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燕云縣。
燕云縣是一個不怎么打眼的小鎮(zhèn),這里位臨丹嶺人煙稀薄,風水一般,地理一般,民風也一般,離這最近的縣也在五十里開外,中間都是那種鳥都不落地的荒涼草地。和別的絕大多數(shù)鎮(zhèn)縣一樣,住在這里的人都不富裕,他們大都是流民流浪至此,本當與其他鎮(zhèn)上的人一樣辛勞地種著鎮(zhèn)上地主的地,麻木地過著每一天,可燕云縣卻稍顯不同。
這丹嶺原是曾經(jīng)西殷古國的舊址,當今方國的皇帝自稱是西殷仇氏的遺孤,圈地為王,在國內(nèi)推行郡縣制,在地方設郡縣長官。初期倒還辦得有模有樣,各個地區(qū)都分配得很好,國民甚是滿意。為了促進方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皇帝重金聘請高人引薦,與當今六界第一商島伶香十里建交,進行各種貿(mào)易交易,月頭月末的國都那叫一個車水馬龍。可惜好景不長,皇帝賺得盆滿缽滿后就開始飄了,供上的貨都不過關,伶香十里一車都不拿,殘次品積壓在國都的倉庫里,方國經(jīng)濟一度陷入癱瘓。
如今的局面就是皇帝名存實無,方國更是無名無實。朝堂潰散無人看管,多的是地主聚居自立郡縣,百姓們幫他們種地討口飯吃。
燕云縣的由來也就是這樣,不過它是由一個外地人開發(fā)的邊陲新縣,縣上也就一個地主,姓周,名鶴嵐,字墨濃。
燕云縣的人都沒什么文化,承德周地主收留,對他都十分尊敬,一聽這么一長串的名字就更加覺得他厲害得緊,拱手相敬卻喊出“周大名”、“周大鶴嵐”、“周鶴墨”這些奇怪的名字,地主耐心地告訴他們他大名叫周鶴嵐,小名叫墨濃,縣民們這才恍然大悟。
但是這位地主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鎮(zhèn)上人都比他來得晚,對他的了解僅止于——姓名周鶴嵐,性別男,年齡四十,無兒無女無老婆,養(yǎng)著一只叫兒子的老花貓,脾氣相當暴躁,天天找狗打架。
這位周地主從不上田監(jiān)督,從不偷瞄姑娘,從不上門要租,反倒每天都推著一輛小車到鎮(zhèn)口賣紅薯,順帶幫忙把村口曬麥的大場掃一下,把老李頭兒拴在院子里的狗喂一下,除了曾經(jīng)用一塊烤紅薯騙了小孩一籃雞蛋,事后再補給那寡婦一籮筐紅薯后就沒做過別的什么缺德事了。
也倒是個好人。
在周地主的帶領下,縣民們憑借著自己辛勞的雙手辛勤耕作,三年光陰如水淌過,燕云縣也從當初寥寥幾戶人家成了百十來人,也逐漸有外地商戶開始來鎮(zhèn)上收購當季的蔬菜瓜果,漸漸的,縣民們的荷包越來越鼓,鎮(zhèn)上的磚房瓦房也越來越多了。
轉眼又到一年紅薯季,外商照樣來鎮(zhèn)上收紅薯,閑談時外商直言道:“周員外,你的眼光可真好,居然開發(fā)到這么一塊風水寶地,沒得妖界侵擾,地里莊稼就長得好,誒,現(xiàn)在我也就只能靠著你們幾個鎮(zhèn)子過活咯?!蓖馍陶f著顛了顛漂亮的大紅薯,語氣里有著難掩的無奈。
“別這么說,錢大人,這做生意不就跟這莊稼一樣,一茬日子一茬貨么,我們種地的管這叫‘老天爺給臉’,你們做生意的就是行情,哪有人能永遠一帆風順呢,但總歸有苦盡甘來的時候嘛?!敝茭Q嵐笑瞇瞇地說。
“話是這么說,但是老周你不知道,”錢大人壓低了聲音,“近幾年下五界可亂著呢,自從南疆被滅,妖界就打算對人界卷土重來了,現(xiàn)在邊關那里吃緊了,伶香十里就加大對糧食的采購,可是妖界也精,派各色各樣沒成什么大氣候的小妖直接去田里搞破壞,好多地方都是顆粒無收啊,我?guī)讉€朋友虧得一塌糊涂,得虧我手里還有你們附近這幾個縣,不然我今年也得喝西北風了?!?p> “啊,外頭現(xiàn)在都成這樣了嘛……那這可就難辦了啊?!?p> 錢大人也嘆氣:“唉,誰說不是呢,這仗打不打,遭殃的都是我們老百姓?!?p> “咿!這殺千刀的妖界?!敝茭Q嵐憤憤道。
如果說魔界是六界里最大的反派,那是情有可原的,因為魔界就是為了制衡神界而生,正所謂有正必有邪,有陽必有陰,魔界便是世間唯一能與神界抗衡者,又因神魔相生相克的獨特機制,魔界殺不了神界,神界也動不了魔界。
跟神界一樣,作為至陰世界的魔界也非常高高在上,眼里只有神界這一個對手,對其他世界極其輕蔑,更別提對他們動手了,而且因為瞧不起人,魔尊早早下令禁止其余五界之人隨意墮魔,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株連九族,以此證明他們魔界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進來的。
世間六界有法,凡人先成仙再成神,獸植則先成為精怪,再為仙神,反之經(jīng)歷“墮落劫”成為魔。魔尊之令一舉摧毀了惡妖們的妄念,妖界混戰(zhàn)一片,群龍無首,各大小妖族林立,形成了一個格外災難的世界。內(nèi)部烏煙瘴氣就算了,多年來他們還一直侵擾外界,成為人人唾棄的公敵。
好在人界后來發(fā)展了機關術,這才不至于一直被妖界欺負,可讓他們鉆了個空子后居然還想再卷土重來,但這次人界可絕對不會輕易罷休了!
“只要他們敢來,我們就讓他們好好見識見識我們?nèi)私鐧C關術的厲害!”錢大人義憤填膺地說道,宛如明天就能上場操縱機關獸的人是他一樣。
周鶴嵐啪啪拍手:“大人說得好,只要妖界敢動手,定教他們有來無回!”
“對,干死他們!”錢大人又說,“那老周啊,你要不要把你老家的親人接過來啊,你是說過你老家還有親人的吧?”
周地主點點頭,回道:“有的有的,家里有個老父親,還有哥哥弟弟。”
旁邊幫著稱斤兩的小伙計奇了一聲:“原來周地主老家還有親戚啊,可是怎么這么多年都沒見你回去探過親呢?你老家哪的???”
小伙計這么一說,旁邊忙著搬紅薯的縣民都豎起了耳朵,周鶴嵐訕笑道:“唉,是這樣的,我落地的時候有個算命的給我算了一卦,說我命太硬不能放在家里長,所以我就一直住在姥姥家長大,與他們不是很親,聯(lián)系也就挺少的了?!?p> “那你老家哪的啊,我聽你像有點中原口音,不似這山里人。而且你名字也取得挺高雅的,應該讀過書吧?!?p> 錢大人是個老生意人,去過的地方也多,他這么一說周鶴嵐也就承認了:“大人好厲害,我的確是中原人,也的確讀過幾年書,也中了舉,也當了個小官,但是呢,沒多久就被一戶有錢人家的兒子頂了,把我揍了一頓再給了我五兩銀子,我就這么出來了?!?p> 他微微一笑,“這年頭沒錢沒勢的當什么官啊,你看我長得就這樣,個頭還沒娘們兒高,就巴著混個官娶個老婆呢,我姥兒一看到我就哭啊,眼淚跟天破了個窟窿似的流個不停,后來索性我就自己出來了,選了塊地開了個鎮(zhèn),然后就遇到你們咯?!?p> 他的語氣很輕松,說說笑笑,仿佛在談別人的家事,縣民聽著似乎也覺得他仕途不幸是件無關痛癢的事,倒是全把注意力放在他為何沒有娶妻生子上。
就如他自己所言,他長得很一般,甚至可以說有點丑,長臉厚唇,短鼻大眼,唯一能說的優(yōu)點就是皮膚還挺白的。但他個頭很矮,人也瘦得像個餓殍,走路好像還有點跛,他說是被替官之初他不從被打的,沒及時醫(yī)治就跛了。
縣民們一陣唏噓,但唏噓歸唏噓,縣上僅有的幾位姑娘還是一個都不想嫁給他,因為作為一個男人你可以不好看,但絕對不能不高,更不能還沒對方姑娘高,但周鶴嵐就是這么慘,他比鎮(zhèn)上的姑娘都還差一個拳頭,哪還架得住他還是個跛子呢。
但周鶴嵐仍舊一如既往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一人一貓,一屋一田,格外自在。他愛看話本子,愛唱戲,走哪唱哪,時下流行起《鍘美案》,他也“近前看其詳上寫著,秦香蓮那三十二歲,那狀告當朝駙馬郎,他欺君王啊瞞皇上,那悔婚男兒招東床”一天到晚地唱著。
相當自在。
到了來年開春,燕云縣初具規(guī)模,開始有模有樣地辦了起來。天時地利人和,地利人和有了,老天爺也不能忘了。他一人出資在縣里建了個土地廟,讓一個叫錢嶼的落魄書生住在里面看廟,可此舉卻讓縣民們有所不滿。
這錢嶼乃周鶴嵐前年收留的浪人,長得瘦瘦高高,卻一年到頭都穿著一身皺得發(fā)爛的灰袍,拖地的拖把都比他頭發(fā)干凈。這人很奇怪,除了看書擺卦其他事一律不干,誰和他說話都不理,若是誰搶他的書就拼了命地打,可他卻還三番四次去搶別人的書,就是小孩子的畫本都搶,縣民忍無可忍,便把他關到村尾廢棄的茅房里頭了。
若是他為了科考不干活也就罷了,可大家伙也根本看不出這層意思,有人找他算卦也是無果,一年下來基本都是周鶴嵐養(yǎng)的他。這土地仙廟雖是周鶴嵐出資建的,可看守神佛之廟萬萬怠慢不得,縣民們搞不懂周大人為何要養(yǎng)這個累贅,也不明白為何要讓錢嶼去看廟,經(jīng)過多次大小會議最終選定陳大叔去跟周鶴嵐交涉,不說大人能改變主意,起碼得給一個能說服他們的理由。
周鶴嵐是當過官的人,知情達理,善解人意,縣上的大小事都由他定奪。他待人也極好,就是鎮(zhèn)上最兇最蠻的陳大叔也很聽他的話,至于為何會拍陳大叔來,主要原因還是他用樹枝打贏過周鶴嵐那野蠻至極的“逆子”,那只貓除了陳大叔跟周鶴嵐,縣里人它都不放眼里,兇得要死。
陳大叔提了壺黃酒去找周鶴嵐吃飯,他的屋子最好找,南邊紅薯地里就他一家伶伶地蓋在中間,收了紅薯后剛翻完地,陳大叔抬頭看看門口似乎坐著人,踩著黑泥從田里橫穿而去。
“周大人?!彼线h就喊。
“誒,陳叔,在呢?!敝茭Q嵐站起來揮著手。
自從縣民知道他做過官后都不約而同地喊他為大人,他也沒好意思講他那個官一個月都沒做滿,這么喊還怪不好意思的,但他也默默地接受了,算是滿足一下小小的虛榮心吧。
陳叔推開柵欄作勢要進,周鶴嵐家的那只貓冷不丁地跳上來瞪著他,喉嚨里還有噴痰聲,不過好在它脖子上栓了繩子,陳大叔大大方方地走進去,剛要說話就看到錢嶼頂著花白的拖把頭坐在堂屋里抄著什么,頓時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周鶴嵐熱切切地招呼著:“陳大叔你先坐會兒,我去炒個花生米就……”“周大人,”陳大叔把他拽到一旁低聲道,“周大人,你又把那個喪鬼喊來干啥,你就不怕他克死你啊?!?p> 周鶴嵐啊了一聲:“怎么可能,我的算命先生說從沒見過比我命更硬的,放心吧,有我在,他成不了什么氣候的?!?p> 陳大叔又把他拽了回來,“他哪跟你一樣,你是我們縣的活菩薩,他就是個蛀蟲、無賴,先是偷后來搶,就這種人你還敢跟他來往,讓他去看土地廟,你信不信他能連廟都給你一晚上搬走。”
周鶴嵐做出“此言差矣”的表情,可心系花生米就先去廚房炒去了,陳大叔坐在廚房外等著周鶴嵐炒花生米,頭撇得遠遠的。
陳大叔偏了一只眼瞄著堂屋,眼神像錐子一樣把錢嶼從上到下劃拉了一通,胸中的憤懣越來越大,最后化成一個翻到后腦勺的大白眼,朝他狠狠拋了出去。
花生米的油香飄了滿院,周鶴嵐先給他抓了把熱乎的然后又抄起了小菜,周鶴嵐的廚藝也是一絕,可以說女人的手藝都及不上他,陳大叔坐在外頭巴巴地聞著濃油赤醬的香味,嘴里的花生米索然無味,口水瘋狂分泌。
他吸溜了下嘴巴,“周大人,炒好了不,我這肚子可快餓癟了?!敝茭Q嵐哈哈笑了幾聲,“馬上好馬上好,叔啊,你去看看錢嶼有沒有走,沒走的話讓他留下來一起吃頓唄?!?p> “給他吃什么吃!給狗吃我都不給他吃……”陳大叔正要發(fā)作,轉眼就看到那匹布衣懷里揣著東西東倒西歪地跑了,全身就像沒有骨頭一樣,姿態(tài)詭異得連門口的兇貓都沒敢攔他。
“誒!你去哪!”周鶴嵐正好端著小炒肉走出來,陳大叔趕緊說,“大人大人,我看到他揣著什么東西走了,快去看看家里有沒有丟東西!”
周鶴嵐住的也就是三間小木屋,一間燒火一間堂屋一間臥室,里面的東西也不新不舊,但處處都被打掃得一塵不染,窗明幾凈,物什陳列得井井有條,陳大叔一進屋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覺。
“大人,你快找找有啥東西不見了,他跑不遠,我一下子就能幫你追回來?!敝茭Q嵐把小菜放在桌子上,“沒事的啦,不用看我都知道他拿了啥,錢嶼這個鬼肯定拿了我的書?!敝茭Q嵐指指他床頭空空的小柜子,“五本,都沒了。”
陳大叔駭然,“書一本也要半吊錢呢,他一下子就拿五本……不成不成,我決計要好好教訓他一頓?!闭f罷他就要走,可周鶴嵐一句話就把他喊了回來,“那你飯不吃啦,我都炒好了誒,要不你吃完再去打唄?!?p> “成,反正他也跑不掉。”陳大叔很干脆地坐下吃肉,周鶴嵐也很干脆開瓶倒酒。
二人一來二去一碗酒就見了底,陳大叔放下筷子好好問他,“周大人,那您也和我說說,您為啥這么偏袒那個錢嶼啊,他只不過是當初你路上遇到的乞丐,我們好心帶他回來,可他呢,啥也不干全靠你養(yǎng)著,成天在屋里不知道干什么,他搶娃子的書現(xiàn)在連你的書都搶你還要讓他去看土地廟,你就不怕他毀了這廟?”
周鶴嵐微微一笑,“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對錢嶼很看不慣,但他其實不是傻,他只是愛書成癡?!?p> “啥?什么癡?”
“愛書成癡?!敝茭Q嵐說,“就跟我們抽煙喝酒一個道理,我們離不開煙酒他也離不開書本,就是對看書上癮啦?!?p> 陳大叔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我沒聽錯吧,這世上還有對看書成癡的,啥稀奇玩意兒?!?p> 周鶴嵐咂了一口酒夾起一顆花生米丟嘴里。“你不是已經(jīng)看到了么,就那樣的稀奇玩意兒?!标惔笫邈读似陶f道,“看書成癡……都說癡了那不就還是傻么,你不能讓個傻子去看土地廟啊,萬一仙界怪罪下來我們都要遭殃的。”
“這怎么會是傻呢,那個癡是癡迷的意思,就跟酒鬼煙鬼一樣,就問你你看到的酒鬼煙鬼都是傻子嗎,不是吧,那錢嶼也是這個道理啊,只不過他不抽煙不喝酒只是愛看書而已?!敝茭Q嵐又說,“而且我告訴你啊,天上的神仙都特別喜歡肚里有墨水的,聽說啊這讀書人的人氣兒比未經(jīng)世事的童子還好聞,神仙格外喜歡。但鬼神這東西誰說的清呢,不過正好他愛書愛到瘋,縣上就他一個閑人,農(nóng)活是指望不了他,不如就讓他去看看土地廟唄,沒事再幫著抄抄經(jīng)書畫畫符什么的,不就省了買書買符的錢么。”
周鶴嵐說著微微一笑,陳大叔如醍醐灌頂,瞬間開朗:“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就說大人怎么愿意做這賠本買賣,原來早就有打算了,周到,周到。”陳大叔再敬了他一杯,周鶴嵐不好意思極了:“啊啊,這多不好意思,那我也不客氣了,喝,一口氣全干了?!薄案伞!闭f罷酒碗砰的一撞,二人仰頭一口干掉碗中酒,一起哈哈大笑。
外面,院子里的泥地被陽光炙烤著,花貓無精打采地躺在堂屋地上望著外面,兩只灰溜溜的麻雀很早就落到了院里的歪脖子樹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里屋,像是被曬傻了一般。
陳大叔走后,眨眼就到了晚上,花貓趴在門外悠閑地舔著爪爪,堂屋里點著星點燭火。周鶴嵐拄著單拐關上柵欄門,右腿跟他的拐杖一般細,可左身的腿卻在膝蓋那里戛然而止。
他腋下夾著拐,手上慢條斯理地綁著被陳大叔踹壞的院門,中午聊著聊著他就喝高了,跌跌撞撞地出去時順腳就給柵欄來了一腳,險些把周鶴嵐的院門直接踹飛,周鶴嵐見他作勢又要踹先一步抬腳踹在他屁股上,喝麻了的陳大叔一點也沒發(fā)覺,屁股上帶著個腳印樂呵呵地回了家。
月明星稀,夜風陣陣,周鶴嵐邊綁著麻繩邊望向遠處的燈火人家,螢火般的溫柔從他眼底慢慢出現(xiàn)。
眼前忽然與另一個小村子交疊,那個時候他也是一個人住南頭,村里的人都集中在北頭,白天他幫村里人下田干活,晚上住在田邊的棚里守瓜田,因為是吃的百家飯他不好意思吃太多,半夜總會被餓醒,然后他就躺棚里數(shù)著天上的星星,直到紫氣東來,云開日出。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的確很苦啊,可并非無處可去,他更不是喜歡吃苦的圣賢之人,相反他是一個極其傳統(tǒng)且小心眼的小人,所求的也不過“安穩(wěn)”二字,所以他不惜一切地反抗師父,放棄自由超逸的云游生活,典當了本當被他視為生命的華章書就,換得白銀五兩,過上了俗人的生活。
周鶴嵐手里的動作一停,眼睛斜了一下,溫緩的聲音里有些許不滿,“我說過,在我清修的這三個月里誰都不許來打擾,你們聾了還是怎樣?!?p> 樹上那兩只呆麻雀振翅一飛,“嘩”的聲變成兩個身材修長穿著黑風衣的黑衣人,寬大的罩帽遮住他們大半張臉,露出些許慘白如紙的肌膚,站定后二人單膝跪地俯首參拜,他們四肢上都環(huán)繞著一圈金色的銘文,腰間別著一把黑氣所聚的長刀。
一個黑衣人木木地回道:“晏河大人派屬下前來囑咐大人,酗酒傷身,請大人克制?!?p> “那你呢?”鶴嵐問另一個黑衣人。
另一個黑衣人從懷里拿出一個物什雙手遞給他,周鶴嵐接過后二人便憑空消失了,他又轉身又重新修起可憐的柵欄,直到認真地綁上最后一個蝴蝶結,檢查后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松動了,他才拄著拐,懷里揣著那個東西,噔噔噔地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