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甜蜜憧憬

　　原來錦繡是用這個在害她。

　　小五忙抬眼去看鏡哥兒：“我指天發(fā)誓，每次來勤德廳都帶著鳳蝶，鏡師兄身邊也有于歸，從來沒單獨相處過——鏡師兄更加避諱，有事都叫人通傳，連我的小院都沒去過！倒是陷害我的那個人，可敢跟我一起發(fā)誓？！”

　　鏡哥兒也對呂老板一揖到地：“鏡湖也不敢擅領(lǐng)！倒是師父說得對，不該教女子說書，多惹是非，不若從今日起嚴禁府內(nèi)女子跟我見面，免得再有臟水潑過來！”

　　他平日禮貌有佳，柔靜若水，從沒像此刻這般義正言辭過，這下子倒驚著了呂老板，一時之間不知怎樣下臺才好。

　　鏡哥兒像是能看懂呂老板似的，立刻改了語調(diào)，鄭重其事跪在呂老板面前緩緩說道：“若沒有您和師父，鏡湖恐怕早已死在人販子的馬車上，哪有今天的好日子過？因此格外珍惜這差事，時刻記著四十歲前不能娶妻的規(guī)矩，指點小五時恪守禮數(shù)，從無半點逾矩；小五也只是個孩子，天真無邪……”

　　“她天真無邪……”呂老板聽小五和鏡哥兒一解釋，氣已經(jīng)消了大半，卻還是忍不住吐槽，“她天真無邪得過了頭了！”

　　此言一出，大廳之內(nèi)鴉雀無聲，怕是誰都在琢磨呂老板這句話的意思，由此聯(lián)系到當(dāng)日小五滿臉鮮血從呂老板院里走出來時的情形。

　　鳳蝶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呂老板叩頭道：“五姑娘剛剛成名，熾手可熱……可別被別有用心的人陷害了才好?！?p>　　大廳里越發(fā)安靜了。

　　“行了，”呂老板終于吐了口氣，緩緩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懶洋洋往椅子背上歪了一歪，“我如此失態(tài)，還是因為在意你們兩個——你們兩個都是聰明有志氣的孩子，好好從業(yè)，將來大有可期……若有什么齷齪事兒發(fā)生在你們身上，斷送了前程，就太、太、太——可惜了?！?p>　　“鏡湖知道，鏡湖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辩R哥兒老老實實的叩頭。

　　呂老板朝身邊小廝動了動手指，小廝忙上前扶鏡哥兒起身，又示意鳳蝶也將小五攙扶起來。

　　“腿好些了嗎？”呂老板做出一副關(guān)心的樣子問小五。

　　小五躬身回應(yīng)道：“好多了，最近上臺沒拄拐，也沒覺得再疼。”

　　呂老板點了點頭：“還是小心些，別落下病根兒——”說到這兒稍稍停頓了一下，繼而語重心長的警戒小五，“小五啊，你豆蔻年華，在家時又沒人教你，難免偶然做出讓人誤會的舉動，未必真有惡意。以后跟你鏡師兄學(xué)書，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謹慎——你是角兒了，天底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切不可出任何紕漏，懂嗎？”

　　倒是替錦繡說話了。

　　小五躬身道：“呂老板說的是，忙著賺錢的勤勤懇懇，百無聊賴的害人解悶，哪個都不容易?！?p>　　這窩心腳踹得呂老板沒法子反駁，正要著惱，忽然門房小廝跑進大門高喊：“呂老板，不好了！門口有個穿學(xué)子袍的少年找五姑娘，怎么趕也趕不走！”

　　“穿學(xué)子袍？”呂老板面上有些疑惑，“今兒什么日子？要考童試了嗎？”

　　他身邊的小廝忙彎腰稟報：“今天剛考完，是學(xué)子們出考場的日子?！?p>　　呂老板恍然大悟，鼻孔里出氣用手指點小五道：“你這一天天的要給我惹禍到什么時候？！怎么又惹上個學(xué)子？！鏡哥兒還說你‘天真無邪’，哼！我看你‘天真’沒錯，‘邪’也不少！”

　　小五忙道：“呂老板能否讓我見見他？他是讀書人，不會惹事的。”

　　“見什么見？鳳蝶，快帶你姑娘回小院去！”呂老板氣呼呼的轟他們。

　　小五拗他不過，但覺得胡思明既然找到這兒來，就是知道了自己的消息，總比從前被埋在這深府里杳無音信有些希望。

　　因此她老老實實的回了自己小院，百無聊賴的卸妝、吃飯，焦急的等著外面的消息。她原有兩次機會跟胡思明走，都放棄了，現(xiàn)在他考完了童試，若考中了會來務(wù)城長住，自己若投奔他，也不必跟土匪胡三待在同一個屋檐下……

　　小五暗暗找理由說服自己，想說不如就別倔著了，好歹跟了他吧，反正他對自己是真的好。

　　但這想法很快被自己先否定了。

　　連大姐都嫌棄她入了這行，胡三夫婦不會嫌嗎？說不定也讓她做妾，即便做了妾也會一天到晚找她的麻煩，更有可能因此傳到桂花村，讓三姐也跟著受趙家苛待。

　　還是做朋友簡單些。

　　那么他救了自己出去，自己就做點小生意吧，同時繼續(xù)自己的“寫書大計”，欠他們師徒的錢也慢慢還清——想到這兒她特地翻出自己存錢的小箱子來數(shù)，竟已經(jīng)存了兩百多兩。

　　“姑娘今天怎么想著數(shù)錢了？”鳳蝶過來掌燈，見小五抱著個錢箱子出神，便坐在她身邊問她。

　　小五便將自己的計劃跟鳳蝶說了：

　　“咱倆一起開個小店，不開店買個小院也行，咱們也像那些賣婆一般，背著扁擔(dān)去高門大院的后門叫賣——我還可以寫書，把我知道的故事一頁一頁的寫出來，開始先當(dāng)贈品，誰買了咱們的東西就送一張，想再看，就得買……哈哈哈哈！到時候我就寫女孩子們愛看的故事，保準(zhǔn)富家小姐們歡迎！”

　　鳳蝶被她的暢想說得出神，好半天小五推她才回過神來：“那個學(xué)子真的能救你出去？”

　　小五連連點頭：“他興許不行，他先生肯定行?！?p>　　隨后就跟鳳蝶說了許多方先生的事兒，后來沒得說了還意猶未盡，還將方先生第一次見她時說的“小孩子不要撒謊”拿出來說，笑得鳳蝶前仰后合：“到底是教書先生，跟咱府里的人都不一樣，一聽就是正人君子?！?p>　　小五連連點頭：“他們師徒都是正人君子……”

　　這時就聽院外門環(huán)輕扣，鳳蝶忙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小五腿傷未愈，行動不便，也急忙手腳并用爬到窗邊，推窗一看進來的果然是路生，忙穿了鞋下炕聽他說些什么。

　　她和鳳蝶滿心歡喜，路生卻一臉頹喪：“呂老板讓人跟那位學(xué)子說，姑娘你早已失身百八十次，讓他不要再來府里找你，實在想找你明天去惠豐居聽書，或者……”他面色為難，張了幾次嘴都沒能繼續(xù)說下去。

　　小五已隱隱明白，卻仍不死心：“路生，你直說便是，我沒事?！?p>　　路生只能囁嚅著說道：“呂老板說，姑娘你賣藝也賣身……只要肯出一千兩，便可讓他進府……在姑娘這里住一夜……”

　　鳳蝶嚇得腿腳發(fā)軟，見小五整個人也呆了，忙安慰小五道：“姑娘別怕，興許呂老板只是讓胡少爺死心呢——今兒在勤德廳不還說別出什么齷齪事影響姑娘的聲名？想來不會對旁人也這么說的……”

　　“可不是這么說的，”路生說這話時都快哭了，“鏡哥兒是何等人物，還是男子呢，呂老板都要他接這樣的生意……只不過花錢的不是有權(quán)便是有錢，那些人也要面子，不肯說出去罷了……”

　　小五只覺大腦嗡嗡作響，沒想到連鏡哥兒都……看來即便做了角兒也不是高高在上，也是呂老板之流賺錢取樂的工具罷了，難怪大丫如此憎惡她入行：“那學(xué)子怎么說？”

　　路生囁嚅道：“傳話的小廝說，聽了這些話半晌沒言語，后來垂頭喪氣的走了……”

　　想來是放棄了。

　　小五覺得自己眼冒金星，整個人仿佛下一刻便要沒魂，還好鳳蝶在一旁扶著她，否則怕是站都站不穩(wěn)了。

　　路生又道：“呂老板此刻正在他院里喝酒，聽說氣惱得很，一直發(fā)火說姑娘你不好管，惹是非……只怕今晚再找姑娘的麻煩呢……”

　　眼下沒別的法子，只能自己去找三爺，興許還有最后一絲希望。

　　想到這一層，小五忙問路生：“三爺在府里嗎？”

　　路生忙道：“在的，在的！不過三爺深居簡出，很少見人，現(xiàn)在天都要黑了，姑娘就算去了怕也要吃閉門羹……”

　　說到這兒路生忽然有些猶豫，想了又想終歸管不住嘴，嘆著氣勸小五道，“姑娘，您有本事，卻也跟我和鳳蝶一樣是命賤的人，索性順了呂老板的意……日子也好過些……”

　　“你胡說什么？！”鳳蝶帶著哭腔反駁，卻駁得毫無底氣。

　　路生也有些委屈：“你們只看鏡哥兒，咱府里除了呂老板、三爺和文老板，怕是沒人高得過他吧？不也老老實實聽話了？聽說現(xiàn)在府外宅子都有了……進了咱這府里，就別想著要臉了，要臉是活不下去的……”

　　“你走吧?！兵P蝶忽然冷下臉趕人。

　　路生尷尬不已，只能施禮告辭，小五連忙叫他等等，自己進屋又取了塊碎銀子給他：“我們都知道你是好意，多謝你路生，別怪我們一時情急，說話沒個輕重。我們都感激你的。”

　　鳳蝶一聽也不好再惱，只能低頭向路生行了行禮。

　　路生忙推辭客套一番，接了銀子退出小院。

　　小五挽著鳳蝶的胳膊，仰頭望望這小院的八尺天空，方方正正，小得像囚籠一樣。

　　“咱去上面看看吧?！毙∥逯噶酥阜宽?。

　　“姑娘想翻墻逃走？”鳳蝶無奈苦笑道，“這法子要是管用，多少人都跑了——我從前也爬到房頂上看過，房脊之間相隔太遠，咱跳不過去，還不如打個狗洞現(xiàn)實些?！?p>　　“那咱打個狗洞?！毙∥骞室庹f道。

　　鳳蝶終于被小五逗笑了，攙扶著小五往屋里走：“姑娘別說笑了，打洞能躲得過府里的守衛(wèi)？”

　　小五也跟著她笑：“看來這些法子你都想過?！?p>　　“不止想過，還親眼見過旁人試過呢——我剛來府里那年，有個哥兒在墻邊挖洞被守衛(wèi)捉了，呂老板一聲令下將那位哥兒活活打死了，就埋在他打算挖洞的墻邊……現(xiàn)在那邊都沒人敢去?！?p>　　小五聽得脊背發(fā)涼，暗嘆路生說得不假，進這府里的都是命賤的人。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府里來來去去多少個孩子，才出了一個月下仙，一個鏡哥兒？而即便是月下仙或者鏡哥兒，看上去高高在上，活在那錦繡堆里，實則也做不了自己的主，甚至得聽呂老板的指派，賣身于權(quán)貴。

　　“明天去惠豐居的路上，咱們想法子逃走，”小五在陰影里坐了好一會兒，忽然喊住正在一盞盞燈點下去的鳳蝶，拉著她坐在自己對面，“錢都帶著，逃到?jīng)]人認識咱們的地方去，做點小生意。”

　　鳳蝶嚇了一跳：“那車夫……”

　　“打暈了?！毙∥逡Ьo牙關(guān)說道。

　　鳳蝶嚇得雙手抖個不停，是見小五面色清冷，才漸漸穩(wěn)下神來，輕聲細語跟小五商量著逃走的細節(jié)。

　　“鳳蝶！開門??！”

　　大門外傳來呂老板的聲音，同時傳來的還有大力的拍門聲，啪！啪！一聲重似一聲，每一聲似乎都能將門板拍碎！

　　小五和鳳蝶兩個都嚇了一跳，緊緊握住對方的雙手一動都不敢動。此刻天色已晚，隔壁院的孩子們也該回來了，想必也能聽見，卻也沒有一個人敢發(fā)出半絲聲音。

　　“順強，找刀去，把這小蹄子的門給我砍開！”呂老板大著舌頭在外頭大聲叫嚷。

　　順強是他的隨從，有功夫有力氣，想把門砍開不是不可能，何況聽著呂老板像是醉了，惹得他發(fā)狂指不定辦出什么事兒來。

　　小五只能讓鳳蝶去開門，大門一開呂老板便重重的撲在了鳳蝶身上，鳳蝶支撐不住，整個人摔倒在地，連帶著呂老板也撲倒在鳳蝶身上。

　　“順強哥，呂老板醉了吧，還是先請他回去吧？”

　　鳳蝶掙扎著從呂老板身子底下爬出來喊著門外的順強，順強稍稍猶豫了一瞬，便大步進來扶起呂老板，呂老板卻伸手將他一推，讓他在關(guān)好院門守著，自己踉踉蹌蹌朝花廳走去。

　　小五也看出他喝醉了，忙倒了杯茶給他放在桌邊：“呂老板，您醉了，喝口茶醒醒酒吧?！?p>　　呂老板卻踉蹌著又朝小五撲過去：“我就不信了，制不服你一個黃毛丫頭？”說話時酒氣沖天，瞧著眼睛都是紅的，像是要將小五生吞活剝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