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歐娜恍惚覺得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見到潘森的時候。那時自己只有六歲,正在對著一顆大樹揮舞拳腳,同樣是小孩子的他擺著一張臭臉就走了過來,開口第一句就是:
“要不要來打一架。”
記得當時她的回答就是一記飛踢,那是她有史以來最慘烈的勝仗,胳膊腿上全是淤青和傷痕。失敗者則面無表情的躺在地上,眼睛里滿是不服輸?shù)木髲姟?p> 從那以后她才知道,這個男人是沒有表情的,想要知道他的想法只能盯著他的眼睛。
“對不起,”潘森低著頭,眼睛里止不住的歉意流出,“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如此?!?p>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吧?”蕾歐娜有點哭笑不得,“明明是我拒絕了最后一場決斗,不然我們之間的勝負早就分出了。”
“嗯?!?p> 不知為何忽然就陷入了沉默。少女也低著頭,覺得眼皮有些沉重。她從來沒有和誰訣別過,所以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但一定要說些什么啊……畢竟再沒有機會了。
本來應該高舉著的武器現(xiàn)在有些無力的垂落在下。橘黃色的盾面上刻畫著飛鳥的形狀,曲折的蛇紋環(huán)繞著排列。精鋼制作的矛尖上流淌著烏金色的光,像是如此久遠的年代中還經(jīng)常被人細細的打磨,或者說……它從未遲鈍過。
“它們果然很適合你。”蕾歐娜微笑了起來,胸口處有什么沉重的東西上升到了喉嚨里,她在努力讓聲音變得平穩(wěn)。
“你一直一個人生活?”潘森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你進去了吧?!崩贇W娜輕微的嘆了一聲,聽起來有些落寞。
“但他們沒有回來。”他淡淡地說。
又是長久的沉默,她不想接話。東方的地平線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魚肚白,黎明就在眼前……破曉即將來臨。
“我是斯帕坦人,我熱愛這里的一切,”沒有時間了,蕾歐娜抬起頭認真的盯著他,字字鏗鏘?!八晕蚁氡Wo這里的一切,我的力量只會貫徹我的信念。不用為我悲傷,如果我為信念而死,那這就是我的命運……最起碼其本身就有著巨大的榮耀。”她頓了一下,慢慢低下頭,語氣又變得柔緩了下來,“愿太陽永遠照耀著你的身影,愿你的矛與盾能擊敗你的敵人。謝謝你……你是我唯一最好的朋友。”
武器的碰撞聲傳來,一只粗糙的手小心地攀上了她的臉頰,似乎只是要擦去她臉上的塵污。
蕾歐娜倏然驚覺,想要抬起頭看潘森的眼睛,但他已經(jīng)及時的轉過身去了。
“行刑手準備!”
他離開的步伐還是如往一般堅定有力,蕾歐娜有些解脫般地笑了笑,手臂上的力量漸漸松懈了下去。
潘森沉默地走上看臺,他以前居然一直沒有留意這些,就像他剛剛才了解相識十幾年的蕾歐娜一樣。
他自己的父母很早就戰(zhàn)死了,而朋友……太強和太弱其實都是一種罪,就算他只是簡單想戰(zhàn)勝對手,在面對每一個同齡人都是壓倒性之后,他就在也沒有朋友了。
所以在遇到蕾歐娜之后真的很高興,雖然一開始只是抱著對手一樣的態(tài)度,但這么多年來已經(jīng)成為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今天才知道他們是這樣的相似……就像黑夜里落單的獵手擁簇在柴火堆前取暖,而他原以為有很多人在等著對方。
潘森緩緩舉起長矛,其實決意一開始就確定了吧。
沒想到看淡了生命流逝的他,會對一次榮耀的死亡如此的不認同。潘森仔細地看著刑場中央的蕾歐娜,看到后者也在望著自己。
“蕾歐娜,我要告訴你,”他沉著的開口,雖然不知道少女能不能讀懂他的意思,“我從來不知道有為信念而死的命運,如果你的信念是守護,那么我就要告訴你:殺戮從來都不是漫無目的的,正如最好的防守就是攻擊一樣……殺戮有時候亦是守護,即使被殺的人是無辜的?!?p> 劊子手的白刃已經(jīng)高高舉起,潘森手上的長矛也在緩緩抬高,眼底烈火般的顏色再度涌了上來。他沒有把握能擊落那致命的刑具,但他百分之百能在那一刀砍下來之前把行刑手釘死在刑場上……盡管他毫不知情。
然后呢?潘森不需要考慮接下來怎么辦,因為這是他眼下唯一要做的事了。
陽光終于刺破云層照耀到了巨神峰之上,這是行刑的信號。潘森手上長矛卻慢慢放了下來。
他丟失了目標,再一次的。
無論朝哪邊望去都是耀眼的白色,在視網(wǎng)膜上投下了一整塊光斑。陽光如高山瀑布般斜著噴射到整個巨神峰之上,光芒之中除了自己再也見不到其他人。沒有人見過他們信仰的太陽如此盛怒的模樣,它像是要用它的威能把這塊地方……徹底抹平!以勇敢著稱的拉闊爾族人甚至連祈禱的勇氣都失去了,只能躲在某個地方抱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這種感覺有點熟悉,光芒擊打在他的身體上只是略帶暖意,潘森抬起頭,再度把視線投向那個方向。
兇猛的陽光眨眼之間就退卻了,仿佛剛剛那副毀天滅地的景象只是幻覺。蕾歐娜仍然雙手被縛站在那里,行刑手們卻都躺在了地上,不知生死。
“那日,神行走在峽谷之間,惡獸擋住了她的道?!庇辛谊柤漓腩濐澪∥〉啬詈爸?,“神抬頭看去:有振動雙翅的、有三顆頭顱的、有巖石所化的……神對他們說,‘不傷人者便退卻罷?!?,有獸怪聽到他的話便退卻了。于是神把劍舉在了頭上,召喚出了太陽之火。沒有退下的獸怪都不能動了,神便砍下它們的頭顱,鑄造了她的名?!?p> 剩下的烈陽族人也跪拜了下來,高聲頌唱著記載在壁畫上的先古文字,那些描述的就是太陽勇士的威能,簡直是和這幅景象一模一樣。
主持“闊爾”儀式的首領和長老們意識到他們的錯誤,那副武器選中的只有潘森一人,因為沒有哪副矛與盾有資格去認可她!
潘森直接轉身,沒有再去看場中的少女,她現(xiàn)在是安全的了,烈陽族會給她最好的禮遇。
“你是說卡拉頓濕地那里出現(xiàn)了敵人?”他沉聲問道,在山腳警戒的戰(zhàn)士本來應該更快的通報這個消息,但他們也被剛剛的異象駭住了。
“是的,他們來自西方?!?p> “呵呵呵……”
那個男人居然在笑?如果不是有頭盔的遮掩,他們就能看見彼此臉上驚悚的表情。
潘森轉身對著山下,他就像戰(zhàn)士作戰(zhàn)時的那樣單膝跪地……隨后沖天而起!
一道流光如隕星般地劃過天際,朝著大地砸去。他身后的戰(zhàn)士對視了一眼,集結的吶喊聲淹沒了這片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