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訝地望著她，“薔娘，你懷孕了？！你沒吃避子丸，這就是你說的錯事？？”
她有些窘迫，“云佼，千萬別告訴他!”
她摸著小腹，“我沒聽他的話，擅自留了這孩子?，F(xiàn)在死到臨頭，不想再給他增加負(fù)疚感。他已經(jīng)夠苦了，不是么。”
我怔怔聽著，她的神情滿是哀傷深沉。她是個好人，她愛哥哥，勝于一切，現(xiàn)在竟要這般死去嗎？
我忽然做了一個決定，“薔娘，你得好好活著！”
她絕望地呢喃，“云佼，別給我灌雞湯，進(jìn)了天牢，還能出去的，這世上沒幾個?！?p> 我拉著她，“我會想辦法救你，你好好活著，等我消息?！?p> 薔娘暗淡的眸子有光亮起，又熄滅，“我是西盧逆賊，你但凡跟我沾上一點(diǎn)，少不得引起懷疑，耽擱大業(yè)，還是不要了?！?p> “你相信我！肯定有辦法的，為了孩子，也先活下來，好么？”
她望了我好久，終是點(diǎn)點(diǎn)頭，“但別告訴公子?！?p> 我答應(yīng)著，她似又想起什么，“夫人的傷怎樣了？”
我皺起眉頭，“娘親受傷了？”
她低嘆一聲，“看來我又說錯話了。那天伶泠閣查封時，夫人也在，她逃跑時中了一箭，我以為你知道，就問了。現(xiàn)在看來，公子是不愿讓你擔(dān)心，才沒告訴你的。”
我著急問道，“娘親傷到那里了？”
“像是胸口?！?p> 我想起玉銘慌亂的神色，怕是兇多吉少?！八N娘，我得先回去了，你多保重，等我消息?！?p> 走出天牢，右相還在門口等我。我紅著眼圈，哽著嗓子，“薔娘懷孕了，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她把孩子生下來再走？”
陳正不信，“你不會被她騙了吧？”
我仰首看著他，“右相可以派個太醫(yī)去查。”
他沉吟，“大蘇律法第五百三十四條，婦人懷孕犯案，可先緩刑。但薔娘情況特殊，怕是不行。而且，孩子父親怎么不出來呢？”
“聽說查封那天，命喪當(dāng)場。”我撒了個慌。
陳正安慰我，“你能來看她，已是仁至義盡。這都是她罪有應(yīng)得，你就別管了?！?p> “我想去求求陛下，為她爭取爭取。勞右相跟獄卒打個招呼，這些天就別再對孕婦動刑了。”
陳正無奈地盯著我，“你要是恢復(fù)記憶，也許就不這么說了。”
“右相，我還是云佼?！蔽覞M眼期盼地看著他，“您就再幫幫我，在陛下沒答應(yīng)之前，照顧一下她?！标愓β曢L長地嘆口氣，總算答應(yīng)下來。
回到宮里，我便直奔乾暉殿，求蘇文安放了薔娘。
可蘇文安聽后，就說了兩個字，“胡鬧！”語氣是極重的。
我低著頭，“她畢竟懷孕了，我們好歹朋友一場，陛下您就看在我面上，饒了她這回吧?！?p> 蘇文安寒了聲音，“她那就是在利用你！但凡你還有點(diǎn)價值，他們都想著要榨干。”
他的神情是惱怒的，我也不能一次把他弄火了，得慢慢求。于是我蔫頭耷腦地坐下，一副失落難過的樣子。
他走過來，“朕不是在怪你，朕是怕你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呢?！?p> 我撅著嘴，“陛下昨兒還夸我聰明能干?！?p> 他低嘆一聲，“越聰明的人才越容易犯糊涂啊?！?p> 我嗔了他一眼，“陛下說事就說事，可別進(jìn)行人身攻擊?！?p> 他將白玉似的一張臉湊到我面前，“愛妃不生氣了？”
我哼哼唧唧，“陛下也不會因?yàn)槲疑鷼饩头湃??！?p> “要是她肯如實(shí)招來，朕自會饒她一命?！?p> 這個怕是難了…
為了討得蘇文安歡心，我在乾暉殿逗留了許久?；氐叫貙m時，已是傍晚。
我有些煩躁地坐在殿上，琴爐里燃著鵝梨香，幽幽飄來。我想起蘇文安堅(jiān)決不放薔娘的神態(tài)，又想到娘親受傷了。下午讓秋禾去找蘭太醫(yī)，也沒能找到，太醫(yī)院說是休假去了，也不知情況到底如何？
我心急如焚，內(nèi)心煎熬。
我想這事情必須得到解決，可能親眼去看看娘親，我就能放心了。于是，我又想出宮去。
我掰著指頭算，元宵燈會，就是個不錯的日子。
到了這天，我早早起了個床，先去乾暉殿向蘇文安問安。還特特邀請了他，讓他午膳一定來我宮里用。
他睨了我一眼，“怎么，你要親自下廚？”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做的菜能吃嗎？？”
“哼，我的雪絨羹有些人還愛得緊呢?！?p> “也從沒見你做過，朕很挑的，不好吃你就等著挨罰吧?！?p> 我狡黠一笑，“你來就是?！?p> 回到玄曦宮，我便一頭扎進(jìn)小廚房，依照食膳譜上的做法，從備菜到下鍋，忙活兒了好半天。等到菜出鍋的時候，正聽到外邊太監(jiān)喊，“圣駕到～”
我迎了出去，蘇文安一見我就急不可耐道，“午膳可做好了？朕餓了，快點(diǎn)上菜來。”
我做了個請的姿勢，“陛下快上桌吧?！?p> 其實(shí)桌上也就三個菜—滿壇香、松鼠黃魚、草菇西蘭花。
看他望著桌面那略微不信任的眼神，我莞爾一笑，給他盛了碗滿壇香，“陛下你可別嫌菜少，這可是我翻了好多書才照著做出來的。雖然我第一次做吧，可該放的調(diào)料一樣不少。我剛剛嘗了，這比御膳房做的好吃！”
他舀了一口喝下，“這菜叫什么名字？”
我神秘道，“這就是傳說中十八個菜一鍋煮的滿壇香，我燉了一上午呢，怎么樣，都入味兒了吧？”
“真是你做的？”他問。
我笑點(diǎn)點(diǎn)頭。
接著我仿佛聽到了今天最好聽的話，“軟嫩柔潤，葷而不膩，味中有味。沒想到你第一次就能做出如此美味！不錯不錯！”
“嘿嘿…別這么夸人家，我會驕傲的?！?p> 他看著我，突然說，“佼兒，我們這樣，真像平常的小夫妻?！?p> 我趕緊趁熱打鐵，“今天上元佳節(jié)，京都城中晚上會有熱鬧的燈會吧？”
“嗯?！?p> 他夾了一口魚，我又喝了勺湯，桌上玉碗銀筷相碰，“唔…我從來沒看過燈會，我想去看。”
蘇文安掃了我兩眼，“燈會有什么好看的！不好看，別去了。”
直接就把我回絕了！我氣鼓鼓道，“沒有燈會的上元節(jié)不是佳節(jié)！”
見他全不理會，我放軟了聲音，“好陛下，你就讓我去吧?！?p> 他覷著我，“真想去？”
我猛點(diǎn)頭，“聽說街市上有人舞龍燈，踩高蹺，還猜燈謎呢。長街上鼓聲喧動，花燈無數(shù)，煙如星雨，我也想去湊湊熱鬧嘛?！弊詈筮@話說出，倒有些撒嬌的意味了。
他嘆口氣，“果真是吃人嘴軟吶。”
我激動地放下筷子，“陛下同意了？”
“帶兩個侍衛(wèi)，悄悄出去，別露了身份?！鳖D了頓，他解釋道“免得各宮又說朕縱容你了。”
我對他眨眨眼睛，“好陛下，你放心，我都省得，保證不讓娘娘們發(fā)現(xiàn)?！?p> “就讓金宇和銀莊兩個侍衛(wèi)跟你去，一定注意安全！”
“嗯！”那可是他身邊一等的御前侍衛(wèi)，能以一敵百呢，自然也是機(jī)警過人，不好相瞞。但為讓他安心，我只得答應(yīng)下來。
“若遇為難處，報(bào)出身份也就是了。朕也不怕她們糾纏。”
我‘撲哧’一笑，“陛下怎么說話顛三倒四了，剛還說讓我勿漏身份呢。”
他作勢要來捏我臉，“朕這，還不是因?yàn)閾?dān)心你！”
我一把躲開，“知道啦陛下，我黃昏后，不，待燈會一看完，我就立馬回來。”
“要不是北狄國的太子來了，朕允了他與各國使臣在西華門同賞花燈，朕就…能和你一起了?！?p> 日理萬機(jī)的皇帝，開始抱怨起來。
我笑著拍拍他的肩，“沒事兒，我們賞的，都是同一片花燈。不過是你在宮墻上，我在人群中而已。你就當(dāng)，我和你一起了?！?p> 心里卻有另一番想法，要不是知道他今天陪使臣，我又怎會選在此時出宮呢。
待得哺時剛過，我便攜了桑苗，從玄武門出來。金宇和銀莊兩個侍衛(wèi)侯在宮門前，見我過來，都恭敬地行禮。
我揮手讓他們起來，戴起如霧的幃帽，遮上面容，向桑苗使使眼色。
桑苗領(lǐng)會了，對他們道，“你們在后頭跟著就是，不要太遠(yuǎn)，也不能太近了。娘娘只是出來逛燈會的，十步之遙跟著就是，可別擾了娘娘興致！”
他們二人揖首應(yīng)是，在后頭遙遙跟著。我同桑苗緩緩行在前頭，但見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擦踵，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著紅紅的花燈。巷子里有人打著鑼，再遠(yuǎn)處有人敲著鼓，像是在耍龍燈。
我走至東大街，瞥見人群中有一熟悉的身影，那人也正好看見了我，我心領(lǐng)神會，加快了腳步，來到金宇和銀莊沒法行至之處——公共女軒廁。
秋禾正等在那里，桑苗很自覺的在門側(cè)放風(fēng)。
這其實(shí)都是我在宮里和她們商量好了的。
我急急取下幃帽，拉上單廁的布簾子，脫了外衣遞給秋禾。
秋禾拿著我的百褶蝶衣裙，猶豫著，“我扮成您，真的不會被發(fā)現(xiàn)嗎？”
“你把幃帽戴上，那兩個侍衛(wèi)不敢走近，肯定不會發(fā)現(xiàn)的?？鞊Q上吧，我的時間可不多了哩！”我催促她。
她忙脫了自己的衣服給我，叮囑道，“那說好的，戌時一過，您可就馬上回來，我在清水橋邊的茶坊等你?！?p> 我點(diǎn)點(diǎn)頭，又相互換了鞋，“知道知道，快些吧，外面的侍衛(wèi)該急了?！?p> 她將帷幕拉下，由桑苗攙著，行了去。
我透過門沿往前看，金宇和銀莊跟在她后面，一一如常，并未疑心。便依著以前的記憶，七拐八拐的來到惠王府邸。
我戴上面紗，瞅著四下無人，翻墻躍入府中。來到惠王住的院子，知他常常待在書房內(nèi)，索性就直接去到他書房。果見他在內(nèi)，正伏案寫著什么。
我輕咳一聲，惠王顯是大吃了一驚，嚇得連筆都掉到地上了，“你怎么來了？！”
我作了一揖，“見過惠王爺?！?p> 惠王打量了我一眼，“瞧這樣子，是偷偷來的了！這可如何得了！”
我笑著安撫他，“惠王放心，我只是想娘親了，來看看她?！?p> 他搖頭嘆息，“娘娘怎么來，還請?jiān)趺椿厝グ?。本王可再也禁不住折騰了吶！”
“哦，這話怎么說？那個沒眼力見兒的敢折騰您?！?p> 他顯是打定主意，語氣鏗鏘，“你就回去吧，上次楓園那事兒過后，陛下可沒給我好果子吃。你在這兒多呆一秒，本王這心吶，那就咚咚咚地直跳。就怕，禍?zhǔn)乱獊?！?p> “王爺怕，難道我就不怕嗎。我今天冒著危險(xiǎn)前來，不過就是想看看娘親，聽說她受傷了，我就見她一眼，說幾句話，完事就走。王爺大可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還請王爺通融?！蔽夜碚埱蟆?p> 惠王板著臉，似乎沒有半點(diǎn)動搖。他的手叩在桌子上，一聲一聲，似乎在猶豫，似乎在斟酌，最后搖搖頭，“罷了，你去吧。但是，速戰(zhàn)速決?！?p> “惠王放心?！?p> 說著，他便吩咐管家給我?guī)贰?p> 我跟在管家身后，走過長長的走廊。但見廊兩旁草木零落，幾棵老樹昏鴉的立在那里。跟街上的燈火輝煌比起來，元宵的王府，可謂冷清得厲害了。
管家?guī)业揭惶幖澎o的院落，“姑娘身份不宜讓外人知曉，夫人院中人多眼雜，煩您在這里稍等，小的先去通報(bào)一聲，也得讓夫人有個準(zhǔn)備不是?！?p> 我點(diǎn)點(diǎn)頭，遞給他二兩銀子，“還麻煩管家快些?！?p> 他倒也不客氣，揣進(jìn)兜里，“稍待，夫人院落就在隔壁，小的馬上就回?！?p> 說著便去了。
我隨意走在院子里，踩著石頭上薄薄的青苔，頭頂是昏黃的天空，云層一點(diǎn)點(diǎn)暗下來，看樣子快黑了。
忽地門口傳來一陣響動，我望向院門，卻見有個小孩在探頭探腦的偷看。見我望向她，呆呆地愣著不動了。
我靠近她，柔聲道，“你是誰呀？”
那小孩怯怯地看著我，不說話。她身上臟兮兮的，雙手緊攥在一起，顯是很緊張。
我從兜里摸出一些蜜餞，這是剛從街上買的，蹲下來來與她平視，又放柔了聲音，“給你?！?p> 她試探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把抓過，塞進(jìn)嘴里，狼吞虎咽起來，顯是餓極。
我忙找了杯水遞給她，“慢點(diǎn)吃，別噎著了?！?p> 她喝了口水后，又望了我?guī)籽?，聲音脆脆的，“你是這家的人嗎？”
我笑笑，“不算，我只是來尋人的?！?p> 然后只見那小孩猶豫了下，便‘撲通’跪在我面前！‘砰砰’磕了幾個頭，聲音含著小孩子不該有的恐懼，“姐姐求您救救我，帶我出去！求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