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酸澀
平常輪到唐蘇這組值日時,都是她一個人,可今晚,高飛硬要留下來幫她打掃教室,唐蘇拗不過他,就隨他去了。
高飛正在前面呼哧呼哧地擦著黑板,他個子不算高,擦到最頂上時,還得微微掂腳才夠的到。
唐蘇提起拖把,雙手擰干,開始拖地。
等拖到高飛座位底下時,磚面上有塊兒黑糊糊的東西,像是被踩過的口香糖,粘在亮面的地磚上著實顯眼。
唐蘇蹲下,用手隔著拖布一點一點的蹭……
這邊高飛擦完黑板,回頭就見唐蘇蹲在他座位旁不知道認真地擦著什么。
他丟下抹布,走過去問:“難擦嗎?我來吧,你去歇著?!?p> 說著蹲下身子搶過了她手里的拖布。
唐蘇沒與他爭,站了起來,可能是起的太快了,眼前忽有些暈眩,連忙扶著旁邊坐下了。
高飛抬頭看了她一眼:“我就說,你先回去就行!”
“兩個人干的快?!碧铺K沒多說什么。
目光落在書桌堂里,有抹金色。
她低頭細瞧了瞧,是個獎杯。
高飛順著她的眼神看去,解釋道:“那是咱班李行上次跑三千米的獎杯?!庇盅a充了句:“市級的呢!”
他終于把那塊黑掉的口香糖扣起來了,順手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回頭又說:“你說奇不奇怪,拿給他,他竟然死活不要!就那么一直放在我的書桌里,我哪敢還給老師?。 ?p> 唐蘇低頭看著,金色的獎杯下還壓著本證書,用手指摸上去,是軟軟的絨面。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處理?”
“???”高飛沒想到她對這個話題這么感興趣。
想了想說:“他硬是不要,能怎么辦,先放著唄,我總不能給他扔了啊,就是有點占地方……”
唐蘇抿了抿嘴,沉默半晌,沒動地方。
“要不然,放我這吧。”空蕩的教室里帶著回音。
高飛一愣。
“你要這玩意干什么?怪沉的?!?p> 這是在委婉拒絕她。
唐蘇站起來,小聲說:“我……還沒見過這樣的獎杯呢,就是覺得挺好玩的?!?p> “嗨!那有什么的,這種獎杯我初中也得過,是撇實心球的,實心球你知道吧,就是一個像皮球的東西,里面裝著沙子之類的硬物。”高飛邊說著邊拿雙手比劃了個圓。
唐蘇捧場:“那個……好像挺沉的吧?!?p> 高飛見她感興趣,頓時來了勁兒,準備跟她長篇大論:“是挺沉的,就像你,你這細胳膊,一只手舉都舉不起來……”
“那你是第幾得的獎杯啊?”
“當然是第一了!不然能給獎杯嗎!不過,倒不是市級的……”
唐蘇搖頭:“那也挺好的了,我連證書都沒得過,更別說什么獎杯了?!?p> 高飛見狀有點尷尬:“那個……其實也沒啥……”
……
“要不然……要不然…你把那個獎杯拿走放家擺兩天去,過過癮唄,等李行朝我要時,我再問你拿!”
“可以嗎?”唐蘇弱弱地問。
“沒事!”
后來,高飛幫忙主動將那個獎杯裝在了唐蘇的書包里。
其實他心里也打顫,這事兒要是被李行知道自己把他的獎杯拿去撩妹兒,估計是離死不遠了……
衛(wèi)生打掃完之后,高飛問她一起走嗎,唐蘇借口上廁所錯開了時間。
她回來后,將剩下的收拾妥當,關好教室的燈,鎖上門,就往樓下走了……
可剛走到拐角,就看見樓梯口那站著一個人影,已經夜里九點多了,本就沒什么聲音,樓梯的燈又忽閃忽閃的,著實滲人!
唐蘇果不其然被駭??!
等緩過神后,才發(fā)現(xiàn)是李行站在那。
李行見到唐蘇被嚇到后的樣子,輕哼了聲說:“做什么虧心事了吧?!?p> 唐蘇倒是有些心虛地往上提了提書包帶。
“你怎么還沒回去?”
半晌。
“山楂醬沒了?!?p> “?”
“就這?”
“怎么了……這是影響我食欲的大事。”
唐蘇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又問:“那一起走嗎?”
李行沒說話,手揣兜里,徑直下了樓。
他腿長,幾步就下了一層,唐蘇連忙跟上……
日子已經進了初冬,單穿件校服是不行了,外面怎么也得再套一件,風呼呼地迎面吹著,兩人紛紛緊了緊衣服。
寒風里,聲音被吹的有些細碎,忽遠忽近的:“把你手機給我?!?p> 唐蘇愣了愣,重復了一遍:“手機嗎?”
李行干脆把手從兜里拿出來,攤到了她的面前。
唐蘇摸出手機放到他的手心里。
手機沒設密碼,按了下就打開了。李行點開撥號鍵盤,輸了幾個數(shù)字,他兜里的手機就在夜里亮了。
“這我號,做好了給我打電話。”
說話間,他退出撥號頁面時,手指一不小心滑進了“短消息”,里面的第一條短信映入眼簾……
李行看了幾眼,目光似暗了一瞬……
他關掉屏幕,把手機還給了她。
回家后,唐蘇打開最近通話,將第一條存了起來,等到要填備注時,她有些猶豫,不知道寫什么好。
靜了幾秒,突然想到什么,便打開了瀏覽器搜索……
存完后,唐蘇正要回房間寫作業(yè)時門鈴卻響了。
開門后,唐斌和宋玉潔站在門口。
相顧無言……
半刻后,唐蘇側身讓他們進來。
宋玉潔穿著件乳白色的棉麻孕婦裙顯得格外有母性。
唐斌自從上次后,便再沒來了,當時說的補習班也沒了后話。
父女倆平時的溝通就靠電子設備,每次打錢時,唐斌會順便關心下女兒功課方面的事。
“聽說,你們要分文理了?這么晚才分……”唐斌坐下。
唐蘇回答:“嗯,填報單已經發(fā)下來了?!?p> “準備選哪個?你宋姨說選文理可是關系到以后考大學的事,很重要的?!碧票蟀咽直鄞钤谏嘲l(fā)上,看了眼宋玉潔。
“選文?!?p> 唐斌聽聞皺了皺眉,語速放緩:“你物理不也挺好的嗎,怎么就決定選文了?”
屋里靜了一瞬,墻上的老式時鐘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此刻,落在耳邊格外清晰。
唐蘇似乎已知道了他們的來意,他們壓根不關心自己選什么,因為最后無論怎樣,選的那個一定得是他們要的。
她沒有再站著,而是坐到了沙發(fā)對面,正對著他倆。
像是在談判。
“兩邊都有擅長,就選了喜歡的那邊。”
宋玉潔悄悄地拍了拍唐斌的肩膀,示意他慢慢說。
“文科沒前途,喜歡有什么用,以后寫書去?。俊?p> 其實現(xiàn)在文理已經很均等了,并不會出現(xiàn)理科人才比文科人才的需求更多這樣的情況。
但唐蘇貌似并不想解釋太多,跟父母的溝通,只能在他們認可的范圍內,不然就是在抬杠,就是在頂嘴。
尤其是對于她的父親。
“所以……你們想讓我改選理科嗎?”
“什么話?這不是跟你來討論來了嗎!”
唐蘇忽然有些妥協(xié):“爸爸,以后我都聽你的,這次讓我選文行嗎……”
宋玉潔換了個姿勢,半仰在沙發(fā)上,頗有些語重心長:“你爸爸也是為你好的,擔心你以后就業(yè)的問題,聽爸爸的話好嗎?”
女孩眼里的光亮一點一點暗淡下去。
她凝視:“那你呢……也是為我好嗎?”
宋玉潔卻突然噤聲,半晌撇過臉去。
唐斌有些生氣:“蘇蘇!怎么跟你宋阿姨講話呢?!她挺個肚子來勸你!你不改口就算了,懷孕了也不說去照顧照顧,難為她為了你操心!”
操心……?
操心操到將她的爸爸帶走,跟親生女兒住對門?讓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獨居,只為了滿足她的私欲……
她不愿與唐斌的“過往”一起生活,甚至,還要將他從“過往”里往外扯拽……
唐斌剛搬走時,還騙她,晚上會回來住。
后來漸漸地也不再回來了……
兩人有時一個月都不來一次。
那時候,她還很怕黑,夜里總瑟縮著將自己蜷好,藏在小小的一方被子里。
黑洞洞的空間里,總有吃人的惡魔。
一瞬間,仿佛過往那些若有若無的不安,恐懼,委屈,此刻通通涌了上來!從頭頂貫穿進靈魂……
一切像是找到了幽暗的出口,卷著漩渦咆哮般沖了出來!
“如果我是你的累贅,爸爸……你可以直說的,不用……不用這樣的,真的不用這樣的……”她一遍一遍的搖著頭……
人在極混亂的情緒里說出的話,在正常人聽來,便像是在無理取鬧。他們不知道那斷斷續(xù)續(xù)的哽咽里夾雜著之前多少個日夜攢下的失望和委屈……
就如同此刻的唐斌,他只覺得因為這一件分文理的事,便扯出來什么累贅不累贅的,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就是跟他對著干呢!
宋玉潔在旁輕勸:“青春期,都是這樣的……”
是啊,年少時,無論什么,都可以歸結為青春期的叛逆。
殊不知,正是因為青春期里獨特的敏感,父母才更不應忽略,任它自生自滅去……
唐斌猛得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用手指著唐蘇:“你媽當初不要你,說走就走,這些年,你不認你宋姨,我又當?shù)之攱?,總有顧不上你的時候吧!”
說話間,頭頂?shù)亩贪l(fā)有些飛揚:“我看你早在心里怨恨我了!以后我不管你!你愛選什么選什么,你輟學了我都不管你!”
唐斌咽了口唾沫一鼓作氣:“以后撫養(yǎng)費我一分不少地打你卡里!你能考上大學,你本事!自己出去掙錢再不用見著我!”
宋玉潔趕緊一手扶著腰,一手扶著肚子站了起來,用手比劃著,讓他不要說了!
“說著說著怎么又急了呢……”
“當我沒看出來?這兩年我供她吃哄她喝的,養(yǎng)出個白眼狼!”
唐斌顧及著一旁宋玉潔的身子,硬壓了怒火,揮著手說:“走,咱不管她,翅膀硬了,這是!”
說話間,帶著宋玉潔離開了,門被啪的一聲甩上!帶走了滿屋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