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事
坐在臺階上的人明顯被嚇了一大跳！周身的灰塵也跟著她一起震動。
那一瞬，唐蘇感覺身上的汗毛都顫栗了起來。
李行停住腳，詫異地蹙了下眉……
她扶著旁邊的欄桿緩緩站了起來，扶手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此刻上面有了個清晰的手印。
他恍惚間意識到了什么……嘴上還叼著根尚未點燃的煙，忽然就笑了一下……
已經(jīng)深夜十點了，這總不能是巧合。
不是巧合那便是故意。
他忽然很有耐心，抬手把嘴里的煙點了，呼出的煙霧在昏黃的燈光下緩慢散開。
外面飄起了細(xì)雨，初秋的雨最是涼的透徹。
唐蘇此刻真正覺得棘手了，要來找他，現(xiàn)在人真的出現(xiàn)在她面前了，想解釋的話卻又像一團攪亂的毛線球，死活找不出頭來。
或許從一開始就從未想過能見到他……
“找我有事？”
一只煙抽完，兩頰深深凹陷，吸完最后一口，猩紅的煙頭驟亮后熄滅。
他將煙屁股丟在地上，拿腳碾碎。
唐蘇看了他一會，頭頂?shù)穆暱責(zé)粼陂L時間安靜的環(huán)境里，突然滅了。
黑夜好像總能給人不知名的力量。
“那天……你……”
混亂的風(fēng)聲里，她聽到了，他阻止了吳威。
李行會意：“怎么？特意跑來謝我？”
唐蘇搖搖頭：“是有東西給你看?！?p> “看什么？”
……
話音剛落。
異常安靜的樓道里突然被一陣開門聲打斷，燈霎時間又亮了。
唐蘇忽然意識到，這個奇怪的夜晚或許結(jié)束了……既然他們都不在意了，自己又何必執(zhí)著呢……
提著垃圾袋的李桂香，一開門就見自家外孫與一個背對著她的姑娘一起站在那里。
那姑娘穿著校服。
單元門一直敞著，外面的雨飄進(jìn)來些打濕了水泥地面，樓道里的溫度有些低。
李行上前，把手里裝藥的袋子遞給她，又接過垃圾袋：“您快進(jìn)去，外面冷?！?p> 李桂香想起他剛才面無表情的樣子，準(zhǔn)是嚇著了人家姑娘。
重重拍打了下李行的肩膀：“臭小子！讓人家姑娘站在外頭跟你說話嗎！”
隨即又滿眼笑意的探過頭對著唐蘇道：“有什么話進(jìn)來說，外頭還下著雨呢，好孩子，快進(jìn)來！”
唐蘇極慢地?fù)u頭：“實在抱歉打擾您休息，話已經(jīng)說完了，我該回家了?！?p> 她沒有再看他，一個人轉(zhuǎn)身走進(jìn)了雨里。
雨下的不大，只是帶著霧氣，很快就濡濕了身上的衣服……
她想，之后應(yīng)該不會再見到他了，所謂的秘密也只是屬于自己一個人的秘密，與他人并不相干的。
相比之前，此刻的情緒好像格外清晰，
心頭是隱隱空著的，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那是種不太好的體驗……
唐蘇剛剛走到小區(qū)門口，身后的雨幕里隱約夾雜著些別的聲音。
她回頭。
一個頎長的身影在黑夜里閃動，他打了把藍(lán)色的大傘。
人的回憶里通常裝著什么呢？或許不是那些發(fā)生過的什么細(xì)節(jié)，而是當(dāng)下如潮般洶涌而來的感受。
若說這個夜晚對唐蘇來說意味著什么……
可能就是，她忽然對自己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透徹。
他跑到她面前，停了下來，將傘挪給她一半，擋住了外面的雨絲。
“外婆讓你留下來，這個時間早沒車了?！迸艿木壒?，話間微喘。
唐蘇在傘下靜靜地待了一會，他好像很適合黑夜，不太亮的地方，眼神便沒那么凌厲。
的確沒有車了，遠(yuǎn)遠(yuǎn)望去，潮濕的馬路空蕩的。
最后，她跟他回了家。
可能是老人居住的原因，整個屋子有種七十年代的復(fù)古感和沉舊感。
李行進(jìn)屋放下傘去衛(wèi)生間扯出兩條毛巾，撕掉其中的一個標(biāo)簽后扔給了她：“新的，用吧?！?p> 李桂香披著件衣服腿腳有些不利索，滿臉擔(dān)憂的看著她：“這時候的雨可是涼了，快擦擦干！”隨即又想起些什么，喊來李行把手機拿出來。
平日里再冷淡再孤僻，此時在親外婆眼下，整個人好似也柔軟了起來。
老人抬頭觀察著孩子的臉色，也不知是不是背著父母偷偷跑出來的，這個平安能不能報呢。
唐蘇擦著頭發(fā)仿佛覺察出了老人的顧慮，輕聲說：“他們都出差了?！?p> “那就好！這么晚了，還沒有車，一個女孩子回去，奶奶實在不放心，安心住一晚吧，明兒不也是周日嗎，明天再回去。”
她望著孩子臉上的這塊小小的胎記，隱約覺得形狀和那小子左肩處的那塊差不多……
心里又覺得似有緣許多。
李桂香回屋里拿了套自己新洗的干凈睡衣，又回頭道：“阿行，你去拿床被子在沙發(fā)上睡，讓這姑娘去你屋里睡?！?p> 說完忽又覺得不妥，轉(zhuǎn)頭問道：“孩子，你要是介意就睡我那去？”
唐蘇連忙搖頭：“我睡哪里都行的?！苯裢淼囊粫r意氣已經(jīng)給他們添了足夠多的麻煩。
李桂香越看越喜歡，又想著要去廚房給倆孩子切點水果，卻被李行按著肩膀強行送回了房，平日里這個時間她是早就睡了的。
小小的客廳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李行去倒了杯溫水放到了她面前：“不是有東西給我看？”
唐蘇思索片刻，最后還是決定給他看。
有些磨蹭地低頭翻著……
掏出手機，點開，遞給了他……
視頻里沒什么聲音，長長的走廊里，一個身影拐上來，走的很慢。
直至男廁門前，畫質(zhì)瞧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僅停留了不到兩秒鐘便轉(zhuǎn)身下了樓……
整個視頻不過一分鐘。
原來那時，她并沒有停留。
自己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是她來的時候。
……
放下手機，屋里靜的能聽見外面的雨聲，那是水滴穿透空氣的聲音。
唐蘇已將外面打濕的校服脫了，寬寬大大的白色T袖里藏著一個小小的身體。
眼前這個女孩身體里仿佛存在著某種力量，脆弱又堅定……
其實，究竟是誰舉報的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最后需要有一個人來承擔(dān)所有人的怒氣和后果，她明知事情早已結(jié)束。
李行忽然又想抽煙，叼起一根，摸遍了沙發(fā)也沒有找到打火機，隨即放棄，將細(xì)長的煙拿在手里來回擺弄。
“想怎樣？要我的道歉？”
“不是?！?p> 李行挑了挑眉，似在反問。
她想了想，不知說與誰聽：“只是……要個結(jié)果?！?p> “結(jié)果？”
“嗯，對于我自己來說的……結(jié)果?！币粋€清清白白的結(jié)果。
李行盯著她，拿舌頭舔了舔后槽牙……
他沒有再說什么，隨手撈起旁邊外婆準(zhǔn)備好的衣服扔給她，叫她洗個澡進(jìn)屋睡覺。
唐蘇的確累了，淋了雨又走了好久的路……
等她洗完熱水澡后，客廳的燈已經(jīng)關(guān)了，黑暗中她仿佛看見一個長手長腿的人窩在小小的沙發(fā)里……
心里瘋長出些難以名狀的情愫。
她進(jìn)了李行的房間，屋里沒什么多余的東西，一張床，一個柜子，還有一個落了灰的吉他，靜靜待在角落。
這就是他的房間。
唐蘇從不知他還會彈吉他，隨即又覺得好笑，她本就對他知之甚少……
干燥被子里夾著股清新的肥皂味道，莫名安心，這一覺，她睡得很踏實。
第二日清晨，唐蘇在滿屋的陽光里蘇醒。
睜眼有些恍惚，她的房間總是拉著厚厚的遮光窗簾，不同于這個早晨一切都那么明朗。
她換上自己的衣服，將睡衣整齊的疊好，又撣了床鋪。
外面已經(jīng)有人在走動，推開門，聞到了濃郁的豆?jié){香氣。
李桂香回頭見她醒了，忙笑著招呼她：“快來吃早餐！這小子一大早去東街買的，他家的油條可酥軟了！”
李行見她起來也只是掀了掀眼皮，又低頭吃飯了。唐蘇過去接下了李桂香給她盛豆?jié){的勺子：“奶奶，您吃飯吧，我自己來就好?！?p> 她盛了一小碗豆?jié){，拿起半根油條慢慢咀嚼著……李桂香見她吃這么少，又這么瘦，不由得道：“要吃飽！像在自己家里！”唐蘇抿著嘴點了點頭，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飯畢，唐蘇提出要走了，并表示了歉意和感謝，又說了會兒話后，李桂香讓李行送她到公交站口。
路上唐蘇才發(fā)現(xiàn)，院里的樹遠(yuǎn)比她想象的還要高，初秋橘黃色的樹葉密密遮住頭頂，落在地上點點的光斑。
李行走在前面，光影在他身上跳動，有些調(diào)皮，一會兒落在他的發(fā)上，一會兒又隨著移動滑過背部，最后消失于腳底……
不知前頭人忽然停住，唐蘇一個沒注意堪堪撞上他的背。
李行回頭，似乎在對她走得太慢這件事表示不滿。
她望進(jìn)他的眼底，青天白日，唐蘇聽見自己問他：“為什么想退學(xué)？”
李行微怔，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轉(zhuǎn)眼間換上副淡淡的疏離模樣：“跟你有關(guān)系？”
“可不可以……再考慮一下？”
“你以為你是誰？”他反問，突覺有趣。
一旁的窗戶被日頭反射，在地上框出一個四邊均等的平行四邊形，淡淡的影兒里，小小心事一覽無余……
李行沉默，忽然彎了腰前傾身子猛然間靠近了她，光影下甚至能清楚地看見皮膚上細(xì)細(xì)的絨毛，透明的……
他盯著她，她目光閃動……
風(fēng)順著兩人的臉頰間的縫隙溜過……
“怎么，喜歡我啊？”
平淡聲線里捉不住一絲情緒，仿佛并不是個疑問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