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內(nèi),李慕宸路過南山王的房間,見房門虛掩著,隱約看見南山王端正地坐在桌案前,執(zhí)筆揮毫,神情謹慎。
地上滾了許多的紙團。
“此番讓大伯擔心,本當回去謝罪??扇羰菑哪铣钦垡徽郏阋⒄`不少行程,我想寫封信回去,可怎么也寫不好?!蹦仙酵蹩鄲灥匾Я艘ЧP頭。
封洛在一旁提點道,“王爺,族長疼您,您不論寫些什么,他老人家都會高興。”
李慕宸哂笑,素日端得四平八穩(wěn)的南山王,竟也有這般孩子氣的一面。
南山王府的儀仗,招搖過市,李慕宸與顏夕同乘一輛馬車。一連走過數(shù)城,顏夕不時掀起窗帷看向車外,所見之處,民生凋敝,百姓皆面如土灰,愁容滿面。
“結(jié)黨導(dǎo)致朝廷任人唯親,而為官者其身不正,則施政不仁,更有中飽私囊者,傷及民生。故結(jié)黨營私動搖社稷根本,歷來是為官大忌?!?p> “三位皇叔如今斗得厲害,黨爭是條不歸路,旁人登上了帝位,自己必是死路一條,興許還要賭上滿門性命?!蓖樟晳T沉默的榮王殿下,不知怎么的,竟然一反常態(tài),與她感慨起來。
“依殿下看,此番對你出手的是哪位?”
“聽聞何泉太守被撤?”李慕宸不答反問,幽黑的眼眸里閃著狡黠的亮光。
“確有其事,何泉沒有調(diào)令擅自率兵圍城,蕓城城主一封奏折參了上去,撤職是意料之中。”
李慕宸試探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何泉是六皇叔外戚,看來,自二皇叔囚禁,皇叔們對南城依舊覬覦。”
“南山王府轄下,每座城池都比他們的富庶十倍有余,兵強馬壯,遭人覬覦是意料中事。有心人捏造罪名,意圖奪城,南山王府這些年見得多了,見怪不怪了?!?p> “六皇叔想趁亂拿下蕓城。蕓城土地肥沃,又與他自己的封地相近,自然垂涎?!崩钅藉氛f道,“至于大部隊遭遇圍殺,應(yīng)該和我們遇見的刺客不是一路。”
“愿聞其詳。”顏夕悠悠問道。
“那人前路埋伏封洛,后面又有高手追擊,想來此人對你我的行蹤了然于胸。既如此,何必多此一舉圍殺大部隊?顯然,圍殺大部隊的人馬,并不知道隊伍之內(nèi)沒有他們想要的人?!?p> 顏夕默然不語。
李慕宸見顏夕不語,疑問道,“我猜錯了?”
“殿下玲瓏剔透,說得很對?!鳖佅Υ鸬?。只怕榮王府,已經(jīng)被人安插了內(nèi)應(yīng)。
“你的傷如何了?”
“無性命之憂,怎么?”
“無事,隨口問問。”他驀然流露出幾分窘迫,小心翼翼打量幾眼顏夕的神態(tài),見她神情疲憊,想著此刻條件簡陋,也沒有珍貴藥材供她調(diào)養(yǎng),到了南疆,一定要派人給她好生調(diào)養(yǎng)。
顏夕則沉默不語,閉目養(yǎng)神。
馬車里,一路顛簸搖晃,噠噠的馬蹄聲和車輪滾動的聲響,回蕩在耳畔。他們盤著腿,相依而坐。
南山王沉靜冷淡的模樣,讓李慕宸想起那個夢里,對他格外溫柔的女子,孑然不同的性子,他卻有熟悉的錯覺。
打量著南山王的面容,不知怎么的,他看著看著竟陷了進去,英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窩,利落的下頜線,果真有男子一般的英氣;光潔如玉的肌膚,因為受傷而顯得蒼白的唇色,輕顫的睫羽,又難掩女子嬌柔的姿態(tài)。
驟然,那閉目之人突然睜眼,不悅的目光掃來,驚得李慕宸收回視線。被抓了個現(xiàn)行,他垂下眼,故作鎮(zhèn)定地瞥向一旁。
顏夕也不拆穿他,倒是覺得他裝模做樣的行徑十分孩子氣,與前世里那畏畏縮縮的模樣不甚一樣。
南疆是東嵐國與南燕交界之地,此地崇山峻嶺,千巖萬壑。自從多年前,南燕與東嵐國簽訂了停戰(zhàn)協(xié)議,南疆一直相安無事。
然而,近年來,一群賊寇四處流竄,搶掠南疆屬地的邊民,數(shù)以萬計的百姓,顛沛流離惶惶不可終日。駐地太守庸懦,不僅秘不發(fā)兵,而且隱瞞軍情,導(dǎo)致民情激憤,民怨沸騰。一紙血書告到了三十里之外的南山王府,這才有了今日之事。
南疆的男子多行商,南疆的邊貿(mào)極為繁榮,而南疆的女子大多熟悉藥理,此地的藥材尤其出名。
南山王的車馬一抵達南疆都護府,新任平南大將軍,林子松,率眾來迎,烏烏泱泱的人跪了一地。顏夕和李慕宸剛下馬車,便聽見座下突然響起渾厚的齊聲,“南山屬臣,恭迎王爺。”
顏夕看向近前,似是顏嬰和顏臨的部下。抬眼,不遠處站著顏厲武,顏臨,顏嬰,素秋,燭龍一行人。
“眾將士辛苦,免禮吧?!?p> 她穿過人群,疾步行至顏厲武跟前。族長大人,較她臨行前比,整個人憔悴了一圈。她向來知道族長心疼她,此番變故,一定讓他操心不已。顏夕心中愧疚,撲通跪下,“侄兒不孝,讓您擔心了?!?p> “快起來,好孩子,這么多人看著。”顏厲武忙將她扶起。
“接到你的信,爹非要來親自看一眼才肯隨我回祁城?!鳖亱氪笮χ?,黝黑的面龐一如既往得結(jié)實,在南城等消息的數(shù)日,叫素來粗枝大葉的這么一個人,也熬的瘦了幾斤。久別重逢,見她平安歸來,顏嬰也忍不住眼泛淚光,往日最憨的就是他,可這憨人動起情來,直戳人的心窩子。
顏夕錘了他一拳,兩人相視一笑,轉(zhuǎn)而向顏臨拱手道謝,“此番南城之亂,多謝兄長代為主持大局?!?p> 顏臨輕輕攬了她的肩頭,長長地喟嘆一聲,“只要王爺平安就好。”
眾人皆入府內(nèi),原先的太守被撤,如今是林子松兼任太守,為長孫殿下和南山王擺設(shè)的宴席,為其接風洗塵。
都護府是統(tǒng)領(lǐng)南疆各路軍隊的官邸所在,一直以來是給各路將軍處置軍務(wù)所在,只因?qū)④妭冊谲妿だ镒T來,懶得來回奔忙,故都護府一直都是空置著。
入了正門,是一片寬闊的庭院,因無人打理,草長鶯飛荒了些,穿過庭院便是廳堂,兩側(cè)各有兩座門房小樓。繞過右側(cè)的廊道,便是一大片荒置了的花園,二進的院子倒像是有人打理過了似的,比前廳顯得規(guī)整一些,聽人說,平南將軍如今就住在此地。
三進的院子連著東西廂房,各自又收拾出一間書房。顏夕和李慕宸抵達之前,各自的仆從已經(jīng)為他們收拾妥當。
林子松領(lǐng)著顏夕和長孫殿下走在前頭。顏厲武與顏嬰跟在后面,鷹隼般的視線打量著跟在顏夕身側(cè)的李慕宸,他向來不喜歡李氏的人,此番顏夕又是因為此人而犯險,更加不待見他幾分。
老人家沉聲與顏嬰說道,“這小殿下是東嵐國放在王爺身邊的一個燙手山芋,動輒得咎,你派人多看著?!?p> “明白,我讓劉子欽留下來盯著他?!?p> “王爺行事越來越猜不透,此番竟不顧安危保下了這小子……”顏厲武思忖片刻,“請喬大夫過來沒有,也不知傷得怎么樣了,封洛這個孩子,嘴上緊得很,如今連我也不肯透露?!?p> “喬大夫已經(jīng)在路上?!鳖亱胂肓讼?,“要不要讓大哥去問一問?!?p> “不用,王爺肯定有事瞞著我,你大哥向著王爺,知道了也不一定肯告訴我?!?p> 此刻,顏臨似乎心有靈犀一般地看向了身后,這廂竊竊私語的兩父子立時噤聲。顏臨無聲地收回視線,那邊不知在密謀些什么的父親和弟弟,但愿他們不要關(guān)心則亂,生出什么事端才好。