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次日清晨,爸爸開著車駛?cè)肓送醺▓@,接邊邊回家。
爸爸開的車是公司配的一輛城市越野,后座空間很大,足以容納邊邊所有的行李。
不過杜婉柔還給邊邊準備了好多好多新衣服,還有不少傭人送給邊邊的臨別禮物,足足擺滿了整個后備箱。
杜婉柔很舍不得邊邊,畢竟相處三年,她已經(jīng)將邊邊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對待。
“以后隨時都來王府花園玩,這里永遠都是你的家。
邊邊用力點頭,不舍地抱了抱杜婉柔,這些年,杜婉柔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她在杜婉柔身上找到了缺失已久的母愛。
杜婉柔回頭問周嬸:“懷璧呢,怎么不出來送送他的小伙伴?”
周嬸說少爺一早就離開了,現(xiàn)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邊邊立刻說:“是我叫他不要來的。”杜婉柔知道,任何時候,邊邊都是處于本能地維護顧懷璧。這些年,不管他犯了什么錯,邊邊總是會站出來給他“頂罪”,照顧他都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慣了。
大師說她是他生命中的“貴女”,好像她就理所應(yīng)當要多多包容和照顧他似的。
這次邊邊搬出顧家,杜婉柔之所以同意,也是考慮到孩子們都在慢慢長大,再住在一起,朝夕相處,已經(jīng)不合適了。
不過只要兩個人還是朋友,學校里經(jīng)常能撞面,問題應(yīng)該不大。
邊邊坐在越野車里,按下車窗,看著王府花園里那些熟悉的假山、樹木一點點地后退心里有些感傷。
這里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這里的人每一個都待她很好,生活上對她多加照顧。
還有那個總是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的少年他總是欺負她,還經(jīng)常不理他,性格古古怪怪,但是在最危險的時刻,他會愿意為她挺身而出。
上一世,邊邊見慣了人心的邪惡、世間的苦難和生活的殘忍;這一世,世界待她卻如此溫柔。
呆在顧懷璧身邊,她也會安然無虞地度過此生么?
就在邊邊神思退想之際,不遠處的假山之上,她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顧懷璧!
他追著越野車前進的方向,敏捷地跨越在一座座連綿的假山和斑駁樹影間。
“顧懷璧!”
邊邊從車窗邊探出身,不住地沖他揮手“顧懷璧,再見??!”
越野車駛出王府花園的車道大門,顧懷璧落定最后一座假山上,迎著冉冉的朝陽,遠跳她。
三年的回憶鋪天蓋地涌來,邊邊感覺喉嚨有些酸澀,心緒難平。
無數(shù)次她和顧懷璧坐在假山上看夕陽,看完夕陽又看星空,然后她就睡著了,最后總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
少年騙她說她夢游,邊邊竟然真的以為自己是夢游了。
王府花園的三年,宛如一場繁華的童話夢境,夢里有漂亮的小洋樓花園,有假山和小松鼠,有媽媽,還有藏在黑暗閣樓里的怪物...
夢醒之后,生活還要繼續(xù)。
邊邊也要鼓起勇氣,如顧懷璧所說的那樣,成為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車駛出花園大門,上了公路,邊邊擦干眼淚,整理了座位邊都快堆不下的禮物。
一路上,父親陳文軍都是欲言又止,好幾次開口叫了邊邊,但望著女兒濕鹿鹿的眼角還是將嘴里的話憋了回去。
半個小時后,越野車駛?cè)肓诵^(qū),停在地下車里。陳文軍將邊邊大包小包的行李取出來,和她一起走進電梯里。
“邊邊,你現(xiàn)在長大了,很多事情,也要理解爸爸?!?p> 邊邊眨巴眼睛,望著身邊的父親:“我知道,爸爸這些年為了我,很辛苦在外面工作現(xiàn)在好不容易能住在一起,我也會...”她話音未落,電梯門打開,一個陌生女人站在她面前,微笑地望著她:“回來了,快進屋吧,飯都已經(jīng)做好了?!?p> 邊邊詫異地看向父親,父親眼神閃躲,避開了她的目光:“邊邊,這是王阿姨,快叫阿姨好。”
邊邊沒有講話,她愣愣地站在墻邊,愣愣地看著這個叫王玲的女人,將她的行李提進屋子里,然后又低聲質(zhì)問父親:“你在路上沒有給她'打預(yù)防針'嗎?”
陳文軍說:“我不是想著,孩子到家自然就見著了?!?p> 王玲看上去四十出頭的樣子,燙著卷發(fā)紋了半永久的眉毛,皮膚保養(yǎng)得很好,但邊邊覺得她沒有自己的媽媽好看。
王玲見邊邊還愣在門口不肯進屋,于是利落地走出來,將她拉進屋:“邊邊,你別害怕,叫我王阿姨就行。我和你爸爸結(jié)婚很多年了,不過他擔心你還小,不能接受,所以一直瞞著沒告訴你,現(xiàn)在你長大了,又要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所以我覺得是時候把這件事告訴你了?!?p> 她一股腦說了很多話,邊邊也只聽清一兩句,說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很多年了。
“很多年,是多少年?”邊邊征怔問。
“快八年了?!标愇能妵@息了一聲。
“八年啊。”
那真的是很多很多年了,她記得媽媽離開的時候,是在十年前吧,那時邊邊也才五歲呢。
后來爸爸就去北方工作,長年沒有回家有時候,甚至過年都不會回來,邊邊一直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原來是因為他已經(jīng)有自己的家了啊。
就在這時,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牽著小男孩走出房間,女孩穿著居家的卡通吊帶背心和短褲,坐到沙發(fā)邊打開電視機,同時打量了邊邊一眼。
“媽,這就是你說的,要搬過來和我們一起住的姐姐啊,哇,她裙子好漂亮哦,今年的新款哎,你還說她可憐,一點都不可憐嘛?!薄瓣愐鹨?,住嘴?!蓖趿徇B忙對邊邊解釋:“這是我的女兒,不過她已經(jīng)改姓陳了以后就是你的妹妹?!?p> 陳茵茵笑了起來,穿著夾板拖,懶洋洋將沙發(fā)上的小男孩牽到邊邊身畔:“我算你哪門子妹妹啊,這才是你親弟弟呢,我媽跟你爸生的,叫陳卓?!?p> 邊邊往后退了兩步,看著這個陌生的房子,又看了看這陌生的一家人,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昨晚顧懷璧的一句戲言,竟然變成真的她最親的爸爸居然已經(jīng)再婚八年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孩,卻一個字都沒有跟她說過。
難怪每年過年,邊邊求爸爸回家陪陪她爸爸總是閃爍其詞,說工作忙走不開,難怪爸爸從來沒有說過要把她接到自己身邊,難怪......
在她漫長的成長歲月中,爸爸除了給錢以外,幾乎沒有任何參與。
王玲見氣氛尷尬,于是斥責了陳茵茵,讓她帶弟弟進房間去。
陳茵茵這個年紀正是叛逆期,皺眉道“這是我家,憑什么她來了就讓我回房間啊爸,你可不能因為親女兒到家了,就對我這個繼女不好啊?!?p> 陳文軍連忙道:“當然不會,茵茵,你和邊邊一樣都是我的親女兒?!?p> “嘻嘻,爸爸最好了?!?p> 小男孩陳卓拿著玩具槍指著邊邊,大喊道:“壞人,你惹我姐姐不高興了,你是壞人!快走!不然我對你不客氣了!噠噠噠噠!”
王玲將兒子抱起來,帶到房間里去,叨叨地說:“什么壞人啊,那也是你姐姐,以后不準沒禮貌?!?p> 她進房間的時候甩給陳文軍一個眼神,讓他好好地給邊邊做思想工作。
陳茵茵似乎是不打算回房間了,躺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還開了一罐易拉罐可樂,陳文軍對她說:“去給你姐姐拿一瓶。
陳茵茵說:“她來了就使喚我么。
因為是繼女,陳文軍自然也不好真的像父親一樣訓斥她,自己去冰箱里給邊邊拿了一罐可樂,然后語重心長地說:“小時候,爸怕你傷心,所以一直沒有告訴你?,F(xiàn)在你也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應(yīng)該懂事一些,不要讓王阿姨為難。
“我一直以為,爸爸努力工作都是為了我,不能回家也是為了能讓我有更好的生活我以為…”
邊邊緊緊條著裙子,壓著嗓子說:“我以為,爸爸一直都是我一個人的爸爸?!标愐鹨饘W著邊邊哭卿卿的調(diào)子,痕嘴說:“嚶嚶嚶,我以為爸爸一直都是我一個人的爸爸…真惡心啊?!?p> 邊邊憤憤地看了她一眼,這些年爸爸一直都不在身邊,卻陪著陳茵茵她們母女倆,她現(xiàn)在卻反過來說她惡心。
“看什么看?!标愐鹨鸩豢蜌獾卣f:“這里是我的家,我要把房間分一半給你,你以為我高興?”
王玲聽見吵鬧聲,連忙從房間出來,對陳茵茵說:“媽媽之前怎么叮囑你的,跟姐姐友善相處?!?p> “你不是說這個姐姐一直被寄養(yǎng)在有錢人的家里嗎,我還以為她很懂禮貌呢。”“陳茵茵!回房間去,今天不準吃午飯!”
陳茵茵氣憤地站起身,撇嘴回房間,將房門重重地摔上。
王玲走過來,牽起邊邊的手說:“邊邊阿姨知道你這些年受苦了,以后我們就像家人一樣相處,你再也不會孤苦伶丁了?!边呥吅芟胝f,我孤苦伶丁,還不是因為你,因為你和你女兒搶了我的爸爸。
可是...
她終究沒有這樣說。
王玲還是沒舍得罰陳茵茵不吃午飯,一家人圍著長方形的餐桌沉默地坐著,陳卓和陳茵茵坐在一起,爸爸和王玲坐在一起,她單獨坐在另一邊,宛如一個闖入幸福家庭的外來者。氣氛很尷尬。
陳文軍舉杯:“來,慶祝今天咱們終于一家人團聚了?!?p> 王玲立刻舉杯附和:“是啊,歡迎邊邊來我們家,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p> 邊邊有氣無力地舉杯,和他們碰了碰。
陳茵茵放下杯子,微笑著說:“媽,她帶回來那些漂亮裙子,我能穿嗎?”
王玲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那是邊邊的,你要穿,你自己去問邊邊?!?p> 邊邊悶悶說:“你比我高,穿不了?!薄霸趺创┎涣?,我也只比你高幾厘米而已,主要看你愿意不愿意啊。'
王玲沒有再開口,但也在拿目光打量邊邊。
陳文軍完全沒有察覺到女孩間的博奕,他大方地說:“哎呀,都是一家人,姐姐的就是妹妹的,這么多衣服裙子,待會兒茵茵你去隨便挑就是了?!?p> “哇,謝謝老爸,你對我最好了!”
邊邊抬頭看了陳文軍一眼,他對她使了個眼色,意思邊邊明白,要她懂事一點。
邊邊手里的筷子搗了搗白米飯,沒說什么。
飯后,王玲帶邊邊參觀了房間。
邊邊看到墻壁上掛著陳文軍和王玲的婚紗照,他們穿的是中式的旗袍和馬補,風格和他們的年齡也很想匹配?;榧喺张赃叄瑨斓氖且粡埲腋?,父親母親坐在椅子上,姐姐弟弟各自承歡膝下,和樂融融。
王玲見邊邊盯著照片看,知道她心思敏感,于是立刻將她拉到陳茵茵的房間里,對她說:“以后這里就是你的房間,床都布置好了,雖然小一些,但也很舒服呢。”
和陳茵茵正中間的大床比起來,她的床的確比較小,明顯看得出來是后來添置的,突爪地擱在墻邊,很上去略顯擁擠。
陳茵茵正在翻邊邊的行李箱:“媽媽,你看她有好多漂亮的裙子,在有錢人家當小姐真好啊?!?p> 王玲斥責:“茵茵,太沒禮貌了!”
“怕什么,本來就不是她的,你看這些吊牌都沒剪呢!”
袖子底下,邊邊的手擦緊了拳頭。
陳茵茵轉(zhuǎn)身又去翻她的另一個箱子,邊邊看了看王玲,王玲似乎沒有阻止的意思,陳卓又在哭鬧了,她趕緊出去哄小兒子。
就在這時,陳茵茵爆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叫喊,嚇得跳了起來,連滾帶爬沖出房間,卻又被椅子絆了一下,摔倒在邊邊的腳下。
邊邊眼角劃過一絲快意。
陳文軍和抱孩子的王玲聽到尖叫聲,趕緊進屋:“茵茵,怎么了!”
陳茵茵指著邊邊的行李箱,手指尖顫抖不已:“有鬼啊!鬼??!”
陳文軍跨步上前,檢查行李箱,邊邊也把腦袋伸過去,看看是什么東西把陳茵茵嚇成這樣。
陳文軍拾起那個猙濘恐怖的獸頭面具,無可奈何地望了邊邊一眼:“邊邊,這是你的?”
王玲看到面具也被嚇了一跳,連忙避開眼:“哎喲老天,這是什么呀?!?p> 邊邊記得她收拾行李的時候,沒有帶走這面具啊,它是什么時候鉆進她行李箱的?
“這是我的?!边呥呎f:“是我和朋友的玩具。”
“你都多大的人了,還玩這種幼稚的東西?!标愇能娪行┥鷼猓骸斑€把妹妹嚇成這樣?!?p> “快丟掉!快把它丟掉!”陳茵茵看都不敢看那個獸頭面具。
邊邊見陳文軍真的要丟面具了,她連忙撲上來,奪走面具,緊緊地抱在懷里:“這是我朋友的,不能丟?!?p> 陳文軍說:“不丟,難道放在家里嚇人嗎?萬一把弟弟嚇到怎么辦?”
邊邊低聲哺了句:“誰讓她不經(jīng)我同意就亂翻我東西。”
王玲見狀,趕緊上前解圍道:“不丟就不丟吧,沒多大的事,讓邊邊還給她朋友就是了?!?p> 邊邊將面具裝回行李箱里,使氣一般地將行李箱拉好,臉色已經(jīng)很不好看了。
經(jīng)過這件事,陳茵茵算是被嚇破了膽,晚上冷著臉一直沒說話,但也沒有再找邊邊的麻煩,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邊邊望著窗外膠潔的月光,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輕輕站起身,溜達到陽臺邊,撐著欄桿看月亮。
不知道顧懷璧睡了沒,他肯定不會睡這么早,說不定也躺在假山上看月亮呢。
他真的很喜歡月亮。
如果她有手機就好了,還可以給他發(fā)短信,隨時保持聯(lián)系。
這時,邊邊聽到隔壁傳來王玲和陳文軍的聲音。
“你說要照顧女兒,我為了你,工作都不要了,千里詔詔來這人生地不熟的江城,想好好照顧你的孩子。結(jié)果呢,你女兒一來就把茵茵嚇得三魂去了兩魂半,我看她這樣子,以后多半也是不會認我的,后媽怎么樣都是后媽不管做得再好,都會被人說閑話?!?p> 王玲說著說著就委屈地哭起來。
陳文軍低聲安慰她:“邊邊第一天來,肯定不適應(yīng),以后就好了,她是個善良懂事的孩子,肯定能明白你的苦心。”
“對了,你答應(yīng)過讓茵茵轉(zhuǎn)到嘉德高中的事情...”
“放心,肯定能成,杜女士是個好說話的,她愿意幫忙。'
王玲這才放下心,咕濃著又說了幾句,兩人似乎便睡去了。
事到如今,邊邊也想明白了很多,爸爸早就已經(jīng)不是她一個人的爸爸了,他有了女兒還有了親兒子,他的家庭真的很幸福...自己才是那個多出來的累贅。
但她不甘心,難怪上一世她輟學打工,爸爸都不聞不問,但凡他那時候多關(guān)心她一些,她也不至于走上歧途。
邊邊的手擦緊了拳頭,她覺得自己或許沒有辦法像在顧家那樣天真單純、無憂無慮地長大了,很多事情,她需得為自己籌謀。
就在邊邊胡思亂想之際,忽然,周圍飄起了螢綠色的光點,無數(shù)只螢火蟲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在深遂的夜空中形成了一片綠色的海洋。
邊邊微微張開嘴,驚愕不已。
她回頭望了望陳茵茵,陳茵茵睡得跟豬一樣,自然不可能看見這么壯觀的螢火蟲海洋。這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風景。
邊邊伸出手,便有螢火中落到她的指尖。
她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種感覺,好像螢火蟲能感知到她的不開心,所以全部匯聚到她的身邊,安慰她。
可城里怎么會有這么多螢火蟲??!
邊邊好奇地問:“你們都是哪里來的呀?”
螢火蟲不會回答邊邊的問題,它們繞著她,翩斑飛舞著,邊邊宛若置身夢境一般。
“太美了吧,要是有手機就好了,我能拍下來給顧懷璧看?!?p> 少年坐在居民樓頂?shù)奶炫_上,凝望著夜空這輪清冷的圓月,聽著女孩說要把這么美的風景拍給他看。
有幾只螢火蟲蒙繞在他身邊,他伸出指尖饒了繞,四面八方螢火蟲隨著他指尖的轉(zhuǎn)動越聚越多,然后全部朝著那個心情不太美麗的姑娘身邊飛去。
他哺了聲——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