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該死的雪,也不知得下多久。飄飄灑灑下個沒完,叫的人直厭煩。雖說瑞雪兆豐年,可這雪太大了,也不是個好事。
雖然有話說,寧愿餓死老娘,也莫吃了種糧。可真到這大雪不斷,滿山遍野無點綠,樹皮也吃了個精光的時候。莫說種糧,就算是菜人那也得吃。不可能真把吃食放著,讓人活生生餓死。種糧什么的,來年再說!
虧的當(dāng)初從帶方出發(fā)時,唐蛟買夠了咸肉、七菹,本就是買的三人量,還多余出一部分。
這江老伯走了,多了一個蠻。這一路倒也足夠三人吃。可這一路,未見半只飛鳥連只耗子都沒有,青綠之物也不見半點。實在沒有任何能夠改善伙食的機會。
連著吃了半個多月的咸肉菹菜,唐蛟已經(jīng)覺得嘴唇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一整天都是干巴巴的,再怎么喝水,嘴皮子上也滿是死皮,一揭就是一塊皮肉。
還好這遍地都是雪,每次吃完飯食,不缺飲水。要不然唐蛟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要被生生齁死!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唐蛟從前恨極了白菜,覺得食之無味。但連吃了半個月的酸菜,還是頓頓吃,唐蛟感覺自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行走的酸菜。這時候最想的不是酒肉,居然是那一口白菜。用豬油爆了蒜粒,再放白菜翻炒。葷油的味道混上白菜的清香,想想都流口水。
這一路,唐蛟和蠻每隔四個小時就換一趟班,二人輪流著駕車,一路上吵吵鬧鬧聊天,日子倒也不算憋悶。但蠻越來越古怪。
黑夜還好,黑蠻還是原來的性格,爽朗大笑,鬧得唐蛟和王渝曦睡不著覺。但到了白天,這蠻總傻愣愣地看著身上的衣服,除了馭馬的“駕”和幾句“嗯、哦”之類的語氣詞,就再無其他話了。
唐蛟和王渝曦索性改變了作息,白天讓蠻驅(qū)車,二人在馬車?yán)锼X。等到黑夜,三人就在馬車?yán)锪奶欤鹊胶谛U聊累了,再一起休息。
對!沒有什么黑蠻白蠻,至始至終,只有一個人——蠻。
這蠻得了一種詭異的病,一體雙魂!
黑夜就是黑蠻的靈魂,白天就是白蠻的靈魂。村人諱莫如深,只覺得這蠻是在母胎里把同胎胞弟吞了,兩個靈魂在搶奪同一具身體。
這種病,唐蛟從前也有所耳聞,叫什么雙重人格。黑蠻應(yīng)該是主人格,所以他會記得自己還有一個弟弟;這白蠻是亞人格,所以不知道主人格的存在。
兩個人格,兩個身份。每一個人格都有自己相對穩(wěn)定的對周圍環(huán)境和自己的觀察方法、聯(lián)系及想法,兩個人格周期性地控制著宿主——蠻的身體。
而且兩個人格都會幻想出自己不存在時的場面。
比如黑蠻,他并不知道自己白天不存在,在他的意識里,他有一個弟弟,每天白天都是跟弟弟一起生活。
而在白蠻的意識里,他每天晚上只不過在正常的休息、睡覺。
唐蛟在村子里就有這種猜想。
為什么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兩兄弟同時出現(xiàn)?
為什么每一次都沒有察覺黑蠻白蠻出去回來?
為什么白蠻在的時候,黑蠻的衣物永遠(yuǎn)整齊地疊放在桌子上?為什么黑蠻在的時候,白蠻的衣物也總是疊放在桌子上?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所謂的黑蠻白蠻都是一個人。晝夜交替,意識交換,脫下衣物,變成另一個人。
起初唐蛟只是猜測??蛇@次黑蠻偷偷跟著出來,完全印證了唐蛟的猜想。
沒有白蠻的衣物。這頭一晚人格輪換之時,白蠻徹底懵了。
我在哪?
我不是在睡覺嗎?
我怎么到這了?
身上這破破爛爛的衣服是誰的?
這不是師父說他年輕的時候穿的衣物嗎?
再看唐蛟,白蠻一副拐賣人口的眼光,幸虧幾人打了幾天交道,還算是相熟,否則按白蠻的脾氣,早就刀劍相見了。
唐蛟也不知該怎么解釋,也攔住了想解釋的王渝曦。
這關(guān)于人格障礙的疾病最難治療,唐蛟知道的也不多,但他清楚,若是一個不小心,這人很容易就瘋了,甚至?xí)饍蓚€靈魂搶奪一具身體,在身體里大打出手。
其實都是自己打自己,無論誰贏誰輸,這人都落不下什么好處去!
又到吃飯的時候了,又到尷尬的時候了!三人圍著火堆?;鸲焉蠠?,水里煮著幾粒酸梅用于調(diào)味。
唐蛟和王渝曦端著酸梅湯,相視一眼。這白天最怕的就是吃飯,那蠻總是呆呆地坐著,什么話也不說。
一個人在身邊傻傻看著,唐蛟和王渝曦兩人聊天也不算個事兒,尤其是說著說著,這蠻還突然傻笑兩聲。
沒過兩天,唐蛟就實在感覺不對勁,跟王渝曦?zé)o奈道:“要不我們還是別說話了,我覺得我們這是在給傻子講相聲!”
“相聲為何物?”王渝曦不解。
“就是我們倆扮傻,去逗笑蠻這個傻子!”唐蛟沒好氣地說。
從那以后,這兩人也不說話了。給一個人講相聲,這實在不算什么好事。
……
唐蛟用力從一大片咸肉干上撕下來一小片肉絲,放嘴里用力地咀嚼著,再喝下一口熱乎乎的酸梅湯,把這肉干送了下去,還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粗糙的肉干劃過食道。
這咸肉干唐蛟覺得就兩個缺點:一硬;二咸。但優(yōu)點也很明顯——飽腹耐存放。一小塊肉干泡過水,能脹開不少,沒有主食的情況下,幾塊肉干下肚也能吃飽。實在是遠(yuǎn)行佳品。
起初唐蛟還想著把這肉干煮成湯,但也不知道這農(nóng)戶究竟是用什么方式制作的這肉干。煮出來的肉干滿是油酸味兒,活像煮了一鍋抹布水,難以下咽。
感覺吃飽以后,唐蛟又盛了一碗酸梅湯,灌下肚去,長嘆一聲,看著那嘴里噴出的熱氣在空氣中散開。
吃飽了,再喝口稀的溜溜縫,這才全是真正的吃飽了。這種冷天本就耗費能量,若是吃不飽,饑寒交迫,很容易生病的。
唐蛟和王渝曦對視一眼,就準(zhǔn)備上車速好好聊聊天。這種氣氛實在是太過憋悶了。
正準(zhǔn)備上車,那蠻吞下一大口肉干,居然開口了。
“等……等一下!”
唐蛟有些吃驚,這貨居然開口了?
“怎么了?”唐蛟回頭問道。
“我……身體里是不是還有……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