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兒,生辰吉樂,往后順?biāo)臁!?p> 他那低沉的聲音自口中而出,似能穿透一切,直擊若琉的耳朵。
既悅耳如鶯啼,又悲戚如鬼嘯,二者交織,說不清其中滋味。
她只覺身體被枯藤纏身,猶如在深山老林,迷霧四起,張口不能言,卻是久久而立。
生辰?
她早就沒有了。
在她看見外婆倒在懷中的那一刻起,她便無依無靠。
若琉咬著牙,手指因用力成了鷹爪模樣,她緩緩將琉璃佩握在手中,暗自發(fā)力,掠過眼前氤氳,她看見自己發(fā)白的五指,感受到從掌心傳來的指甲的銳硬。
“若兒,可是不喜歡?”胤禟小心翼翼一問。
她只是極輕地搖了搖頭。
“若兒,今日是三月初六,是吉日,‘六’正應(yīng)了‘琉’,我想著你既忘了自己的生辰,那便將今日作為你的生辰,可好?”
“好?!彼K于松開牙關(guān),用哽咽的聲音的回應(yīng),“三月初六,今日,是我的生辰?!?p> 淚,亦是不爭氣地自眼中落地,顆顆分明,晶瑩剔透,在青石板上綻放成花。
若琉緩緩抬起頭,正視胤禟那張如孩子犯錯的面龐,勉力扯開一個笑容。
她深吸一口氣,盡力將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收回,微笑道:“爺怎知,我生于春日?”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若兒鶯聲婉轉(zhuǎn),怎會不是生于春日?”胤禟打趣道。
若琉低頭偷笑,她明白其中之意。
詩句出自《詩經(jīng)·小雅·出車》,是說春光和煦、盎然生機、黃鸝盡歌,俏女采蒿,這是在夸她聲音好聽。
“誰說我生于春日了?明明是夏日?!比袅鸷鋈惶痤^,俏皮一笑,說完,便輕快轉(zhuǎn)身出了承意軒。
胤禟釋然一笑,望著那早已沒了若琉身影的門口,無奈搖了搖頭。
若榴花,生于夏日,長于夏日,綻于夏日,謝于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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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中剛?cè)氪翰痪?,怡人的清風(fēng)似卷著和煦暖陽,穿過花草鳥木,伴著淺香鶯啼,只覺醉人微醺。
然而,這般柔和適宜的日光下,有人扎著馬步,額上是密密麻麻的的汗珠。
明明是初晨,她卻有一種夏天烈日高懸的錯覺。
若琉并不想早起,奈何寅時剛過,卯時初始,便被沐兒硬生生叫起,說是爺要好好鍛煉她的身體。
故而此刻,暖陽當(dāng)空,她蹲著馬步,而身后的房間正堂,有人細細喝著茶。
“若兒,要不要歇會兒?”胤禟的聲音自身后傳來,語氣輕佻,坐著說話不嫌多。
“好啊?!比袅鸪脸羾@了一口氣,站起身,雙手捶擊著雙腿,試圖緩解大腿的緊繃。
“做什么?誰準(zhǔn)你停下了?”
胤禟忽然呵斥,嚇得若琉心里疑惑,卻還是連忙重新擺好扎馬步的姿勢。
身體一瞬間的松弛,又一瞬間的緊繃,仿佛一塊炙熱的石頭突然被冷水潑去了所有溫度,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雙腿開始顫抖,繼而雙臂微顫,最后是整個身體一同抖動。
她此刻的模樣,像極了樹上的啄木鳥,唯一不同的,便是沒有清脆聲響。
“站得可穩(wěn)?”胤禟不知何時走到若琉身旁,用扇子輕輕敲了敲她的肩,語氣輕巧,“低一點?!?p> “爺,瞧這日頭,該是辰時了?!比袅鹁o縮著眉頭,好似欲將雙眉連接在一處,說完,她便咬著下唇,盡力維持著身子不動。
“嗯,沒什么本事,倒是看時辰卻明白得很?!必范K不自覺地瞇起狹長鳳眸,輕輕勾起嘴角。
她有些委屈,低聲喃喃一句:“廚房的膳食該是準(zhǔn)備好了?!?p> 聲音雖小,可他聽得一清二楚:“這馬步還未站穩(wěn),便想著吃飯?”
“我……這不是第一天么?再練幾天,定能站穩(wěn)?!?p> 話是不錯,可他聽著總覺不對,突然不知如何反駁,只能佯裝微怒道:“有說話的力氣,不如再多扎會兒,不足半個時辰,不準(zhǔn)吃飯?!?p> “我……”
可回應(yīng)她的,只有簌簌清風(fēng)。
胤禟早已背過身踏步而去,他暗自握緊了拳頭,卻再沒回過頭,直至身影消失在若琉的視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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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若琉在宮里的生活變得十分單一乏味。
每日卯時,她都會自然醒來,收拾好一切,便站在院中扎起馬步,日復(fù)一日,腳下站得愈是堅定,她站的地方,像是被打上了木樁。
之后,她便要打掃整個院落。
這是爺特地吩咐的,還不許他人同她一起。
而她,許是日子久了,便也覺得習(xí)慣了,可是做的這些,她并不覺得輕松一些,唯一明顯的變化,便是她日益堅實的四肢。
兩指相掐,再無柔軟,只剩韌性十足。
再見時,已隔數(shù)日。
若琉在書房看著胤禟先前讓她看的書,聽見門口的腳步,她起身走到桌前,見到來人,她不緊不慢地躬身行禮。
“若兒見過爺?!?p> “嗯?!必范K微微一愣,旋即投來贊許的目光,幾日不見,她似乎變得更加規(guī)矩了些。
他單手托腮,繞了若琉一周打量了一翻,才若有所思道:“這身體,果然強壯了不少?!?p> 大概是扎馬步的緣故,身體強健,整個人都有了些變化。
“爺這番教導(dǎo),若兒不敢懈怠,身子自是比以往好上許多?!?p> “嗯?!彼瓚?yīng)聲。
空氣有片刻的凝結(jié),安靜得可怕,只聽見二人心臟跳動的聲音,愈來愈快。
“只是……”他想打破這奇怪的尷尬,“只是,似乎變了很多。”
他蹙眉瞇眼,極其認真地直言:“變黑了?!?p> “……”
“嗯,也高了些,但確實黑了?!必范K再次認真地說道。
此時,房間里仿若放入了火盆,給這冰涼的空氣加溫,可一瞬間,不知是何人又加了干柴,氣氛如烈火般炙熱。
若琉黑沉沉地拉著臉,不滿道:“日日太陽底下走,又壯又黑才是頭。喝茶看書在屋里,只有笑看他人意?!?p> “嗯,不錯?!必范K點了點頭,笑著連連稱贊:“雖沒深刻含義,但至少押韻了,淺顯易懂,簡單明了哇!有長進,有長進!”
若琉只覺眼前的黑云又多了一層,可無奈面前的人她打不得,不然正好可以試試這幾日力氣。
“好了好了,若兒莫再生氣了,這雖黑了些,但我并不會放在心上,黑些便黑些?!彼嫔系恼?jīng)掩飾不住他眸中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