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林央還未等綠蕪進來叫起便已睜開了眼,眼神清明,毫無睡意。
她這個人,愛思慮,有些事情放在心里總能結成個疙瘩,今日赴宴便能見到沈奉希,上輩子被抑郁癥烏云一般籠罩著,直到死,也再沒遇到他,如今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重逢,卻是奔著毀了他來的,真是人生如戲。
林央掀開被子,坐了起來,一頭青絲滑下,和那雪白的中衣襯著仿佛水墨畫一樣。穿了榻下的綢緞軟鞋剛站起來,綠蕪已聽到房內動靜,叩門問林央是否起了,得了話,便喚幾個二等的小婢子進來服侍林央洗漱。
“姑娘今日里要去赴宴,婢子定給姑娘好好打扮?!本G蕪拿起梳子給林央通頭,捋順那一頭長發(fā),一雙手靈巧得很,不一會兒一個隨云髻就梳好了,果真是如隨云卷動,林央在心里嘖嘖贊嘆,自己這個手殘黨怕是一輩子都學不會了,得虧君復給她弄了個小姐身份,要是沒人伺候,自己的頭發(fā)就只能扎馬尾了。
長眉連娟,膚如凝脂,唇色嫣紅,林央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起身輕撫羅裳,腰身如柳,果真當得起這京都第一美人的稱號。綠蕪望著容色動人的小姐,出了口長氣,她心里想著,自家姑娘以后嫁的好,自己也能有個好去處,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姑娘這等脾性,自然不會薄待了自己。
林央不知道綠蕪心里的打算,帶著她去老太太房里請安,這個時辰,林昉已去上朝,母親黃氏估摸著也在婆婆那里伺候著,府里早知道今日林央要出門赴宴,馬車也備周全了,老太太只叮囑她要謹言慎行,不可莽撞行事,順道向米相夫人問好,母親自是沒多說,吩咐綠蕪好好跟著林央,主仆二人聽完囑咐,就出了府。
太平湖畔的春宴,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像林湘這樣的庶女,哪怕是出自高官家中,也是不行的。說是詩會,實則就是場上流社會的高級相親會,米相作為朝中重臣,其家眷也是在京都官眷圈子里一呼百應的,起碼表面上是。
這京都城里,不管朝代怎么更迭,天子腳下,總是最繁華的,大道開闊,也有皇親貴戚偶爾違制,縱著車馬于道上奔馳,承平日久,人心散怠了,平常得很。林央挑起簾子,往窗外暼了一眼,望見有個少年郎縱馬在前方,一襲絳袍,看不見臉,卻覺得莫名熟悉,心緊緊縮了一下,忽地打下簾子,雙目禁閉。
就算是他,又緊張什么呢?既然都決定了這么做,何必畏縮。
太平湖在京都南面,離太傅府并不是十分遠,馬車穩(wěn)穩(wěn)地行了半個時辰便到了,林央被綠蕪扶著下了馬車,看見湖邊已搭了許多帳子,這湖邊其實是有個園子的,花木庭閣盡有,不過這些貴族們好個風雅,偏要在這湖邊作詩,午時飲宴卻是安排在園子里。
米相夫人向來是周全人,圍帳入口處安排了婆子與家丁迎客,太傅府的車馬已被帶下去安置,林央受了那婆子的禮,也被帶著向湖邊走去,請柬自是不用查驗的,畢竟高門婢子都是有幾分眼色的,名門閨秀都認得,免得開罪了權貴。
林央人生頭一回享受特權階級的待遇,vip通道不用等待還讓她有些不適應,但裝b如林央,面上還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周圍不明真相的群眾還在感嘆京都第一美人的風采,林央向前走著,也不四下觀望,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沈將軍也來赴宴?果真是少年英才!”
林央猛地回頭,頭上的珠釵狠狠地晃了一下,這一眼,真是跨越了千年,那個人,連身姿相貌都不曾變,仿佛還是那個陽光明媚的少年。
林央定在了原地,沈奉希被重重人圍著,面上帶著客氣的笑,也不知為什么突然抬起頭,看見一個少女望著這邊,雖然從未見過她,但那雙眼睛,或者說那雙眸子里藏著的情緒太熟悉。
嘁,怎么可能呢?這又不是馬蜂窩,穿越還能穿成個篩子。
林央這邊見他看過來,忙回過頭,向前的步子也快了幾分,把熟悉的人遠遠拋在了后面。等走到米相夫人的帳子時,她已經收拾好了心緒,面上帶著柔柔的笑,進了帳子,委身向米相夫人行禮。
“林央給夫人問好,祖母與母親也讓小女問您安康?!?p> 米相夫人與老太太交好,待林央行完禮,便親自扶起了她,眼睛里是隱不住的欣賞,連聲道好,拍拍林央的手,引她坐下,又問老太太近來身子骨可還康健,林央一一答了,還未等米相夫人再說些什么,外頭又來了得她親迎的貴客,只得安頓下林央品茶,急急出去迎了。
“央姐姐,你可有好些日子沒出門了,許久不曾叫見你,叫人甚是想念?!?p> 林央正低頭看著杯子里的茶葉浮浮沉沉,散出顏色,將要出神時,一道甜膩的女聲湊過來,緊接著又攀上自己胳膊,激起了林央一層雞皮疙瘩,不動聲色地抽出手,用帕子擦了擦手心。
“多謝郭六姑娘掛念,近來確實少有出門赴宴,今日不是聽說你在,特地來了么?!眮砣苏枪袝锏牧媚?,嫡出行六,這郭六姑娘最愛交際,但又不見得有多少人緣,皆因她愛攀比,倘若這旁人有了支新簪子,她就得有更好的,還得巴巴地過來炫耀。
林央在京里享有盛名,郭六姑娘自覺自己不必旁人差,對林央也是滿眼看不上,卻又腹中無才氣,比不得林央,直說她魅惑京都的郎君們,整日里見了就湊過來陰陽怪氣說上幾句。
林央今日也不想與她多做糾纏,借口出去更衣,帶著綠蕪出了帳子,外面確實是空氣清新,起碼沒有里面那些貴女們身上撲鼻的熏香。
春日里日光并不盛,湖光瀲滟,岸邊垂柳伴著一池春水,林央站在湖邊享受著春色,暫時不去理會那些來來往往的應酬和客套。
“姑娘在這湖邊當心,這岸邊生了許多綠苔,容易打滑。”
林央還未將這道熟悉的聲音在腦海里處理清楚,身子下意識回過去,看清了身后來人。
只一眼,林央就確定是他,是那個原來的沈奉希,他的笑,他的眼睛,一輩子都忘不了。
“多謝郎君提醒。”林央匆匆道謝后欲落荒而逃,沈奉希又高聲問道
“敢問姑娘是哪家千金?”
林央已經邁出了幾步,卻突然定在原地,慢慢回頭,定定地看著沈奉希,輕啟朱唇,
“郎君尚未報上名姓,小女子自是不能先郎君一步。”
說罷,嫣然一笑,帶著不明情況的綠蕪婷婷裊裊地離開了。
沈奉希,這一次換你來愛我,換你欣喜,失望,絕望又懷有希望。
林央瀟灑地走了,留下沈奉希站在垂柳下,拈起一枝柳條,喃喃自語著
“太傅府林央,有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