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涼玉握著一柄彎刀,雙手交替之間,腕上射出一方短箭,利刃銀光穿過雨水,泛起短促的尖鳴聲。石虎持刀擋在顏夕身前,將短箭打落,一個翻身,向何涼玉砍去。
兩邊已經(jīng)打作一團,漆黑的雨夜,借著屋內(nèi)散出的燈光,微微看清各人的神情,擰成一股誓不罷休的決絕,兵刃相接發(fā)出的金屬摩擦聲格外刺耳,讓人聽了脊背直發(fā)毛。
東珠佇立在遠(yuǎn)處的樹下,神情凌厲宛如惡鬼,狠狠地瞪著顏夕。斷臂之仇,他難以忘懷。
顏夕垂手兩側(cè),面色也不放松,長袖內(nèi)握了握拳,思量著自己如今的身體,能在幾招之內(nèi)殺了東珠。
剎那間,對方身形一動,龍吟虎嘯的靡靡之音沖撞著滂沱的雨勢,大有排山倒海之勢。龍屬水相,彼此相輔相成,他的擒龍功得了天時,威力大增。
霸道強勢的勁道,將擋路的人都震到了兩邊。顏夕皺眉,凝著一股蠻力,腰略下沉,左手收于腰際,右手握拳生生接下他這一擊。更加霸道的內(nèi)力,將東珠震得倒退了幾步。
屋內(nèi)躲著的三人聽見了外面的打斗聲,心中七上八下,顏瀟忐忑地問“曉綠,王爺能贏嗎?”
曉綠搖了搖頭,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
顏瀟心想,若是顏朝勢敗,那他們這躲在這里的三人便必死無疑。她不愿做待宰的羔羊,必須得為自己謀點生路。
“你去干什么?”阮華樂見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低著嗓音質(zhì)問。
“我不能坐以待斃?!鳖仦t弓著身體,亦步亦趨地挪出隔斷處,借著幔子的遮擋,歪出頭張望。透過遠(yuǎn)處的窗牖,她看見在院落里廝打的眾生。顏夕和石虎也加入戰(zhàn)局,她一襲白衣尤其耀眼,與黑衣人打得難分難解。
顏瀟瞥了一眼右前方,那處是離開東苑的門戶,黑衣人被侍衛(wèi)們攔著,一時沒在那處打斗,她只要穿過那門戶,便能離開東苑。
阮華樂沒想到顏瀟竟然這樣不馴,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他也擔(dān)心南山王的安危,捏著手中剛測試過的百珠連彈,顧不得猶豫,也下了地,跟在她身后。見她趴在地上,匍匐朝門口爬去,阮華樂大吃一驚。
顏瀟這是要獨自落跑。她未免太過天真,這樣拙劣的行徑,除了讓敵人有機可乘,讓侍衛(wèi)們分心,毫無意義。
果不其然,顏瀟爬至門戶處,一柄飛劍刺來,怔怔刺在她的腳下,將她的紫色裙裾定在了地上。她嚇得花容失色,泫然欲泣,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將劍拔了出來丟在一旁,連滾帶爬地躲回了屋子。
東珠的龍吟聲震耳欲聾,侍衛(wèi)們被干擾得紛紛有些心神渙散。
顏夕心道不妙,這邊正好看見了顏瀟,便喊道,“瀟兒,彈梵音?!?p> 顏瀟發(fā)愣,這邊的曉綠突然沖了上來,用盡全身氣力將顏瀟拖到琴臺邊,“王爺讓您彈琴?!?p> 當(dāng)初宮宴,赫連家曾受邀參加,因為長孫殿下在宮宴上被刺殺,神秘的南山王爺出手相救,擊退西陵人,這種為國爭光的英雄事跡自然在府內(nèi)廣為傳頌,她聽過不下十遍。其中就有一段,訴說著琴師宿久彈琴助興。她原以為只是徒增風(fēng)雅的橋段,如今聽王爺這么一提,頓時有了聯(lián)想。
顏瀟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曉綠抱著坐到了椅子上。
她的琴藝自然無可指摘,慌亂之下,隨手一撥,古琴的泛古悠遠(yuǎn)的聲音穿透雨水,將風(fēng)雨間龍吟的靡音滌蕩去了大半。
侍衛(wèi)們得力,突然振奮了起來,將黑衣人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
見狀,顏瀟大喜過望,琴聲越彈越順手。
突然,阮華樂驚呼一聲,“小心?!崩鴷跃G后撤一步,手中的鐵石彈向空中射去,引起一陣巨響。
一道銀光落刃,顏瀟抖了下激靈,屏住了呼吸。從門戶處翻進來一人,手執(zhí)長劍,抵著顏瀟的脖子。此人,正是東珠派去守門戶之人。顏瀟方才的舉動,驚動了他。
琴聲驟歇,顏夕未及看清屋內(nèi)發(fā)生何時,只聽見石虎大喊一聲,繼而飛撲過來,將她護在身下。一道火光閃現(xiàn),叫人失了視線,在火光掩護之下,數(shù)十只短箭齊發(fā),射中大半侍衛(wèi)。石虎為了保護顏夕,背上也中了一箭。
雨水很快將煙霧沖去,顏夕扶著石虎站起來,看見顏瀟被黑衣人用劍抵著脖子站在前面,嚇得臉色煞白,涕淚橫流。
這廂,中了箭的侍衛(wèi)痛苦地捂住傷口,咬牙嘶鳴,形狀十分可怖。
“石虎,你覺得怎么樣?”
石虎沒有應(yīng)聲。
顏夕轉(zhuǎn)頭看他,臉上冒著汗,粗礪的膚色好像被灼燒著一樣,他使勁忍痛,如此用力以至于下頜的肌肉都繃緊了。顏夕明白過來,這些短箭都是淬了毒的。
“你去里面休息,先運功療傷?!?p> 石虎不吭聲,搖了搖頭,走到顏夕身前,將她擋在身后。
“顏朝哥哥,救我……”顏瀟嚎啕大哭。
“顏朝哥哥?”東珠諷刺地笑道,“世人皆知顏朝不懂武功,眼前這位武功蓋世的,又怎么會是顏朝?”
聞言,顏瀟震驚地忘記了哭泣,愣愣地看向遠(yuǎn)處的,與顏朝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東珠,把解藥交出來,我饒你不死?!鳖佅Φ难鄣缀孟褚泊懔硕荆紳M鮮紅的血絲。
顏瀟喃喃著,顏朝,顏朝,顏夕,顏夕……
東珠大笑,“死到臨頭還大言不慚,顏夕郡主,你不會真以為現(xiàn)在這個場面,你還能力挽狂瀾?”
突然,天空中傳來一陣烏鴉的哇叫,百鳥叢飛的聲響,夾雜在雨聲里,詭異而陰森。
東珠心中一陣慌亂,“你做什么,你的表妹還在我手里。”
顏夕不為所動,推開石虎緩緩上前。突然,身子一頓,顏夕轉(zhuǎn)頭,看見石虎拉住她的衣襟,布滿了痛苦而漲紅的眼睛直直望著她,含淚向她搖了搖頭。若是他能開口,定是苦口婆心的勸阻。千機變的功法,以壽元作代價,石虎貼身護衛(wèi)顏夕,偷偷聽見喬一先說過。
顏夕撫上他的臉頰,“你歇息,接下來有我,我會保護你。”
推開他的手,顏夕繼續(xù)往前走,走進雨中,沾濕的衣袖還在滴水,她猶如鬼魅一般無所懼怕。
驚恐之下,東珠不安地一把奪過顏瀟,仿佛將這個人質(zhì)拿在手里,能稍稍安心一些。顏瀟嚇得一頓掙扎,東珠顫動的劍刃劃過她的臉頰,尖銳的慘叫劃破長空。
“大家別慌,她只有一個人,我們一起上。”何涼玉看見東珠的形狀,莫名也沒了底氣。
他在密林里找到衍空的尸首,渾身凌遲,驚懼而死。天下第一刺客,衍空毫無還擊之力地被處刑般殺死,他從來沒有想過,衍空的對手是怎樣的存在。
不少侍衛(wèi)開始斷氣。顏夕能感覺到,耳畔充斥著他們的哀嚎,空氣里他們的氣息在一道道地流逝。
何涼玉帶著幾十個黑衣人圍了上來,踩濺起一地的水聲,朝著著顏夕奔襲而來。
突然,長空里,她應(yīng)聲消失。
黑衣人們慌亂地住手,惶惑地四下找尋。連站在遠(yuǎn)處的東珠,也沒看出來,那人是如何消失,消失去了何處。下一瞬,他覺得懷里一空,顏瀟被顏夕拎著衣襟,丟到了靠近屋檐的地方。
千機變的內(nèi)力,讓她的心臟開始狂跳。她覺得鼻尖一陣濕潤,用手指一觸摸,竟然是汩汩的鮮血在往外流溢。顏瀟再次逃一般地躲進了屋內(nèi)。
黑衣人們似乎被她這詭異的身法驚住,一時不敢輕舉妄動。東珠和幾名黑衣人也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石虎撐不住跪在了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無法抑制地開始掙扎,十指抓過面頰,露出駭人的血痕。
“把解藥交出來?!鳖佅Τ谅暫浅?。
“沒,沒有解藥?!焙螞鲇耋@懼地退了兩步。
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她的前襟,畫骨扇依舊白潔如霜,她一步一顫,笑得面色妖異。
巨大的威懾力籠罩在他們的腦中,以至四肢難以成行。
“沒有,真的沒有解藥……”有黑衣人承受不住驚懼,跪在地上求饒。
劇烈的風(fēng)聲呼嘯而過,一陣陣慘叫響徹長夜。
“別過來,別過來……”東珠將身側(cè)之人推了出去,下一秒,自己也被黑影剝蝕蠶食。
顏夕返回石虎身側(cè),他已經(jīng)咽了氣。
“石虎,石虎,石大哥……”她抱著石虎余溫尚存的尸體,鮮紅的淚從眼中流出,她不明白為什么她重活一世,也護不住他。
南山王府的暗衛(wèi)這才匆匆趕到,顏森看著一地的尸首,觸目驚心。
看見臺階上的王爺,慌張地上前,卻看見她七竅流血,雙眸緊閉,如同死了一般。石虎的尸首已經(jīng)僵了,雨水沖刷著一地的血水,將屠戮之后的戾氣和怨氣盡數(shù)消弭于無聲。
屋內(nèi)的曉綠和阮華樂這才敢出來,看見顏夕的面容,嚇得當(dāng)場跪在了地上。而顏瀟,面頰上還淌著血,驚恐惶惑地躲在墻角,不論顏森怎么勸,也不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