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汣站在韓府大門外,心里五味雜陳,進不得,退不得。
昨日皇上剛傳了旨,圣旨豈敢違逆。
笑著走過去,表面上笑意滿滿,心里慪火不已。
若不是韓祈這個病秧子,她哪里需要屈身來這韓府。
唐汣自記事起,韓祈他這個人就在她生活中如橡皮糖一般的存在,明明長她兩歲又是男孩,個頭也不過與她等高,瘦弱不堪,一張小臉終日蒼白,唐汣一點也不喜歡他。
那晚父親認真的告訴她說,她與韓祈的婚約是父輩們定下來的,任誰也不可毀了此約。
唐汣因此對他更加厭惡,她平日頑劣慣了,同兒時玩伴起沖突成了家常便飯,一言不合就用拳頭解決,倒是韓祈,總喜歡跟在她屁股后面替那些被她湊哭的小伙伴打抱不平,那日唐汣終于沒忍住,繼上次揍他被母親打了板子后又推了他一下,意外的是韓祈這次也跟她急眼了,兩人扭打成一團,韓祈咬破了她的耳朵,卻被唐汣狠狠回了一拳,之后便倒地不起,呼吸急促。
看著他躺在地上,嘴巴一張一合就是發(fā)不出聲,,沒一會兒人昏倒了,當(dāng)時的唐汣被嚇壞了。
后來醫(yī)官說此癥乃是哮喘。
唐汣懵了,她不懂哮喘是何疾,但是回想韓祈當(dāng)時的狀態(tài),她猜想應(yīng)是一種不治之癥。
又聽醫(yī)官說,他行醫(yī)多年也很少遇到這種病人,此疾不易食寒涼之物,春日里的花粉及風(fēng)沙都可導(dǎo)致發(fā)病,病發(fā)若不及時救治,性命垂危。
那時,看著奄奄一息的韓祈,唐汣愧疚了好幾天。
三皇子最受新帝喜愛,除了每日要去上書房讀書之外,其他時間讓韓祈對他單獨輔教。
自古賢王只有文武并濟,德才兼?zhèn)洳拍芸爱?dāng)大任。
昨日面見圣上,字里行間可見秦韻對韓祈的器重,為了遷就病重的學(xué)士,皇子都可屈身到韓府求教。
竟能得皇帝如此器重,真是小看了韓祈那個病秧子。
唐汣站在韓府門口,守衛(wèi)似是早知她要來,拱手道,“唐大人,里面請?!?p> 一路跟著守衛(wèi)往里走,院中甬路相銜,山石點綴,綠柳周垂,好不繁華,不愧是韓府。
再往里走,越發(fā)僻靜,一直走到最東邊的院落,才聽見朗朗讀書聲。
守衛(wèi)躬身退開。
唐汣猶豫了一下才跨進院中。
一抬眼,人便僵在門口。
接著眼前一堵人影罩了下來。
丹頂?shù)挠窆谑l(fā),湛藍的云紋腰帶將雪白的錦袍一收,抬眼往上看,韓祈一臉蒼白的站在她面前。
唐汣不動聲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怎料跟前這人立刻隨她上前一步,一手撐在門板上,輕撫胸口,咳了兩聲。
唐汣抬頭,只見眼前他頭上一層薄汗,臉色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
“唐大人來了?!?p> 聲音倒還算正常。
唐汣很不解,這人當(dāng)真是病入膏肓了?前幾日見他意氣風(fēng)發(fā),毫無癥狀,怎得今日就病成這樣,難道真是春日里出不得屋門半步。
距離很近,他急促的呼吸打在她鼻尖,唐汣又退后一步,掃視四周卻不見一個丫鬟家奴,才緩緩開口,“大人可要我?guī)兔鲉踞t(yī)官?”
韓祈搖頭,語氣有些急切,“可否麻煩唐大人扶我到主屋?!?p> 她不是見死不救的人。
一聽這話,唐汣將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借給他力量,攙著他往主屋走。
到了主屋,扶他在軟塌坐下,又聽見他說,“勞煩大人幫我倒杯水?!?p> 唐汣側(cè)眸看他一眼,那人眼神無光,整個人虛弱的靠在椅子上,薄唇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被抽走。
倒了杯水遞給他,只見他從袖口里拿出一枚精致的瓷瓶,倒出一粒,就水吞服后便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半響,不見他睜眼,也無任何動靜,唐汣心一緊,下意識伸手去探他鼻息,感覺到溫?zé)?,才松了口氣?p> 緩緩?fù)崎_主屋的門唐汣去了偏殿。
剛才入院時聽到那朗朗的讀書聲果然是三皇子秦曄。
此刻他正伏案寫字,唐汣躬身朝他行了一禮,“三皇子?!?p> 秦曄停下手中的筆,抬眸看著她,面有惑色,“唐大人怎么來了。”
唐汣腳步一頓,什么叫她怎么來了,難道來韓府教他學(xué)習(xí)箭術(shù)他并不知情?
“皇上昨日剛給臣下了旨意,說是韓大人帶病不易外出進宮,便讓臣也來這韓府傳授殿下箭術(shù)。”
秦曄點了點頭,沒說話,又繼續(xù)伏案寫字了。
唐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找了個理由朝秦曄一拱手退出偏殿,走到庭院里,周圍極靜,唐汣也好奇,為何堂堂韓府二公子,院中竟沒瞧見家奴。眉心微皺,想起老魏那時醫(yī)治韓祈的時候好像說過,他這病不易到人群聚集的地方去,易發(fā)病情。
沒有仆人侍候,想來也是為了他的病情。
韓祈留給秦曄的功課不少,一時半會兒他定是習(xí)不完了,實在無趣,唐汣折了根柳條,溫習(xí)武術(shù)。
韓祈醒來的時候,喉嚨干澀,他捏了捏眉心,慢慢起身走到桌邊抿了口水,才覺得好一些。
微涼的風(fēng)從沒關(guān)嚴的窗子縫隙里吹進來,床頭的帳子忽閃忽閃,一陣蕭蕭聲傳進來,韓祈走到窗邊看見庭院里唐汣一襲白衣,手中的柳條被她游刃有余的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無形虹光。那一瞬間韓祈捏緊了手指。
唐汣,唐汣......
一盞茶后,唐汣停下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休息,手指有意無意的捻著手中的柳條,不知師父現(xiàn)在云游到了何處?分別時他曾答應(yīng),待她能在凌安城安定下來的時候,便回來看她,已經(jīng)兩月有余,一點消息也沒有。
練武之人耳朵素來敏感,身后有腳步聲,唐汣迅速起身,轉(zhuǎn)過身,警惕的看向來人。
韓祈看她一眼,聲音也分外柔和的說,“今日在下身體不適,還望唐大人包涵?!?p> 這會兒,他似乎已經(jīng)痊愈了,清俊的臉上染上一抹堅毅,嘴唇也恢復(fù)了血色,好似剛才虛弱的人不是他,唐汣微微皺眉,眼前的人淺淺的笑著,仿佛一幅潑墨的山水畫一般,讓人猜不透。
唐汣哼了一聲沒說話。
韓祈依舊淺淺勾著嘴唇,別有深意的道,“已到午時,大人今日便在留在我這里用膳吧。”
聞言,她想也沒想便拒絕,“不必了?!?p> 唐汣的反應(yīng)在韓祈意料之中,早知她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抬眼看著唐汣,他又道,“不知道大人府邸在何處,離韓府可遠?不便讓殿下久等?!?p> 她的府邸離這韓府有段距離。
唐汣的臉瞬間一黑,沒有說話,微風(fēng)撩起她清薄的衣袂。
韓祈輕咳兩聲。
唐汣心里一陣煩躁,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往偏殿走。
韓祈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瞧了瞧被她仍在石桌上的柳枝,心念微動,墨瞳半闔。
輕笑一聲,跟著她去了偏殿。
偏殿里,秦曄還在寫字,唐汣靠在書案一側(cè),低斂著眉聽兩人講話。
看上去秦曄很敬慕韓祈這個學(xué)士,有問題也是虛心求教,唐汣一聲不吭,勾著腦袋,沒一會就打起了瞌睡。
“唐大人?”
聽到有人喚她,唐汣猛地抬起頭,薄光中的素白小臉如同璞玉般剔透,身子無端打了個寒噤。
“殿下。”
“大人是睡著了嗎?”秦曄笑聲一收,稚嫩的臉龐充滿了孩子氣,雖這樣問顯然也沒有要聽她的回答,兀自將寫好的字收起來,“已到午膳時間,午后學(xué)習(xí)箭術(shù)吧。”
唐汣一愣,立馬站直身體道,“是?!?p> 除了他,她方能跟任何人好生說話,沒有敵意。
韓祈自嘲似的輕笑一下,被唐汣瞥見,對他翻了個白眼。
剛過午時,一名男子走進來,“主子,可要傳午膳了?”
正在一旁挑選弓箭的唐汣不經(jīng)意掃了來人一眼,覺得那人眼熟,想了想才記起,正是她參加內(nèi)場那日陪在韓祈身邊的那男子。
韓祈頭也沒抬,“去吧?!?p> 午膳過后,唐汣在后庭教三皇子箭術(shù),從小自由慣了,又在南夷草原習(xí)武多年,宮中那些繁文縟節(jié)時不時就被她忽略了,此時只把三皇子當(dāng)作徒兒來教了。
秦曄聰慧,一點即通,唐汣得意,抿著唇,嘴角微微上揚。
韓祈走過去的時候,唐汣正在向秦曄講解一些射箭的技巧,一層暖光透過窗紗照進來落在她的側(cè)臉,使她原本就英氣的眉眼看起來多了幾分柔意。
韓祈定了定神,微微斂眉,低聲問,“唐大人精通騎術(shù)箭術(shù),刀劍亦是嫻熟,可是自幼習(xí)武?”
唐汣對韓祈有著一種本能的抗拒,即使她知道韓祈并沒有認出她,但是跟他在一起時總是不自覺的想要跟他保持距離,大抵是因為心虛。
唐汣拿著弓箭的手一抖,含糊其辭,“.......是.”
韓祈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秦曄悟性很高,年僅十歲,只聽她幾句小技巧便能在這短短的幾刻鐘內(nèi)為己所用,怪不得韓祈夸他聰慧機敏,先帝也最寵他。
只一個時辰,秦曄便掌握了一些箭術(shù)關(guān)要,唐汣欣慰,笑瞇瞇的夸贊他。
韓祈則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書,時不時抿一口茶,唐汣偶爾瞥見他,幾個時辰動都沒動一下,極其認真。
秦曄說想看她的箭法,唐汣接過他手中的弓箭,一雙纖纖素手緊握住弓臂,取一支箭羽,上弓,微微曲起右腿,箭羽飛出勢如破竹,正中靶心。
秦曄一驚。
起初裴慶云讓他跟著唐汣學(xué)習(xí)箭術(shù)之時,他還在心里鄙夷,想著一個女子便是再英勇又豈能與錚錚男兒相提并論,即便她是武試的女狀元,那也不過是她僥幸罷了。
唐汣意猶未盡,又抽出兩支箭羽,上弓,兩支箭羽一同飛出,擊中靶心。
心服口服,果然這女狀元不是誰都能當(dāng)?shù)蒙系摹?p> 秦曄練習(xí)的也很認真,沒人注意一旁石凳上的人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唐汣眼神不經(jīng)意再次掃過涼亭時,石凳上已經(jīng)沒了韓祈的身影,只有石桌上還放著他當(dāng)才讀得那本文書。
想來是體力不支,回屋休息去了。
秦曄練了三個時辰,到了回宮的時間,唐汣也跟著一同出了韓府。
凌云送兩人出府,秦曄似乎早已習(xí)慣了,他沒有去跟韓祈當(dāng)面告辭,唐汣納悶,來這韓府大半日,怎得也不見韓炳的影子,也不怕怠慢了三皇子?
反觀三皇子更是對這韓府十分熟念,很像這里的??汀?p>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怎么樣都跟她沒關(guān)系,唐汣隨著秦曄一同出了韓府,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