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是一位車夫,一生都在勞累奔波,到了老年才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他年紀大了,說話不利索,也沒什么朋友,最親近的人是他的小孫子。
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誰也顧不得誰。老牛和孫子相依為命,除了孫子,他最寶貴的就是那輛用血汗錢買的洋車了。
一天,他家里已經(jīng)揭不開鍋了,小孫子哭著喊著說餓,他沒吱聲,只是看了眼停放在門口的洋車。
那是輛有九成新的洋車,他本以為買回來后就可以接些大生意了,雖然自己年紀大了,但身子骨還算硬朗,拼一拼說不定能給別人做包月,可是……誰想到還沒有掙錢,老牛就收不敷出了。
想狠下心來把車賣了,可骨子里頭卻不舍得;想出去拉客,可天寒地凍的又有什么客人要坐車?
“爺爺,我好餓!”小孫子沖他哭,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不停往下掉。家里早就沒有糧了,這幾天他們僅僅靠一些粥水過活,現(xiàn)在連粥水也沒有了。
不僅孫子餓,老牛也餓,可老牛也沒辦法,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它不會給你留下任何掙得余糧的機會。
“乖孫你喝些兒水……爺爺這就給你弄吃的去。”老爺子摸了摸孫子的手,那巴掌還沒有一個野果子大??粗@雙手,他終于狠下心來,決定賣車。
小孫子是他唯一的親人,他的兒子早已死在戰(zhàn)火里,只留下這么一個瘦弱的、像豆芽菜一樣的孫子,他不能讓他死!
這個苦巴巴地熬了半輩子的老頭,好不容易擁有了一輛屬于自己的車,到手還沒捂熱乎,馬上就要賣出去了。
拉著車還沒走多遠,老牛就看到了一個人,他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那個人的相貌后馬上就想繞路走,眼看二流子就要看到自己,他趕忙把車拉到小巷子的暗處停著。
“喲,老牛,這是去干嘛呢?怎么近幾天沒見你拉車了?”二流子果然看到了老牛,他迎了上去,笑嘻嘻地搓著手,眼神不停的瞟向老牛的背后,像是在尋找什么。
“我沒錢,別問我借!”老劉是被他纏怕了的。二流子總是不管他有錢沒錢,整天纏著他問他要錢,可是大多時候他又不得不給,因為二流子認識一些流氓混混,一旦得罪了他,他會把你的家里弄得不得安生。
“那么緊張干什么,別怕啊,我就是來找你敘敘舊的,順便瞧一下你那好寶貝。”
老牛緊張地挪了下位置,想擋住二流子的視線,他生怕自己的車被二流子發(fā)現(xiàn)了。
“你沒錢不要緊啊,你不是有輛洋車嗎?還挺新的,我瞧著挺好的,讓我玩兩天怎么樣?”
“那輛車可是我的命根子,你也知道我都快窮的揭不開鍋了,我孫子的吃食就等著這輛車了……你不能這樣!
“哦?還學會硬氣了嗎?”二流子不屑道。
“我又沒搶你的車,你這么激動干什么?我可不干犯法的事,我就借來玩玩,我玩你的車是看得起你,你知道不知道!”
“反正你別想動我的車!”老牛感覺心里憋著一口氣,話語脫口而出。
“那好,別怪我翻臉不認人,改天我叫上幾個人,往你們那屋灑點狗血雞血什么的,我看那房東還敢把屋子租給你們!”
“你……!”老牛被氣的喘不過氣來。
沒有車就沒有錢,沒有錢就沒有吃食,沒有吃食孫子就得死!他不能讓自己的孫子死!但是如果不把車給二流子,他肯定不會罷休,說不定他和孫子又得像以前那樣睡馬棚子,畢竟二流子什么都干得出來。老牛十分懊惱,怎么就這么不巧地遇上了專門禍害百姓的二流子呢?
“我家里還有幾個木箱,車子我實在不能給你,你看這木箱怎么樣?”老牛聲音顫抖,一字一句地把話說了出來,越說越感覺感覺自己心肺好像在被針扎似的。
那幾個木箱是他的娘親的陪嫁,他原本以為他會守住的,畢竟他一不嫖二不賭,憑什么白花花的銀錢就從他手上流走呢?
現(xiàn)在他知道了,即使他不嫖不賭不抽大煙,他也還是守不住自己的錢物的,只因為……他是亂世人!
“哦吼,你老牛家竟然還藏著寶貝?那我去了啊!要是你的箱子不值錢,我還來找你的車玩?!倍髯有Φ貌瘢蟛搅餍堑赝吓<胰チ?。
二流子走后,老牛抱頭痛哭。沒多久,他就想起了自己的車,他連忙返回巷子一看。喲,這一看可不得了了——九成新的車子不翼而飛了!老牛看著空蕩蕩的巷子急得昏了過去,昏倒前他看到了那灰蒙蒙的四角天空,一如他勞累奔波的命運。
他是被凍醒的。再醒來時,他已經(jīng)在自己的炕上了。炕沒有燒火,被子也不翼而飛,整個屋里都冒著一股寒氣。他的小孫子見他醒來,頓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語焉不詳?shù)卣f著:“爺爺,我們家來了一幫壞、壞人,他們把我們家的東西全都搶、搶走了,我抱著阿奶的木箱子不、不給他們,他們就打我!爺爺……嗚嗚嗚……”小孫子手臂上青紫色的傷痕觸目驚心。
老牛聽完后,心下一緊。他環(huán)顧四周,屋子里果然空空蕩蕩,連喝水的茶壺都被順走了。他絕望地呼出一口濁氣,布滿硬繭的大手輕輕撫上孫子的頭,說道:“沒事,沒事……”
他不知道是誰偷了他的車,他不敢跟孫子說,說了也沒用,他也不敢去找二流子要回母親的遺物,去了二流子也不會給他。而且,他舉目無親,沒有人會幫他;他一窮二白,當官都不會理他。他想到屋子的租期馬上就要到了,現(xiàn)在的天越來越冷,他僅有的御寒衣物已經(jīng)在早些時候換了米面,一大一小兩張嘴,沒過三兩天就吃完了……
恍惚間,他知道他和孫子活不下去了。
沒想到他拼命干了一輩子的活,最終卻養(yǎng)不活兩張嘴。
……
不過幾日,東邊街頭上發(fā)現(xiàn)了兩具一大一小尸體,大具尸體的懷里抱著一具小的。
他們死白的臉上唯一的顏色竟是嘴唇的青紫。
一位身著棉襖的綢緞鋪掌柜路過,看到了那兩具尸體,暗道晦氣——這不就是昨天那兩個人嗎?
昨天一個老頭子帶著自己衣衫襤褸的孫子來到他的綢緞鋪,想讓他收那個小的做徒弟,可是他哪會那么簡單的收人?收個徒弟,不僅要負責吃喝,還得教他本領,他可沒那閑工夫,又不是自己親兒子!
他親手把他們趕了出去。
現(xiàn)在他看到爺孫兩凍死在街頭,只覺得晦氣。他一邊帶著鄙夷的眼神,一邊往凍僵的尸體上吐了口唾沫,仿佛他們比草還低賤。
一股寒風吹過,掌柜哆嗦了下身子,心里生出了一絲慌亂。他不由得抬起腳步,匆匆忙忙地回到燒著炭火的綢緞鋪子里。
跨過臺階,熱氣撲面而來。
“唉,這個冬天真冷?!闭乒襁M門前暗暗想到。
不敢放肆
/房東收屋的時候,破舊的小屋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爺孫倆都不在。誰也不知道,牛爺爺在將死的時候,吊著最后一口氣離開了這個能避風寒的地方,只是為了不讓屋子掛上晦氣的名頭,影響房東下一次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