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考上了!考上了!”一個中年婦女拿著錄取通知書,走門竄巷的舉著給街坊鄰里看,滿臉的驕傲,似乎在告訴人們,看我女兒多有本事,讓你們瞧不起我生女兒,被壓抑了十幾年的怨氣如今終于爭了口氣。
這個婦女就是我媽。
我生活在一個邊境的小村莊,那里離越南只有幾十里地。在邊境,隔著一條河就成了兩個國度,我們有著不同的語言,不同的文化,唯一相同的就是漫山遍野的木棉花。
16年前,中國的經(jīng)濟還沒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偏遠的邊境更甚,或許現(xiàn)在的你們從來沒見過因為家里供不上而選擇輟學的學生,而在那時候,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小學的時候,班里有一個小男孩,瘦小的個子,凹陷的眼眶,面黃肌瘦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他時常穿著補丁的褲子,一件寬大破舊不合身的上衣,腳上一雙磨得漆黑的塑膠鞋,是肉眼可見的貧窮,他是我第一個親眼看到的失學兒童。
那一天,我騎著自行車,猶如原野上的彈跳螞蚱一般,在坑洼的泥路上的飛馳,匆忙的趕往學校,在門衛(wèi)老頭關(guān)校門之前務(wù)必趕到,否者就會被班主任發(fā)現(xiàn)我遲到了。
到了校門口,果然已經(jīng)沒什么人了,唯獨一個瘦小落魄的背影正扒著鐵門往里看。
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我剎車停下對他吼:“都快遲到了你怎么還不進去!!”
他說:“我不上學了?!?p> 我問:“為什么?”
他說:“我爸說上學沒用?!?p> 我問:“那你想上嗎?”
“......”
他沒有回答我,頓了頓,又指著腳邊的蛇皮袋興奮的對我說:“你看,我每天撿這個可以賣很多錢!”
我撇了一眼他腳下的袋子,里邊裝著紅色的木棉花,村子里經(jīng)常有人騎著二八自行車收這種曬干的花,聽老人說是拿去做醬油的。
“叮玲玲~”
一陣鈴聲將我驚醒,我自顧自的瞪著自行車往學校里沖,連一句再見也沒來得及和他說,從那以后我再也沒見過他。
我很幸運,家庭情況沒有那么差,并且我的母親因為生了兩個女兒在這落后的村莊里倍受歧視,好強的她決定一定讓我們其中一個人出人頭地,而這個人只能是我。
從我呱呱落地那一刻開始,我姐的命運就被硬生生的定在族譜上,按照這里的習俗,沒有兒子的家庭,長女要以兒子的身份繼承家族,守護先祖留下來的土地,讓子孫后代延續(xù)下去。
再加上我7歲的時候算命的仙婆告訴我媽:“這個小孩命中帶金,是個城市里投胎到這的貴人,總有一天要回去的。”說著還拉著我的手舉給我媽看,“你看看這小手,哪里像個干農(nóng)活的丫頭命,以后必定有福!”
“是啊是啊”,我媽把頭點的跟個雞啄米似的:“她小時候哭的時候老說她不是我女兒,還說什么是大馬路上來的女兒!”
雖然我那時還小,不暗世事,但是可以確定的是,我那些都只是胡說八道說順口而已。
但是我媽對此深信不疑,走的時候還不忘往仙婆的米碗里插上50塊錢,要知道當時在那個落后的小地方,50塊錢已經(jīng)可以買好多東西了。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迷信是個有用的東西,它雖然并不能真的預(yù)測你的命運,但是它有可能改變你的命運!
從小我媽就告訴我,一定要好好讀書,家里的土地是姐姐的,萬一以后考不上大學,嫁到窮山僻嶺的地方給人家當媳婦,不要出來找我們借米吃。
我自然是不服氣,噘著嘴嗆到:“哼!你放心,我以后肯定比你們富,別到時候是你們求著我吃米”。
我媽樂呵呵的回道:“行啊,就等著我們求你吃米的那一天?!?p> 我不負眾望的考上了一中,雖然還沒有到達終極目標,但那是考大學的必經(jīng)之路,而且一中是縣里唯一的重點高中。
我媽喜出望外,我給家里爭了不少光,要知道,當時在村里別說大學生,能上到高中的人沒都幾個,唯一一個大學生還是我那二大爺,出去上了個師范的大專,畢業(yè)后回到村里當了老師。
上一中,預(yù)示著我極有可能成為這村子里第二個大學生。這是無比光榮的一件事,我媽卯足勁也要供我上學,畢竟這是她生完兩個女兒以后唯一讓她覺得高人一等的時刻。
開學前,我爸特意到鎮(zhèn)上給我買了一個紅黑相間的拉桿箱,對我來說是個新鮮的玩意,要知道上初中的時候我還用的堂姐上學留下來的木箱子。
明天就準備開學了,晚上,我媽幫我把衣物整理好放箱子里,一邊收拾一邊囑咐我:“在學校要好好學習,聽老師的話,有事就給家里打電話”。
“我知道!”,我不耐煩回應(yīng),又不是第一次住校,況且我已經(jīng)15歲了。
“這回是去縣里,不像初中的時候十幾里地,每周都能回家,我也不能隨時去看你?!蔽覌尷^續(xù)嘮叨,我沒理她。
過了一會她又說:“明天我給你炸一瓶花生和肉干帶上”。
“誒呀不要了,大姐都說了,那里的伙食很好?!蔽曳磳Φ?。
大姐是我的堂姐,比我大五歲,她以前也在一中上高中,只可惜沒考上大學。自從收到錄取通知書后我沒少往她家里跑,都是問些學校里的事。
“食堂的飯菜跟家里能比啊,讓你帶上你就帶上?!?p> “不要了,不要!”
我爸看我們倆幾乎要吵起來,趕緊過來插句話:“帶上吧,又不重,我明天送你去學校?!?p> 看著我撅起的嘴,他又意味深長說道:“你媽把你養(yǎng)大可不容易,你小時候又是個病秧子,多災(zāi)多難的,落過水,觸過電,摔斷了腿背著你過了三個月,這些個磨難真是數(shù)都數(shù)不清,都說貓有九條命,我看你就是個屬貓的,死了也不止七八回了,都是你媽把你從閻王手上拽回來的,以后長大有出息了一定要報答媽媽。”
我媽附和道:“呵,還報答,以后不找我討米吃就不錯了?!?p> “孝順,肯定孝順?!蔽掖鸬馈?p> 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帶著我坐了一個小時的大巴車來到縣城,又叫了個三輪車把我們拉到一中。在一中忙活了大半天,終于把入學手續(xù)辦好,接著又開始到宿舍找床鋪。我被分到了高一(1)班,宿舍分在女寢4樓,我爸幫著我把箱子抗上去,我跟在后邊抱著涼席和被子。
終于爬到4樓,我忽然被一個聲音給叫?。骸皠⑸?!”
我抬頭一看,一個高個子短頭發(fā)的女生站在走廊邊上,是初中同學佟麗。
我說:“佟麗,你選好宿舍了嗎?”
佟麗:“選好了,就在這里——”,她指著樓道邊的那間宿舍說:“402,這是我們班的宿舍,我們是一個班的?!?p> 我說:“我知道,我在班級名單里也看到你了。”
佟麗:“407也是我們宿舍,不過402還有床位,你不如跟我住一個宿舍得了?!?p> 我說:“好!”
“太好了,你們兩個同學以后互相照應(yīng)哈。”我爸對著佟麗說。
“好的叔叔”佟麗回答道。
佟麗帶著我們進了宿舍,邊走邊說:“下鋪都被人占光了,現(xiàn)在只剩下4個上鋪了”
我掃了一眼宿舍,兩排的鐵床,12個床鋪,下鋪放滿了各種占位的物件,被子,箱子,還有各種盆盆桶桶,有幾張床連蚊帳都搭好了,上鋪也被占了兩個。
佟麗看我猶豫不決的樣子,走到中間的一個床位說:“你不然就睡這吧,這是我的上鋪?!?p> 我:“好吧,就睡這?!?p> 我爸爬上去幫我鋪床,我在底下跟佟麗閑聊。
我:“你怎么一個人,沒人帶你來嗎?!?p> 佟麗:“有啊,我爺爺,他已經(jīng)回去了,他就住在這縣里的環(huán)衛(wèi)局?!?p> 我:“哦,真好,你周末還能回去吃飯?!?p> 佟麗:“是啊”
我:“......”
聊完了一些客套的話,我不知道要說什么,雖然說初中我們在同一個班,但是佟麗是初三才從另一個學校合并過來的,我跟她說不上很熟,只是同班同學,大家互相認識,路上遇到了簡單打個招呼的關(guān)系。
沉默了一會,我又說:“我看到許蘭的名字也在這個班上,你今天看到她了么?”
“看到了,諾,對面靠窗的下鋪就是她的床?!彼钢⒃S的床鋪跟我說。
“那她去哪了?”我問。
“不清楚,說是下去買臉盆?!辟←惢氐?。
“哦”,我回了一聲。
“鋪好了”,我爸忽然插話。
我回頭看他,他正從上鋪往下爬。
“我回家了,等下趕不上最后一班車了”他坐在下鋪的床上一邊穿鞋一邊說。
“哦”我有點悶悶不樂回道。
他接著從口袋里掏了200塊拿給我說:“拿好了,這個月的生活費,錢不夠了就打電話回家,爸爸有空就送過來,不然你周末就坐車回家拿?!?p> 我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我給你買的飯盒還在水桶里,你等下洗一洗晚上跟同學一起去食堂打飯吃”他還不忘嘮叨兩句。
“知道了”我回道。
“你們兩個在一塊要互相照應(yīng)互相幫助哈”臨走他還在哪里囑咐我們。
“好的,好的”佟麗隨聲附和。
“那我真的走了”他看著我說。
“走吧”我說。
他起身,走出了宿舍,這回是真的走了。
我忽然覺得有點難過,雖然我初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過這樣的一幕,但是聞著宿舍里彌漫著的一股陳舊的木板味,仿佛是每一次到了一個新地方都會有這樣的味道,這種熟悉的氛圍把我的心情帶回到那時候的悲傷。
“走吧,我們下去逛逛。”佟麗的話語打斷了我的悲傷,我把手里的200塊錢裝進口袋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