逗得哈哈大笑,抱著孩童歡快的往峰下跑。
“我?guī)銈內ヒ娔负蟆!?p> 李青蓮和道袍男子面面相覷。
并肩而行的兩人,只得亦步亦趨的跟上。
李青蓮開口道:“這孩子,在青丘長大,會是個異類的?!?p> “有你在,你會教好他的?!?p> 道袍男子滿不在意的笑笑。
旋即望向那奔跑的小女孩,忽而笑道:“更何況,青丘又如何呢?
青丘有狐,卻也有你?!?p> 李青蓮頗為感動,以為道袍男子是在夸獎自己。
卻聽見道袍男子慢慢悠悠的說道:“和你這個壞胚比起來,青丘的狐,可太善良了?!?p> 李青蓮握緊雙拳。
若不是打不過,真的很想讓他知道什么叫君子之剛啊。
道袍男子哈哈大笑,望向波瀾壯闊的天江,緩聲說道:“廟堂之高,江湖之遠。
青丘是江湖難得一見的清水,比之廟堂之中的齷齪,高了不至凡幾。
青丘有狐,不過一尾。
人心之毒,步步臨淵。”
天江之上,有大日落。
待到明日,卻又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