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到自己家里，我寫信給胡伶，告訴她母親的身體情況，順便也提了張傻兒搬走的事情。而后過了半個多月還是沒有受到胡伶的回信。我便開始有些擔心，我決定親自去省城去找胡伶。
第二天，我請了假坐了四個小時大巴來到省城，按照以往信中的地址找到胡伶住的地方，是在深胡同里的一座白色矮平房，也沒有看到蕭先生以前說的電梯樓房。平房里有很多租客，一人一個房間，共用一個廁所，他們告訴我胡伶一般很晚才回來。于是，我便坐在平房門口坎子上等她。
一直到深夜，胡同口的狗吠了幾聲，我看到路燈下一個拉長的身影緩緩踱來，幾只蛾子撲在燈泡上啪啪作響。是胡伶回來了！我趕緊走上前去：“胡伶，我可算找到你了。”胡伶看清是我，不免得一驚，便問我怎么來了。我說：“你沒有收到我的信嗎？你怎么住在這種地方啊？”，胡伶神情似冬日里流露出的一縷暖陽，拉著我的手卻又不靠近，說先回屋我們再說。
打開她房門，是不到十平米的單間，里面擺放著一米二的單人床，是房間里最大的物件兒了。我找不到地方來坐，她說：“你就坐床上吧?！蔽铱粗琅f長黑的頭發(fā)披在肩頭，眉毛細長，還是跟我小時候第一次剛見她一樣美麗，只是眉間緊鎖，眼角多了幾條細紋。她說到：“蕭先生平常很忙，不能時常見，我也在他那電梯房里住過一段時間，后來是我自己要搬出來的，平日里上班近一些”。她還告訴我說白天和晚上兼兩份工，最近太忙還未來得及看我的信。
我告訴她的母親身體狀況不太好，讓她趕緊隨我回去看看。隨即我們決定第二天清早就出發(fā)。晚上和她擠在那張一米二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看著窗外那輪極圓的月亮掛在空中，大的像是要砸下來，散著慘白的光亮，只覺得蕭寂。
第二天中午，我們便到達了院子，胡伶也是好久沒有回來過了。她獨自一人進門，我便在門外等，當她進門沒多久，我就聽見一聲響亮的巴掌聲，我走進去看見胡伶捂著自己的臉頰，跌坐在地上，眼神中看不出神情，胡叔用手指著她：“不孝的東西，你還知道回來”！胡叔擼起袖子來勢洶洶，正欲再動手，我走上前攔住胡叔，說：“別這樣，胡叔，阿姨還躺著在呢”，胡伶緊緊的握著她母親的手，似是梗咽在喉，一句話也沒說出口。
胡阿姨干癟長斑的手攏了下胡伶的額發(fā)，微啟她那干裂的唇：“伶兒，你回來啦，媽好想你”，胡阿姨雙眼無神卻似濕潤望著胡伶。胡伶看著她母親，肩膀微微抖動，大顆淚珠子像泉水般止不住的淌，床單濕了一片，沒有發(fā)出一點嗚咽之聲。
過了不到三天，胡伶她母親去世了。他們把她埋在后山的坡上，用黃土堆起一個小墩，簡簡單單的一塊碑，上面有她年輕時候的照片，刻有胡伶胡叔的名字。出殯時，并沒有來多少人，胡伶家的親戚很少，只來了胡伶的姑媽和舅爺，葬完，他們就走了。那坡上蕭條破敗，黃土石頭凸起，也沒有蔥郁樹木，胡伶突然跟我說：“我想種兩棵桂花樹在墳前”。
隨即，我們?nèi)γ嫔缴先フ铱从袥]有桂花樹。在那山中，我們從早上找到傍晚，沒有休息，最后真的讓我們找到了兩棵小小的桂花樹苗子，我們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用鋤頭挖來出來，又把它們扛到墳坡上，然后挖坑埋樹填水，忙完已經(jīng)是筋疲力盡，我倆一屁股坐在土上，望著那個小墳堆互相默不作聲。
突然，胡伶放聲大哭，她撲過去用手抓了一把墳堆上的土，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我聽不清，山下院子外的狗聽到了哭聲狂叫不停，這時天已全黑，風吹的沙土呼呼作響，我過去安慰她，讓她早些回去吧。她卻怎么也不肯動，死死的趴在墳堆上。我只能回去叫胡叔幫忙，胡叔卻說：“別管她了，明早自然會回來”，我只好待在胡伶的房間休息，等明早再去扶她回來。
等到第二天清晨，我和胡叔去墳坡的時候，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在碑前，用石頭刻畫下幾個字：“我回城了”，就這樣，我之后再也沒見過胡伶。她早已不是曾經(jīng)的胡伶，但她卻一直是我童年記憶中的那個胡伶。
出了院子后，準備回自己家，走到條條狹長巷子，紅磚砌的墻仍然堅挺著沒有倒塌，不過我覺得它們也在坍塌的邊緣了。清晨的太陽照在磚體上，卻照不進腳下的路，我加快腳步走著。在巷子口，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坐在地上。
我走近看，竟然是趙傻兒，他見了是我，嘿嘿的笑了一聲，我說：“你們不是搬家了嗎，你怎么在這兒?。俊?，他還是用以前的調(diào)調(diào)兒：“等”。我眉頭一抬，狐疑到：“等，等什么啊？”，他此刻沒有看我，轉(zhuǎn)頭看著天說：“媳婦兒”。哦，這趙傻兒還等著胡伶呢，我說：“胡伶已經(jīng)走了，你不用等了?！彪S后他手指著天又說：“等”。此時我滿臉愁絲，想著胡伶的事兒，正欲趕回家里，便沒有再與他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